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电影《总铺师》用一碗菜尾汤收拢了本土观众的心。让人印象最深的是吴念真客串的鬼头师在捷运地下铁道用一锅各种剩菜烹煮的大杂烩,让底层人民一个个吃得潸然泪下。女主人公更是借此灵感在总辅师对决中实现大逆转,仿佛又一次印证了李安所说的“总有一碗白饭让你泪流满面”。《总铺师》的重点不在世间至味,而是“你最想念的味道”。剧中有一对白发老夫妇要求用记忆中的味道办一桌喜宴。大概对于他们而言,那也是一种时光穿梭,用食物把自己拉回那个曾经盛放的时刻。乡情乡愿乡味的台味电影欢乐、朴实,时不时冒两句的方言伴随着依次登场的各样食物催人唤起的正是一代台湾人记忆中即将逃之夭夭的味蕾记忆,也让我们学到了一个词:古早味。但大约是隔着一条海峡的缘故,海那边的“古早”始终在我心中不能激起什么涟漪,正如好多台湾人著书立说的语言词汇,虽然看得懂,但理解起来总要拐个弯。古早味总是要带着自己的记忆和温度,伴随着某段时期的生活,同某个人的身影交织在一起才对味。吃到嘴里,脑海中就会完全唤起某种情绪,勾出某个故事的味道,应该才是每个人心中自己的古早味。
小时候,家里孩子多,在家境平平的情况下,外公总是把零花钱偷偷塞到唯一的小孙子手里。在我们翘首以盼等早饭的时刻,这小子时常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一刻钟,然后心满意足,带着一嘴没擦干净的肉包子味回到我们面前。任凭我们一次次闻着肉包子的汤汁味咽下一碗一碗清汤寡水的泡饭。这就是外公留给我们的“古早味”。
作为一个养育了一大堆子女,在自己生育完后接着带外孙外孙女的家庭妇女,外婆一辈子的天地在家里,一辈子的劳碌在灶间。那时候上学是不用带钥匙的。那时候放学是不用接孩子的。外婆永远戴着个围兜,忙碌在竹篮村不足3平米的“灶披间”。记得我已经上中学的一天中午,回到家发现忘记带钥匙了。那时候孩子还没什么零花钱,即使有,似乎也不足以应对一顿中饭,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奔上一辆89路公交车,5毛钱直接去了外婆家。进门已过饭点,外婆一句没问,直接进厨房弄了碗烂糊面。那碗面,仅有的几根青菜配合着软糯的味道,是我老外婆的“古早味”。
还有,还有,校园门口的油墩子摊联系的是每天放学的“美好时光”,满溢着萝卜丝馅挂着面粉糊糊的勺子深入油锅,很快“外刚内柔”,油纸包裹下,边吃边烫,烫还没完全散去,一个已经完全下肚,一天枯坐教室的疲惫魂飞魄散,剩下的是夕阳下一天中最欢欣愉悦的时刻;街拐角锅贴揭盖的刹那则是星期天的开场白。“钢盅锅子”排队中翘首以盼,滋滋作响的油水中一股白烟腾起,一口咬下去飞溅出来的汁水,吃饱了好去逛公园,找小伙伴玩“强手”;驼背老头的葱油饼则是“妈妈不在家”的日子,一个面粉团里卷了一大把葱,永远有人排队,眼巴巴地等着一坨湿面粉经过耐心地炙烤,再到炉里烘干,变成表皮酥脆,内里扎实,吃到嘴里香喷喷的美味;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回忆的起一个叫“美厨”的方便面,在方便面刚刚上市的时刻,吃方便面还是一件挺有“档次”的事,那个绿色小包装上一个歪着小舌头的小人脸,下了调料和油包后等待出锅的香喷喷比后来什么升级版都勾人食欲……随着时间的褪去,这些都成为一代人心中的“古早味”。
不知道何时,这些逐渐离我们越来越远,老外公老外婆离开了我们,我们和校园已经成为好多年前的故事。现在,回过头来,要找那一些原来近在眼前的老味道,我们反而要走街串巷,苦苦追寻了。淮海路的光明村门口永远在排队,从鲜肉月饼卖到豆沙青团,从冷菜卤味卖到冷馄饨热汤面。真有那么好吃吗?吃到嘴里也许就是记忆中“理所当然”的味道而已,但这个味道别处就是找不到。雁荡路有个面馆叫味香斋,小的要死的店面,营业员永远是一张80年代的脸,手上拿个筷子卷着的擦布走到哪里擦到哪里。麻酱面多要一勺麻酱也要给你脸色看,但就这样,生意还是好到爆!下午两点,店里要想找个空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酣畅淋漓的一碗辣肉面下去真的不觉得有多特别,但实实在在地满足了你对一碗辣肉面的全部期待。辣肉面不就该是这个味道嘛?面的嚼劲、汤的味道、浮着的一层红油,吃到最后一口汤里依然有肉,和多少年前,完全一样。吃完,仿佛才觉得一切都没变,一切都还找得着。
我们就是带着这样的记忆长大的。嘴里的古早味,是我们心中血脉的延续。很久以前看过一个日本电影,叫《幸福的馨香》。讲一个日本女子向中式家常菜馆的老板求艺的故事。最后老板传给她的拿手绝活是番茄炒蛋。一个背井离乡的人或许只能在故国最平凡的佳肴中体会家乡的味道,对他而言,这也是最有温度的幸福味道。以我相当不怎么样的厨艺而言,番茄炒蛋一般实在是我黔驴技穷时拿来充数的一道菜。实在不明白番茄炒蛋能好吃到哪里去。看了这部电影,我还真的特意去找了找带有“幸福馨香”的“古早味”番茄炒蛋。后来,在杨宅路一家叫“小菜一碟”的小饭馆里寻到了挺接近的味道。是什么样的味道呢?就是一桌人吃完后,最急吼吼的那个能够在得到众人允许的情况下把白饭倒到番茄炒蛋碟里把汁水舔干净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