书城专栏一蓑烟雨任平生(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42133300000019

第19章 叶府家事

“萧尘,老爷找你。”叶府管家吩咐正在打扫院子新来的家丁去见主人。

萧尘望着眼前五短身材,身形肥硕的老爷叶天,不知道他找自己一个新来的家丁有何贵干。叶天上下仔细打量着萧尘,不由点点头,道:“我曾有幸见过萧亭主,萧公子果有令尊当年风采。”

萧尘一转念间已明了这富商的真实身份,便开门见山道:“不知叶坛主找萧尘何事?”叶天原本带着笑意的神情忽而凝住,既而笑道:“早就听闻萧公子聪明过人,果真名不虚传。在下烟火堂苏州分坛坛主叶天。”

萧尘等这叶坛主说出找自己来的目的,不想叶天只是看着自己微笑,并没有立即往下说的意思。萧尘不由奇怪,却不知叶天虽是渡生亭下一坛主,也是一方商贾,经商多年,商场上你来我往的客套浸淫了几十年,因此与人说话不免双方都要带上诸多奉承,以示客气。刚刚夸赞萧尘的虽也是真心之语,但也免不了是一种客套习惯,此时顿住不说是在等萧尘的客套了。

萧尘虽机灵百变,但却从未学过这些俗礼,从小到大相处的不是历经世事,看透世情的老人,就是不通世故的医者,真性情的伙伴,甚至是飞鹰猛禽,加之萧尘向来任心行事,哪有这许多计较,此时自然不明白这叶大富商的处事习惯了。

萧尘开口道:“既然彼此身份已明,叶坛主有事就直说吧。”萧尘话一出口,叶天立即反应过来,不由神色一窘,心道:“这商人的老毛病又犯了。”当下神情一正,忽朝萧尘躬身行礼。萧尘一闪身避过大礼,道:“叶坛主,渡生亭众人平等。”

叶天却正颜道:“萧公子,这是在下家事,还望萧公子定要受我这一拜。”萧尘摆摆手道:“我受你这一拜,就非得接下你的事,你先说到底是什么事?”

叶天请萧尘坐下,才道:“这事要从半年前说起。在下夫人过世早,膝下只得一女,名唤清辉,自小乖巧,我将她视为掌上明珠,且一早许配给杭州老友江暮独子江天落。本想在明年替小女完婚,不想半年前老友忽患重疾,派人通知我想在弥留之际见见未来儿媳。在下震惊之余忙带小女赶去杭州,竟仍然赶不及见老友最后一面,实是生平憾事。”

叶天神色黯然,顿了顿才续道:“办完老友后事,我原想将贤侄接回苏州好生照顾,无奈天落贤侄执意不肯,而且言明要为父守孝三年方才成亲。在下只得作罢,便带小女返回苏州。”

萧尘忽在此际开口问道:“江暮父子是否会武?”叶天道:“江暮二十年前曾是镖师,是个练家子,但并非江湖中人,天落贤侄只是个文弱书生,不会武艺。萧公子何有此问?”叶天说完疑惑地望着萧尘。

萧尘却道:“叶坛主请继续。”

叶天虽有疑惑但也只好继续说下去:“在回苏州的途中遇到秀野堂堂主横归云,唉,我已讲明小女早就许配他人,他竟还向在下提亲。我既与老友结下这门亲事,又怎能出尔反尔,自然——”

萧尘插口道:“那你女儿愿意嫁给谁?”

叶天没想到萧尘会有此一问,愣了下后才道:“小女自是嫁给天落贤侄。”萧尘道:“你问过你女儿了?”叶天笑道:“自古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许配天落贤侄在先,又有什么异议。萧公子多虑了。”

萧尘见叶天一脸的理所当然,当下也只一笑,道:“这横堂主想必不会就此轻易放弃。”叶天应道:“不错,他与我定下一约,言明只要能在八月十五前将小女从苏州平安送到杭州,他就再也不来纠缠。不过定下的条件是,小女除了贴身丫头之外,我只能派两个人沿途护送。”

萧尘道:“这横堂主倒想的周到,连照顾小姐的丫环都想到了,看来他对你女儿的确是有心。”叶天哼道:“他不过是假仁假义,又有什么细心了。”萧尘微笑道:“叶坛主怎么会同意他的约定?”

叶天神色一变,叹气道:“在下功夫不济,连他手下一个侍从都打不过。原本就是死在这姓横的手上,我也绝不会向他屈服,但他将渡生亭牵扯进来,在下生死事小,渡生亭如因此而遭危难,我是万死难辞其咎。”

萧尘听叶天话语中的真诚,心中一凛,当下敬重道:“叶坛主,他拿渡生亭做什么条件?”叶天道:“自从萧亭主仙逝后,渡生亭便大不如前。近年来,残照楼势力越来越大,多次有向本亭挑衅之举,隐有将本亭取而代之的野心。眼下亭主多病,渡生亭人心涣散,要不是有五位堂主在,真是不堪设想。横归云说若我不答应他的条件,那秀野堂会与残照楼联手共同对付渡生亭。”

萧尘念及五火堂的四位爷爷与渡生亭的诸位叔叔伯伯们,心下悸动,定了定神才问道:“叶坛主,残照楼和秀野堂到底是什么来头?”

