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上海人在中国大概都算得上是比较特殊的一个群体。
19世纪以前,这里寂寥无声,不出将军,少有文人,为官者最多也就止于镇县之衔,便连烟花柳巷间的传闻中都难觅得上海人的踪迹;至清末民初,各地战事不绝,百姓穷困潦倒,封建思想与革新思潮对抗撞击,举国前途风雨飘摇,独上海孤岛繁华,风情流转,流转至今仍令人遐想。而如今,这座并没有什么古迹名胜的城市每天接纳大量游客,人口密度居全国之首,文学影视作品中少不了上海的影子,每年为中国贡献最高的GDP,成为了全世界知晓的大都市。但全国好像都不太喜欢上海人:上海人冷淡,上海人自私,上海人势利,上海人排外瞧不起“乡下人”,上海人没有爱国心不关心国家大事,上海人太精明了交不得朋友,诸如此类,不绝于耳。
于是,周立波一句“一个吃大蒜的怎么可以和一个喝咖啡的在一起呢”给上海人构筑了形象,所有人都像是有了共鸣。习惯了被讨厌的上海人仿佛被说出心声,找到些许安慰,端起了喝咖啡的架子,颇有孤芳自赏的架势;而本就讨厌上海人的人则又多了一条理由:你看,上海人多自大多小资啊。
这杯咖啡,上海人喝了始知无奈,竟更牢牢坚固了上海人不受喜欢的境遇。而其中的苦,源远流长,又不知所起。
要想理解上海人何以处于这样的尴尬局面,单一的经济水平差异不够充分,粗略的南北文化差异也不足以说明问题。上海在地理上不南不北,上海人的心理习惯与相邻的苏杭诸地也都差异明显,难以一概而论;而北京、广州经济水平与上海相若,所积累的怨气值却远比上海少。看来,要讨论这个问题,还得从上海人最初开始活跃的时候说起。
中国是沿着黄河发展出来的文明,讲究地域辽阔,依山傍水,丰沃的土地方可养育性灵的人。历代都城多是背靠长城,或是处于腹地,河水环绕,远离外族滋扰,长安、北京、洛阳等古都皆是如此。古代中国是北方强于南方,整个南方非蛮则夷,待到北方少数民族大举侵入,士族南迁,南境才算得到开化,苏州、杭州、扬州等地终因烟花而名,文人骚客络绎不绝,于是秦淮人、苏杭人开始在诗词歌赋及市井传言中展露身姿。而上海东临大海,又被长江割断,对以农业为生、登山敬天的传统中国来说,实是一片穷山恶水,史书图略中概找不到踪迹,就这样野生野长了数千年。
直到全球航路畅通,分开的大陆被人为相连,英国人翻开地图,蛮横的指向这个被中华帝国长久遗忘的角落,强制开放通商口岸,上海才在南京条约中被推入了大众的视线。余秋雨说“上海从根子上与凛然的中华文明不太协调、不太和顺”,大体上说的也是上海在全球背景下方显现出其地理上的重要。不论如何,1842年,上海人一觉醒来,就匆匆登上了世界舞台,而初一亮相,就开始了与传统中国截然不同的生活——长达百年的租界岁月。
租界,对于那段历史时期的中国而言,不能算是一个陌生的概念。青岛被德国殖民了17年,天津一城城池多处租界,香港更是被英国人豪夺99年,它们都遗留了不少殖民时期的烙印,一些城市建筑和设施沿用至今,一些习惯也被沿袭下来,融入今天的生活。而上海的租界却与他们都不太一样,在传统中国版图下无足轻重,一夜之间成为国际殖民地,多个西方国家与大清王朝划地分治,后来甚至华洋杂居,各国的商业、工业、娱乐、宗教和生活习惯与本地乡民、帮会以及传统思想交汇,不断此消彼长,日夜交融碰撞。租界下产生的特殊生态环境,在我看来,正正是形成上海人特有生活及处世态度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