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14年的年头上,我决定送自己一份礼物——时不常地送自己一个“行走日”,带上相机,去这个边塞小城的每一条巷子走走,走完了,就去小城周边的田地里走走,若是再走完了,就去更远些的地方,比如沿着伊犁河走走,沿着每一条道路通往的方向走走。我相信我总不会迷路,我总能随着太阳回家的脚步最终回到一盏灯光下,迎来一个等候我回家的笑脸。我会跟他分享这一路的见闻,跟他分享这个小城的每一个秘密。然后,我会打开台灯。一边整理照片,一边写下文字,等到这一年将尽的时候,我就会收获一个满满的自己——因为她带着一座边城一年的记忆,在这段记忆里,她看得到雪花消融,看得到树木吐芽,看得到云开月落,看得到颓废,看得到希望,看得到毁灭,看得到成长——哈,简直是……还没有起步,便已开始遐想。但是,总该相信,假若,我真的为自己送上这份礼物的话,那么,在告别2014的时候,我总能看得到一个嬉笑着迎面走来的自己。
边城伊宁的冬天大概只有落了雪才算真正到来。天气冷得跳脚,人说话就看着一阵烟雾缭绕从嘴巴里出来,空气冷冽地吹在脸上,能确切地感觉到脸的存在,手都是不愿掏出来的,戴着手套还要再揣到衣兜里——这时候,冬天就是到了吧。
汉人街是我在这座小城里特别倾心的一条街道,对于我这种被称之为“女师傅”的人来说,总是能找到一种习性相投的气息,大概得以“物以类聚”来概括这种缘分。一百多年前,汉人街上马嘶驴鸣,车马喧嚣,一百多年后,这里仍是货物琳琅,人流不息。据史书记载,这条街之所以叫做汉人街是因为早年间,一些来自天津、山西的汉族客商聚居在这里,贩运茶叶、丝绸、红糖等货物,进而渐渐形成热闹的集市。虽然,如今这里所见的多是维吾尔族面孔,当年的汉族后裔大都迁居到了别处生活,但是曾经的热闹却保留了下来。大冬天里,走在汉人街上,烤炉“嗞嗞”的响声、笼屉一揭开腾空而起的热气和店门前伙计四起的吆喝,依旧营造着汉人街暖暖的俗世生活。这里的喧嚣热闹有着一贯的秉持,如果用女性形象来比喻,汉人街的热闹就像一个粗野的山村姑娘,大胆而率真,热辣又质朴,不小心裹身其中,必定迷醉忘返。她必是这样的:因为所求无多,所以内心明澈;因为活得简单,故世界也简单——该笑的时候便笑,想哭的时候就哭,和人亲近,必是因为喜欢,听人说话,先是交付信任。
在这条街上行走,心情自然会愉悦起来:瓜子,巴旦木,大枣,葡萄干,馕饼,烤肉,薄皮包子,精美器具,铁艺铺子,羊肉架子,水果摊子……满眼里是零碎的生活物件,琳琅一街,即便不买,看着心里也会堆积起满盈盈的充实感。
我把镜头投向一个烤肉大哥。他正在吆喝的间歇里休息。可当我一举起相机的时候,他就立即拿起肉串继续吆喝起来,显然是在配合我摆着最佳造型。我不觉笑出来,他也笑了。在这条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如此陌生的两个人,相互露出善意的笑容。可是没有比这更让人感觉美好的吧!
同样的场景出现在另一个路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过年的缘故,街道上突然多了很多卖气球的小贩,卖的是那种各种颜色扭在一起塑出可爱造型的气球。遇到这位大哥时,他扛着气球站在地下通道的出口,等着一个可爱的孩子会来这么一句:“妈妈,我要那个气球!”只是,没有小孩的我自然无法带给他惊喜。但是我仍旧喜欢他扛着气球静静等待的模样。当我稍走远些,转过来拍他的时候,他注意到了我,然后慷慨的把气球从肩上拿下来,向外挥舞,以让拍出来的感觉更好。当然,当做着这些的时候,他也没忘腼腆地给我一个笑容。我真想把拍出来的照片拿过去让他看看,问问他满不满意。但是等我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扛着气球默默地向地下通道的另一端走去。只是,我想我会记住这样的笑容——轻轻牵动一下嘴角,眼睛里是善意和友好的光芒,然后,世界都亮了。
生活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可是如果愿意,生活又是充满了多少意料不到的惊喜的事情。
像这个孤独的牧羊人,他赶着一群羊从树林里出来,问我:“丫头,你在这干嘛呢?”我笑着回答:“我在等人!”然后我就看到他和一群羊在积满雪的路上奔跑,两只笨羊在溜滑的路上摔个四脚朝天。我就在背后一边大声笑一边拍下笨羊的窘样。
我不是不知道生活的艰辛,就像我知道我等的这位女人她所遭遇的生活苦难——女儿出生就被确诊为患有脑瘫,正值如花年龄的20岁却仍旧只能躺在床上叫不出一声“妈妈”,丈夫在16年前出了车祸差点沦为植物人,如今说着只有家人能听懂的话。可是,出现在我眼前的这位妈妈,她轻轻地描黑了眼线,打着淡淡的口红,头发被修剪得整齐而利落。走进她家的小院,亦是被收拾得清清爽爽。她的身上闻不到半点灾难的气息。她笑着和我聊她所经历的生活,聊她和丈夫间细小的悲喜,聊她的女儿每夜都需搂着她方肯入睡。她说:“那能怎么样,已经这样了,我不能天天吊着脸过日子吧!”她的笑脸,是全家人的支撑,她告诉我,在她的生活里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一切都会好起来。
笑脸,确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妆容。只是,渴望被生活友善对待的我们,可曾记得要先带上笑脸,友善对待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