叶天理了理思绪,道:“残照楼在江湖上原本是个不起眼的杀手组织,虽也出过几个颇为厉害的杀手,但一直未成气候。也就是在萧亭主过世后,残照楼开始兴盛起来,直到三年前,出了个惊才艳艳的年轻楼主暮宇帆。十九岁时以一人一剑诛杀当时横行漠北杀人如麻的群盗三十七人,只为一个几天前给自己一杯羊奶解渴后遭这些大盗杀害的牧羊女报仇,此事当即传遍江湖,残照楼也开始在暮宇帆的带领下声誉渐隆。”

萧尘问道:“残照楼至今仍是杀手组织么?”叶天点头道:“渡生亭曾多次阻止他们的暗杀行动,因此,两者已成水火之势。”叶天见萧尘低头不语,便又道:“至于秀野堂,是近年来才出现的门派,江湖多有传言,但却颇为神秘,只知他们的功夫是从扶桑传来的忍术一脉,详情却无人知晓。”

萧尘道:“我唯一想不通的是,横归云既然都已搬出渡生亭作为威胁,为何还定下这个约定,不是自找麻烦?”叶天摇摇头道:“这也是我不明的地方,也许他们不过是将在下耍着玩。”

萧尘思索片刻,站起身道:“萧尘定当尽力。”叶天见萧尘答应,忙要躬身下拜,萧尘忙拦道:“这是渡生亭的事,萧尘所为应当。”

离八月十五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事不宜迟,萧尘本打算明日一早就动身,但叶天说要等总坛赶来的一位烟火堂高手,近日便到,只好又在叶府住上几日。几日来,叶天已找萧尘商量了不下十种办法,走哪条路怎么避开埋伏等,萧尘知叶天护女心切,也就顺着他的意思听着,心里却没有半分要事先计划好行程的意思。

这几晚,萧尘都是躺在屋顶过夜,想着白天叶天的诸多计划,不由摇摇头,一旦上路,什么都是未知,何况我在明敌在暗。想着多思无义,便也懒得烦恼,便放空心绪,抬头望着漫天繁星出神。不知怎地,脑中一空,心中就不由升起一丝落寞:“小埃,我还是来晚了。”

萧尘日夜兼程从金陵赶到苏州城外的茶寮时,卖茶的店家是烟火堂在苏州分坛的一个暗哨,听候堂主吩咐,早就等着萧尘到来,萧尘将暗语一亮,店家就告诉萧尘,堂主刚到苏州就接到总坛的急报,已于当天赶回总坛,留下话让萧尘进叶府当家丁,直到见到苏州分坛坛主叶天,他会将所托之事相告,至于一切决定由萧尘自行定夺。堂主一办完总坛的事就会来找萧尘。

不想久别重逢,转眼又各是天涯,不知何时再见,萧尘那份落寞之意越发浓重,不由自语道:“小埃,你知道么,耀夜馆洪伯伯一家因为再也制不出比‘万里层云风飘雪’更好的烟火,而得罪京城权贵,已在搬去京城的一年后被流放关外。爷爷当年说的不知是福是祸,我今日明白了。如今就算我帮叶坛主顺利完成任务,真能让渡生亭度过这一劫吗?小埃,我好想你。”

“项堂主,亭主已恭候多时。”

小埃轻轻敲了敲门,门开后,一张略显憔悴的脸映入小埃眼中,“小埃,你回来了。”声音中满是喜悦。小埃颔首:“亭主。”

小埃到渡生亭总坛正式接任烟火堂堂主之位后,郭和除了萧绝漠的死不愿多提外,亭中大小事务事无巨细地均向小埃禀明。因此小埃便知道了亭主吴连雨就是当年已故爷爷一直在找的孙子“小雨哥哥”,因为当年吴岸杨的救命之恩与两年的祖孙之情,小埃便对吴连雨多了份亲近之感,好似在这陌生的世界见到个亲人一般,自然而然地将吴连雨当做哥哥一般爱戴。

吴连雨自从三年前那场大变故后,便大病一场,自此落下病根,身子便一直不好,渡生亭众多事务也就多数交予五火堂打理。但自小埃来后,开始也是因祖父的关系,对这个小妹妹多有亲近,凡事都与小埃商量,精神也好了许多,久而久之,对小埃的感情越来越深,竟至无法自拔。但在小埃得知萧尘消息后,便开始时常不在总坛,这两年来对他的态度也不似刚来时那般亲近,偶尔回一趟总坛处理事务,也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他。

