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你可能不知道的香港(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品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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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言行潜规则

香港人的攀谈规则:第一句话很重要

《英国人的言行潜规则》是我看过的剖析人群社交言行最细致入微、深入浅出的一本书,作者把放大镜置于英国人早已习以为常的日常习惯之上,将英国人的性格密码一一揭开,读来颇有“原来如此”的畅快感悟。

在香港生活期间,我总觉得香港人或多或少也有这样那样的言行潜规则。比如说跟陌生人打招呼、攀谈,香港人就有自己的特点。首先,跟陌生的香港人攀谈并不容易,他们生活节奏紧张,行走步速几近全球最快,感觉每时每刻都在赶路,大部分人脸上挂着紧绷的神色,这时候无论你跟他说什么他很可能都不会予以回应。

此外,也许是经济条件和流行文化更相似,香港人对日本的精致文雅有种盲目的崇拜,对他们“不打扰”的陌生人相处文化也非常推崇。适当的距离感,避免眼光接触,不作无谓的问好以免打破安静、带来尴尬,是他们面对陌生人的基本态度。害怕麻烦、戒备心强也是高度发展的国际大都市人的共同特点,无处不在的传单推手,以免费试用为名的健身、美容俱乐部,名目繁多的慈善捐赠请求,各式各样的问卷调查,无孔不入的狗仔记者……都是让他们潜意识避开陌生人、保持高度警惕的原因。很多次我刚开口想跟人攀谈:“你好……”“什么事?”话都没说完呢,就被硬生生堵了回来,让人失去了攀谈的兴致。

所以在香港,主动跟你攀谈的通常只有的士司机或警察叔叔,连大排档、饭店老板也忙得要死懒得理你。所以跟香港人攀谈,一定要察言观色,注意选择“欢迎攀谈”的场合。什么叫“欢迎攀谈”的场合?比如在郊野公园徒步时,在酒吧看球赛时,在马场博彩时,等等。当然,在等待电梯、等待巴士、等待排队时,如果你能选对话题,第一句话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力,虽然TA未必会第一时间回应,但出于礼貌30秒后跟你攀谈起来也有可能。

这第一句话很重要,天气其实是安全话题,特别是有极端天气如八号风球即将来临的时候,基本不会引起尴尬。其次股市、赛马、近期热门电影都是容易引起兴趣的话题,就当下社会民生问题说两句特首的坏话也能引起不少中年男人的侧目。

但是你看,在香港跟陌生人攀谈就是这么艰难,所以大部分人觉得,还不如闭嘴偷闲呢。

香港邻居:“不打扰,是我的温柔”

香港密密麻麻的建筑群远看仿佛蜂巢或是蚂蚁窝,精致准确却又雷同无趣。但住在这些小方格里头的人却不像蜜蜂和蚂蚁那般过着群居生活,反而有种像蜘蛛般我行我素的独来独往范儿,编织着自己的生活网络,有选择地跟他人交错。

我在太和那边住了大半年,经常会在电梯里看到熟悉的面孔,但却从来没打过招呼。我一开始还有点忐忑,觉得自己身为一个新住户是不是该主动与邻里熟络。但渐渐地我发现,每次挤在小小的电梯中,也从来没有谁跟谁打过招呼啊,哪怕是同一层楼的,于是便释然了。

起初我也暗自感慨这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啊,把人心都异化了:在外面跟陌生人攀谈难就算了,连邻居也好不容易才说上一句半句话!但随着时间推移,我竟然渐渐地爱上了这种安静的“冷漠”、这种基于零交流的聊天规则,甚至觉得这是香港社会难能可贵的文明结晶。

为何有如此大的转变?简单来说就是:不麻烦。我发现在高度文明高度教育的环境下,人们对于私人空间极端尊重和珍惜,你觉得他们不苟言笑,看上去都冷冷的,但往往他们只是不愿意被别人打扰,并且将心比心假定别人也不愿意被打扰而已。

