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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十里送别

夜色还未完全褪去,寒冷的月光笼罩着北方的燕国,在这静谧的夜里,人们不分贫富与贵贱,都享受着安详的梦境。

然而在不知不觉间,鲜血的气息已经弥漫。再厚重的门、再坚实的锁也阻挡不住有备而来的剑客,当女主人被小孩子尖利的哭声惊醒时,脸上身上已沾染了滚烫的血渍,身旁的人还在悄无声息的躺着,不再起伏的胸口告诉她,亲人再也不会醒来,剑光一闪,蒙面的盗贼已将长剑架在了她的颈上。

张开的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女主人只是紧紧抱着还在惊慌哭闹的孩子不由自主的打颤,窗外的月光投射在蒙面剑客的眼中,那双眸微阖,眉头紧皱,清冷的月光在在剑客的眼中和剑上颤抖。

这样的寂静不知持续了多久,剑客忽然转头,手指扳动长剑,意欲结束这样的僵持。女主人似是忽然从惊恐中清醒过来了一般,猛然攥住尚在迟疑的剑客的手中长剑,锋利的剑刃霎时划破了她的手心,鲜血溢出,在暗淡的夜色中滴落点点深红。

“……”又是片刻的迟疑,女主人终于用颤抖的声音求饶道,“求求你饶了我们!求求你,壮士……家财我们全都不要,只求你能饶我母子性命……求求你!”

蒙面剑客似是没有料到女主人竟然会开口求饶,手中紧握的剑一时又松了几分。女主人见剑客犹在迟疑,更是不住地恳求,一旁的小孩见母亲惊慌,已泣不成声。

月色转阁,剑客俯首,沉默多时后,女主人已然连求饶的气力也不济了,只是双手攥紧长剑,以为如此便能阻止剑客似的。

须臾,剑客忽然转身,凝视眼前跪坐的母子惊惧的神情,轻声喝到:“放开!”看到剑客眼中凌厉的目光,女主人以为终是难免杀身之祸,握住长剑的双手此刻攥的更紧,面目的神情中除了恐惧更多了几分拼杀的神色。

剑客再一次喝到:“放开!……在天亮之前走的越远越好,从此再不要说你们是这家的人!”闻言,女主人似是一时不敢相信,然紧握剑刃的手却轻轻的放开,此时才逐渐感觉到手心钻心的疼。

抽回长剑,收剑入鞘,蒙面剑客头也不回的踏出这家人的大门,利剑别在腰际,长发束在脑后,剑锋染血,罩衣清灰,消失在肃杀净冷的月色中。

清晨的阳光洒向无边的旷野,夜隐昼继,天下大白。

褪去了面罩的剑客独自在厅堂内等待,灰白色的罩衣风尘仆仆,那是纯净和决绝的色彩。厅堂之侧,传来脚步之声。

一见公卿,剑客拱手道:“大人!大人交代的事,晋左已完成了。”言罢出示身旁的口袋。

既见死者的头颅,公卿忙还礼而笑道:“有劳卿了!卿这身剑法真是无人能敌,老夫有卿相助,可以高枕无忧了!”说着唤上手托金盘的侍仆,盘中所盛丝绸金银无数。“快去歇息罢,这些薄财且收下!”

晋左视盘中之物,却没有显露出半丝喜悦的神色,作拱手之礼,似在沉思诸事,久久不离去。

“可是有什么不满之处?”见晋左神情,公卿恭敬道,“你且先收下这些,我自知此行险恶,日后定会再补偿于你。”

闻言,晋左面有愧色,忙推辞道:“不……不。大人待左如兄弟,左岂敢有半分不满!只是……大人……”说着,晋左忽然跪地叩首道:“左时刻不敢忘大人的知遇之恩,左亦当倾尽全力完成大人交代的事宜。左自知尽毕生所学亦难报答大人的恩德,然……然……”

公卿早已被这番话弄的云里雾里,只得叹道:“卿何出此言!”

“然左好击剑,亦好百家之书,虽欲彰世人绝世之剑术,亦当用剑有道。今左为大人业已除去诸多仇家,虽则以此来答谢大人的知遇之恩,然双手亦不知沾染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

晋左稍事停顿,公卿却面露些许不悦之色:“你说我的仇人是无辜之人?”

“不敢!”晋左忙又说道,“大人的仇家固然当诛,然为灭其口,杀其全家,左实为不忍……”

“不忍?”公卿半是冷笑着说道,“不忍你又何来完成任务?”

