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地铁,穿过一个镶满了绿色窗户的小区,再经过一条河,就来到了我住的地方。十三层,不是个好数字。我还不知道室友的名字,她们显然也无意告诉我。“回来了。”她们说。好像我只是出去了十分钟,而不是一个月。
东西井井有条,但如果发生了空难之类的不幸,没有人会找到我藏起来的隐私。
躺倒在床上,可以看见天花板上一个怪兽形状的水痕,大概是因为漏雨。我之前睡不着的时候,常常盯着它,觉得它随时会聚回成一大滴水,砸到我的头上。然后我就昏睡在被砸晕的幻想中。
手机上的三个未接电话还在闪烁。
去东南亚之前,我生平第一次染了头发。要酒红色的,对,就是《复仇者联盟》里斯嘉丽·约翰逊一样的酒红色。但是理发师没理我,把我染成了黄毛。在酷热的东南亚,我都顶着一个蓬松的稻草堆。空气里水汽充足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头上的稻草喝饱了水,漂荡起来,以为自己是水草。
我看着镜子,完全不敢相信这是我在外一个月的形象。现在北京的重力让所有发丝都狠狠压在头皮上,令人不得不想点沉重的事情。
如果我们没有在高速公路上死去,那么按照卡尔维诺的设定,我们还得继续活着。我设计了三种结尾的方案。一种是淡出。人物向某个终点走去,画面渐渐变暗,然后黑屏,最后出字幕。所有的冒险都在一个月的旅行中耗尽了,接下来是操蛋的生活,雾霾、堵车、房贷和永远不满意的工作。读者没有必要看到那些,不是吗?让我们在这个节点淡出就好。一种是定格,然后突然黑屏。“发生在拉斯维加斯的就留在拉斯维加斯吧”,前辈们说。也许东南亚只是一个特殊的环境,也许失业只是一种特殊的时期,等回归了常态,一切都将失去幻觉的保护,说不定还会发生争执。那真是可怕的事情,我心想。
还有一种结尾方式,大约是我们期待的,就是叠化。你一定在电影中看到这样的情景:前一个场景还未结束,后一个场景逐渐显影,实现不同时空的衔接。叠化的好处是,不论是从乡村到城市,还是从地球到外太空,你都会理解主人公的行为路径。以北京叠化了东南亚,不会再看到暴涨的河滩、倒换汇率的贩子和可以潜水的大象,这里有的是地下河一般的地铁、趴在高层玻璃上的蜘蛛人和惊起飞鸿的鸣笛。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我把电话拨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