这种高度城市化的“陌生人社会”跟日本很像。在讲求高效率的现代城市化体系中,“守序”和“互相尊重”是重要特征。他们不会在大堂里高声打电话,不会在走廊里打打闹闹,不会打听邻居的背景来历、工作薪水、婚姻状况甚至生辰八字好给人家介绍女朋友,也不会关心你为什么独自一人来香港闯荡,或为什么年近三十还没结婚,等等等等。这其实不是“冷漠”,而是生活在成熟社会中人们懂得,人与人之间是有界限的,不要随意闯入或者“关心”别人的生活,这是对他人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尊重。

正因为如此,“不说话”之下其实也在说话,“告诉”对方不必对碰面不打招呼感到尴尬,不必感到受迫需要进行无意义的寒暄。网络时代邻里社交已经渐渐被更丰富的社交网络侵蚀,农业时代乡情亲族关系的“熟人社会”在内地也同样在悄悄改变。但是正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的界限为每个人营造了安静而不被打扰的空间,每个人才能根据自己内心需求成长,专注蔓延编织自己的网络。这就像五月天唱的那样:“不打扰,是我的温柔。”

酒吧是一把解开社交枷锁的钥匙

对于很多光顾酒吧的人来说,进入酒吧那一刻多多少少会有被“松绑”的感觉,而对于文化根底始终更东方的香港人而言尤甚。当你坐在香港某酒吧靠近门口的座椅上时,你简直能听到嘻嘻哈哈推门而入的男男女女心中那条紧绷的弹簧“砰”地弹开的声音——所谓的“Happy Hour”文化,让你见证奇迹的出现。

一秒钟淑女变辣妹,一秒钟老板变小丑,一秒钟宅男变话痨,除了酒吧的意识符号在人们心中产生的社交心理暗示以外,酒吧文化形成的友好对话环境也对人们放松文化的束缚和言语上的自我约束产生了巨大的效果。在香港,平时我不会主动跟路人、陌生人打招呼,但如果在酒吧中不小心碰到别人,道歉之后可能就是长达数十分钟的寒暄、八卦、唠叨,虽然压根不记得别人叫什么,但已经能装得像认识好多年的哥们一样。路过的每一个小圈子,看到那些站着围在一起讲话的人,相互之间也未必像看起来那么熟悉,这时只要走过去说一个“Hi”,所有人都会向你打招呼,然后你简单一句自我介绍,别人就会自然把你拉入讨论之中,特别特别easy going。

同样easy going的还有女孩,你很难想到香港女孩是可以那么主动的。陶杰电影中女孩主动送秋波的妩媚基本上是属实的,我就见过一女一男几个眼光过电后,十分钟不到两人就在酒吧阳台热吻。在香港酒吧搭讪女孩,单刀直入最奏效,一句“Hi,一个人啊?请你喝一杯吧”就可以开启一段艳遇。

在这种环境之下,聊天说什么其实已经不重要了,任何你想得到的话题都可以跟别人聊起来。如果说有差别的话,我想就是语言。能说英语最好说英语,因为只要有一个外国人在场所有人都会说英语,一个稍微潮一点的酒吧很有可能全场都在说英语,这才叫国际大都市范儿嘛。总之说英语是最安全的,哪怕抬头一看全是亚洲面孔,你装下ABC或日本人也很能抢风头呀。

当然,香港也不是所有酒吧都这样,在新界地区比较多的是另一种比较土鳖的local吧。这种酒吧最典型的特征是常客文化,每个人都似乎认识彼此,寒暄起来带上不客气的咒骂,每句话都谈论着一些熟人名字或一些暗号似的短语,不时发出“不明觉厉”的大笑。喝上两杯后兴冲冲地让酒保点歌,趁着醉意唱一首声嘶力竭的粤式情歌,这种卡拉OK的设置还真的只有这种土土的酒吧才有。

不过无论哪种酒吧,对香港人来说都算得上一把解开社交枷锁的钥匙吧。

欢乐鲜活的餐桌习惯

香港人在餐桌上的言行也极有特点。首先在聚会餐厅选择上,大排档,或者近似于大排档的海鲜酒家、潮州打冷、粤式酒楼,是首选。为什么呢?因为聚会场合香港人喜欢“点餸”,比起茶餐厅、日韩料理、西式餐厅等,花样多选择多的大排档可以满足不同口味需求,而且好吃、划算。