“左虽心有不忍,然大人交代之事,左定会完成……”想到前夜放过的母子二人,晋左心下略觉惶恐,忙隐去不提,“如今大人仇家除尽,左意欲……欲离去,不再过问如此恩仇。”

“你说什么?你要走?”听至此,公卿方解了晋左之意,一时间不免慌张起来,“仇家去尽,不杀便不杀就是了,何故离去?莫非我有哪里亏待了你?”

“不敢……”晋左再拜曰,“大人不曾亏待左分毫,只是今日晋左既无用武之地,留在大人身边不过白费饭食,大人养士千百,不缺左一人。左之此去,必不忘大人之恩。”

那公卿岂肯让晋左离去,好言相劝又多时,然晋左去意已决,终是不肯答应。公卿一时拿他没有办法,权且再留他住几日,说是几日后为他饯行不迟。晋左应允。

公卿府上,汇集了大江南北的各路英豪,有以武力胜的,亦有以文章超群的。

晋左本是楚人,因祖上诸事,背井离乡,行至燕国便暂时居住下来。

晋左少时好读书,更偏好击剑,尝剑舞毕而弦歌自唱,于乡里以任侠称。后燕国公卿大夫四处网罗人才,养士府上,才结识了晋左。晋左感燕大夫知遇之恩,屡次为其铲除当朝政敌不说。

两日后,晋左便要离开公卿的府邸了,他坚持不带走一厘财物,只要携了剑去便罢。陆辰栀是晋左进了公卿府后结识的好友,自晋左执意离去的消息传开,众人无不惊诧,陆辰栀亦不例外,公卿礼贤下士是出了名的,晋左无疑是第一个要求离去的门客。

众人百般劝阻,然晋左终不为所动。两日后,饯行礼毕,晋左提了佩剑,拜过公卿,独自离去,苍茫的旷野中,灰白色的罩衣映着云影天光,孤独的剑客渐行渐远。

一路上,晋左反复思量自己的选择,正如这许多日来所作的思考一般——他确是厌倦了再去伤害与他毫无过结的人儿,即便那些人是他的恩人的仇敌,他们依旧有情感、有思想,会恐惧也会伤心……

正想着,忽而隐约听得身后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晋左回顾,只见匹马拉着轻车正疾速驶来,大风撩动如帷的车盖,车上之人正迎风挥手,是陆辰栀不错。

“辰栀,大哥去意已决,又何必劳你相送?”将陆辰栀迎下车驾,口上虽如此说,晋左胸中却仍然涌起一股热流,让他感动不已。

“大哥,你这一走,大人舍不得你,辰栀更是舍不得你,你这是何必呢!”握住晋左的手,陆辰栀眼中尽是不舍之意,“大哥这一去,不知还有没有再重逢的日子!”

晋左只觉辰栀的双手冰凉,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不禁放声笑道:“天下何处不能相逢,又何必拘这一时!”

“大哥就不想想没有大人相助,天下人如何能知大哥一身绝学,成就不了侠者之名,大哥就不怕将来后悔不及?”

“有甚么可悔的?”晋左笑而叹道,“我在乡里蜗居之时,也妄自称作任侠,为公卿谋事后,确是小有名声,可是又有何用?侠者之名重在侠而轻在名,我杀人无数以报公卿已然违了初衷……不说这些了,辰栀,天色不早了,你也归去罢!”

辰栀终是难舍,复劝几番后见是多说无益,也便叹道:“那辰栀便与大哥在此告辞。大哥先走,容辰栀再目送大哥一程。”

晋左朗笑应允,拱手作别,转身离去。

旷野之中,大风呼啸,草木摧折,风过处仿佛得闻云涛翻涌之声。晋左方一转身,便听得身后利器抽拿的声响,待回头看时,已觉背后一股寒意凉彻脊柱,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灰白色的罩衣霎时洇出了几道血红。晋左屏住呼吸,单手撑地,回视陆辰栀,正是方才握住重剑的他用尽全力将剑刺入晋左的背后,纵然晋左的剑法超群,也难在毫无戒备下抵挡这一击。

晋左只觉腹中剧痛,连质问身后之人的气力也快失尽了。

“大哥,对不起……”陆辰栀俯首叹道,“你剑术了得,又为大人杀了那么多人,岂能就这么放你一走了之!”

“你!”晋左还欲辩解,却觉眼前景色已渐渐模糊。

“大哥,就此别过了!告辞!”闻得车驾的声音渐渐远去,耳边又恢复了风起云涌、草木摇动的声响,晋左只觉天旋地转,终于趴倒在地,任血染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