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边城行纪(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在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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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怀念一场雨

这两天气温飙升,从温凉宜人直接上升到燥热难当。宋也很直接的在高温里变成了一个蔫熊,整日淌着汗水嘟囔:怎么不下雨呢?

昨天大风,晚间飘了零星雨滴,但是也只是转眼间的事情。日头在半天的阴云之后,终是突破重围,于午后时间,光芒万丈。这边塞小城,终究是辜负了人们的期望,酷暑照样以不依不饶的气势冲撞进我们的生活。

忽然怀念一场雨。近的,远的,凡是记忆中存在过的气势磅礴的雨,都一并怀念,哪怕怀念的底色并不尽如人意,但是现在想来,也能让人心清凉。

那场雨来得很突然。西半天迅速的黑下来,一场大风呼啸着从满是坟茔的山坡上吹过来,吹过那条尘土飞扬的马路,吹进我们瘦小的村庄,吹进我和那些姑娘们14岁的青春中。我们知道一场暴雨就要来临了。但我们仍然想赌一把,我们骑着自行车冲进大风中,眯缝着眼睛。世界是昏暗的,但内心是激荡的,仿佛正在奔赴一场正义之战,风撕扯地越厉害,我们的精神就越加昂扬。我们在大风里为彼此打气:“拐过这个山口就好啦,那边就好骑啦!”风把我我们的声音拉扯的很远,很悠扬,像有着穿透世间的力量,当我在这里敲字的时候,我的耳朵前就已经听到了那样青春和稚嫩的声音,相信转过弯就好了,相信我们总有力量在大雨到来之前先行到达。

只是,大雨就突然下下来了。转弯口还没到,学校还有很远。豆大的雨点子被风裹挟着扑打在脸上,让我们睁不开眼来。我们只能侧歪着头继续骑,任雨水打湿头发,在脸上纵横一片。

当我们到达学校时,浑身已找不到干爽之处。只是,这时候,风不吹了,雨也停了,我们像是被戏谑了一番。但青春的孩子,连淋雨都是豪壮的。我们拖沓一身走进教室,满眼是失败的痕迹,却骄傲的像是凯旋的将士。

近的这场雨,下在一周前。

我在一处叫做“巴依阔恰”的巷子里行走。巷子的名字为维语,翻译过来是“富人巷”的意思。据一位73岁的老人家称,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此前这里多住着做生意的买卖人,将生意做到了内地、国外,生活殷实。故而,这条巷子也被人们以“巴依阔恰”名之。这是老人出生以前的事情。在老人生活的时代里,这条巷子里的人们多为上个世纪90年代以前的农民和现在的丢了土地的农民。无论是人们记忆中的“巴依阔恰”还是现在树在巷口的官方名字“新华西路十巷”,生活总要继续,与它叫什么名字无关。就像,这些花草还是要种的,与穷富无关。

这般红色,就像一个传奇,让人注目。

我热爱这些巷子,就像是它们才能充当我理想中的故乡模样。我总爱一遍遍走在这些巷子里,每一遍都像是第一次走一般,充满新奇。而它们也从不让我的新奇失望,回馈我细小的惊喜。

就是一周前。天气还不如这般闷热。我走在这条巷子里,阳光安静的洒在长条砖铺就的巷道上。鸽子在房顶上咕咕鸣叫,低低盘旋。家家门前都种植着花朵,果树。爬山虎爬上墙头,绿了一墙。凌霄花在阳光里点缀着门楣。花圃里的月季旺盛,竞相争俏。青苹果在叶片下娇羞。杏子已经成熟,砸下一地黄色。樱桃红得晶莹,星星点点的点缀在一片绿色中。桑葚也大多紫红,承不住太过饱满,纷纷坠地,浆汁四溅。我纳闷为何家家门口多植桑树,问过路大叔,他只听懂“桑子”二字,遂大方回答:“吃吧,吃吧,不要紧。”

门前的各色果树,彰显着小巷人家的热情。要是想吃,就去吃吧,不要紧。

我在拜合提撒家门前久久驻足,她的丈夫操着蹩脚的汉语对我说:“进去看吧。”走进去,更觉美得让人恍惚。一处秋千绑在铜色的葡萄架下。满院的绿色,满院的花朵。每一块砖,每一片瓦,每一方木头,都倾注心血,细细雕琢,呈现质朴而仪态万方的美感。

拜合提撒家的房子,当我走进来看时,背后是黑色的云朵,一切都让人恍惚,像是置身在了另一个时空中。

没有什么比走进如巴依阔恰这样的巷子更让人感受到人们对生活的珍重和热情了。就像“皮牙子”。遇到他时,他正与同伴将堆放在家门前的煤块用手推车运送进家里去。问他,为什么这会儿买煤?他一边继续干活,一边爽朗回答:“冬天买煤400块钱一吨,现在买煤260块钱一吨!”既然生活容不得奢侈,那么就在日常里精打细算,即便不富裕,也要过得温暖而舒适。他的背后亦是这样一座遍植花草,精心雕琢的庄重的院子。

雨就是在这时候起了预兆的。与从前的那场雨一样,西半天率先黑了起来,一层层云压下来,压到尖形的红色屋顶上,压到葡萄架上,压到庭阁、台沿,终于再无可压时,一场大风从巷子的那一头席卷而来,卷起“皮牙子”家门前的黑色煤灰,横冲直撞地扑向所遇任何事物。所过之处,白色的、紫色的桑葚像是受了惊吓,都雨一般地砸落在地上,血肉飞溅。我不敢再像10余年前那样,怀揣着满腔勇气与老天打赌。我的内心也无激荡,任由不安、害怕一起钻进身体里,啮噬每一根神经,仿佛一场风过后,我的生命都会顷刻间灰飞烟灭。

雨下下来了。

我躲在一处橙色的门檐下。至少,这里看着温暖。

雨水从背后门檐的缝隙处钻进后颈,我除了忍耐,没有别的办法。这时,大门被打开了,院子的男主人顶着雨水,从门内探出头,看到我,随即微笑起来,用不熟练的汉语简单示意:“走,房子里去!”

我随着他走上台阶,脱去鞋子,坐在他们家的茶亭内。他继续笑:“里面坐,外面冷。”我说:“不了,这里就好。”

雨水仍在一米之外放肆地冲刷着这个世界。闪电直直地在不远处炸裂。而我,此刻坐在一个陌生人家的茶亭内看雨,看被雨洗过的杏树、果树,还有红色的地砖。

我的生命还在继续。

宋这时打电话过来:“你在哪呢?”

我说:“我在一个大叔家避雨呢。”

大叔因为淋了雨,雨住时正在房间里休息。他的妻子送出来,她叫迪丽拜尔。我想我要记住这个名字。记住这一场大雨。

也期待有这样一个花圃,可以专注的打理,但是知道,自己总少耐心,收获美丽,总与这两个字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