一坐下来大家就开始找茶水和水盅,进入让北方人叹为观止的洗碗洗杯仪式,无论老人还是小孩,无论老板还是小弟,统统拿起碗筷稀里哗啦一阵痛洗。仪式完成后人人脸上挂着满意而期待的微笑,仿佛连胃口都被洗碗的动作给提上来了。形成习惯后,去到北方吃饭,没有茶水洗碗,感觉就会特别不自在,好像穿着衣服洗澡似的,品尝美食的心情要打五到八折。

餐桌上谈什么话题是香港人最不用担忧的事情。作为一个美食之都,一个对美食有着异常执念的城市,香港的餐桌有着一个永恒的话题:美食。从看菜牌开始,就可以铺垫自己对这家大排档的认识,跟大家讨论交流在这家大排档吃饭的种种经历,评点菜牌上自己吃过或朋友吃过或朋友的朋友吃过的各种菜式,给大家提供点菜的参考意见。等大家都发表了意见,好不容易把菜单定下来后,第一个菜一上桌,大家又可以继续比较评价。

我曾说过,香港人对于美食有着不寻常的语言天赋,而且很多人对自己对于食物的见识都有着非一般自信,侃侃而谈不是问题,越刁钻苛刻越显得品尝美食的经验丰富。对食物的比较不仅仅是横向的——跟别的同类餐厅相比,还可以是纵向的——跟同一餐厅的历史水平相比,甚至是3D的——把这个菜所包含的原料的不同做法也比较一番。

当然,香港人半熟不熟的朋友之间聊天的友善原则(“友好关系强迫症”)在餐桌上同样有效,因为说的是大众话题,每个人都应该发表意见,如果有人发现你没说话,一定会问一句:“Kevin,你觉得呢?”

同样在吃饭时,“分菜原则”也很重要。我不是说服务员分好菜那种形式,而是每个人会暗地观察谁没吃某个菜,冷不丁一位好心人就把最后那点夹给他了。香港人钟爱珍惜食物,“光盘”任何时候都是受鼓励的,如果你把碟里的最后一块肉吃掉,其他人心里都会因为放下一块石头而暗地感激你。

一阵筷子厮杀、酒足饭饱后,部分男女老少都拿起了牙签,“来来来”有人给大家发牙签。一秒钟,王子变青蛙,美女变猪头。即使有手遮住,你也可以想像嘴里面那根牙签是多么尽责在工作。剔,我剔,我剔剔剔,剔出一盘新菜色——香港人的餐桌习惯,也许就是这么欢乐鲜活。

“不说人话”是香港男生专业主义的表现

男生之间与女生之间说话的方式习惯不一样是可预料的,撇去细枝末节或日常寒暄不说,个人觉得香港男生聊天最突出的特征是“不说人话”。

别误会,“不说人话”在这里并非贬义词,我举个例子。比如有一天你去香港某茶餐厅吃饭,在等上菜的时候,无意听到旁边桌的两位本地中年男子在高谈阔论——你听得懂每一个字,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不能从话语中提取任何有效信息!这种情况对于初到香港的人来说太常见了。

在日常用语中,香港人原本就有将书面用语简单化、通俗化、趣味化的习惯,通过谐音替代、缩写词组、指代名词、字母数字替换汉字等方式,创造出各种各样流通且不断变形的俚语,从而在话语中注入市井气息,让自己跟别人聊天时更接地气、更平易近人。从心理层面上这也是一种寻求友善社交的方式。人们耳熟能详的类似表达,有“M记”指代麦当劳、“7仔”指代7-11便利店、“三色台”指代香港无线电视,以及茶餐厅“箩友”指代菠萝包夹黄油、“公子”指代公司三明治、“206”指代“热柠乐”,等等。