这次,吴连雨因半年多未见小埃,思念过甚,得知小埃在八月会到苏州处理事情,便提前派人以亭中大事为由将小埃找来。此刻望着小埃清丽的容颜,不由看得出了神。

小埃见吴连雨望着自己的神情,不由退开几步,才道:“亭主,如果没什么事,属下还有要事赶回苏州。”小埃说着微一躬身就要离开,却被吴连雨瘦硬的手一把拉住,“小埃——”小埃手一甩,又退开两步,吴连雨却剧烈咳嗽起来,神情中满是痛楚。

小埃不忍,不由走上前轻抚其背,将他气息理顺,道:“小雨哥哥,保重身子。”吴连雨抬头喜道:“小埃,咳咳,你仍是关心我的,咳咳……”吴连雨轻吐两口气,望着小埃道:“小埃,你知我喜欢你,但你为何总躲着我?”小埃垂首淡然道:“我不喜欢你。”

小埃快马扬鞭地赶回苏州,心中只是想:“小尘,你等我。”

“萧公子,小女不会骑马,委屈公子驾车。”叶天满脸的过意不去,不断地搓着双肥手,似乎觉得很是罪过。萧尘一笑置之,心中却有些担忧那个今日说会赶来但到如今仍踪影全无的烟火堂高手。

“萧公子,这是小女清辉,这是她贴身丫头小双,一路有劳公子了。”叶天身旁的这个女子是叶清辉,十六七岁年纪,个子高挑,一张瓜子脸上的那双眼睛沉静如水,煞是温柔,穿得一身素白,披了件深紫色的大旄,更显得楚楚动人。站在叶清辉身边的是丫环小双,十四五岁年纪,梳着双环,一身翠绿衣衫,一双眼睛不大,却透着机灵,此时正望着萧尘直打量。萧尘对上这小丫头目光,报以一笑,道:“我可以叫你小双吧。”见小双点点头,又对着叶清辉道:“叶小姐,请上车吧。”

叶天看着女儿坐上车,见萧尘已准备启程的架势,不由急道:“萧公子,总坛的人还没来,要不再等等。”萧尘笑道:“这不是来了。”叶天一愣,转头朝长街尽头远眺,良久才出现一个身影,不由脱口赞道:“萧公子好眼力。”

不过来人走到近前,不仅是叶天张大了口愣住,就连萧尘都有些诧异,眼前走来的这位老婆婆的岁数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了,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样子。虽然走起路来并不颤颤巍巍,但给人的感觉就是整个人轻的不能再轻,随时起一阵风就能刮跑。萧尘不由怀疑这脸上刻满沧桑,连眼神都已无光的老婆婆怎么称得上是总坛派来的高手?

老婆婆朝萧尘和叶天拱拱手,随手做出个坛中“暗号”,算是证明身份,这才嘴角微扯,算是一个笑容,嘶哑着嗓音道:“老身贾算,是烟火堂下管事,萧公子好,叶坛主好。”萧尘道:“贾婆婆你好。”叶天这才回过神,道:“多谢贾婆婆千里赶来相助,叶某感激不尽。”顿了顿,终忍不住道,“请容在下冒昧问一声,不知贾婆婆今年高寿?”贾算道:“老身往往几十年才过一次生辰,也记不得那么多了。”转头对萧尘道:“萧公子,时候不早了,咱们这就上路吧。”

虽只一瞬,萧尘却已看到这老婆婆眼中闪过的一丝狡狯,不由会心一笑,道:“叶坛主,告辞。”向叶天拱了拱手,便扬鞭驾车而去。叶天却望着车轮轰轰而去的大车喃喃道:“几十年才过一次生辰?那是几岁?”

车中的小双看着眼前如此苍老的婆婆,不由小声问道:“婆婆,您不会是骗我家老爷的吧?”贾算道:“你家小姐可不认为老身是在说谎。”小双赶紧拉着叶清辉道:“小姐,真的?”一直都未开过口的叶清辉微笑道:“婆婆是闰月生日,每过几年或是几十年才会有一回,因此婆婆没骗人。”小双刚要出声,贾算忽然示意两人都别说话,车子在这时也停了下来。

萧尘驾着车还未出苏州城,就被一群乞丐将车子团团围住,大叫着施舍点银钱,却也并没有要上前的意思,只是围住叫喊而已。萧尘一望乞丐手里的还是簇新切口的碗沿,摇摇头,麻烦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这时,也和这群乞丐一样,不知从哪冒出一群香客,左推右拉地拖开这些乞丐,口里还嚷嚷要施舍他们,路上随即就空了。萧尘将马鞭在空中一甩,驾车出城而去。一出苏州,如刚才这般的情景,苏州分坛香火堂的兄弟就鞭长莫及了。眼下以渡生亭与残照楼相对峙的形势来看,这一路也只能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