这种语言习俗在进一步分化的语境中影响更大,如在香港男生聊天之中便进一步凸显。但这时对语言的变形却因为男性追求地位尊严的性格特征,而形成了反向的趋势,即虽然他们也会用俚语化的方式变形书面语,但目的却不是让大众更容易接收,而是加高了接收信息的门槛,以将自己与“普通人”区分,加强自身对所处群体的归属感。这时候,他们的聊天过程就带有“专业化”的特征,满口只有他们自己懂的暗号般的话语,便让不明真相的群众听起来有种“不说人话”的感觉。

比如职业特征明显的香港IT男、金融男不太会将工作排除在业余时间的话题之外,很容易在聊天之中将自己的工作内容带入,跟他们同业的小伙伴聊一些专业性比较强的东西,人越多、异性越多越会使用大量让人不得不请教他们的术语。而像球迷、马迷、野战迷等等兴趣团体,我在跟他们聊天之中发现,他们甚至常常会通过互相抬杠形成一种持续的较量,看谁能抖出更多有趣的、精深的习语。“以福星高照的实力本来肯定连赢了,谁知道刚一出闸就被坐了个包厢,拖在后面正要望空又被一匹波勾的懒马逼开,最后只能食泥啦!”——通常此时我已经放弃治疗这哥们了。

“专业主义”对于香港男生是身份、地位和能力的象征,而他们加强他人对自己“专业主义”印象的方式正是“不说人话”。

消费主义与移情能力:香港女生聊天的特征

以男生的角度去观察审视女生的聊天习惯,有种鸡蛋碰石头——蛋疼的感觉。因为来自两个星球的缘故,我必须假设自己是gay,才能耐心倾听发现她们话语中的微妙情绪。

香港女生,一向给人热情大方的感觉。她们的思考方式比较务实,不喜欢拐弯抹角,通常说话会比较直接。比如看到同事某天穿的衣服有点怪,她们不会委婉道“你今天穿得蛮特别”,而是会说“你这件小外套跟丝巾的颜色不搭啊,感觉很别扭。”而被评点的对象通常也不会生气,反而虚心请教,于是一场时装讨论会便开始了。这或许是香港女生比较会穿衣搭配的原因之一。

而时间一长便会发现,衣服、包包、化妆品、发型、瘦身、美容等女性消费占了她们70%以上的聊天内容。哪个大牌又出了新款包包,哪个明星又用了新出的唇彩,哪个款式是这季时装流行,这些话题可以延续至天荒地老。生在购物天堂,香港女生的聊天就是这么消费主义。

可以没有男朋友,但不能没有陪逛街聊衣服的女伴,这是香港女生版的“怕孤独”。除此之外香港女生还喜欢聊明星八卦。Facebook上有个著名的追星主页,叫“2个香港女生的追星小记”,以去韩国日夜追星为终极目标;而前些年两位女生因家长禁止追星而自杀,香港女生疯狂的追星文化让人咋舌。如此热爱娱乐圈的她们,平素特别喜欢探讨各类明星八卦,TVB电视剧更是必备的生活佐料。每天一回到公司,还在电梯里就开始谈论:“你有没有看昨晚的xxx剧啊?劲搞笑!xxx超衰的,好抵死!”

当然最后,爱情必须是香港女生最爱的话题之一。她们喜欢看爱情小说,喜欢看爱情电影、爱情电视剧,喜欢在唱K时独自心伤地唱各种死去活来的口水情歌。她们喜欢代入,喜欢将自己男朋友跟电视剧男主角对比,希望他温柔体贴用心,容忍自己的任性和公主脾气。因此我发现在香港女生之间有一种奇怪的共鸣,都想要活在自己闺密眼中的真人秀之中——认真坦诚地分享自己的感情经历和现状,甚至对于某些内地女生难以启齿的细节也毫不掩饰和觉得尴尬。

在她们的故事中,自己常常扮演受害者的角色,也会贬低自己,希望获得好友的同情和安慰。而对方也总是很配合,无论事情多么鸡毛蒜皮多么无聊庸俗,也会长时间地耐心地、专心地倾听而从不打断对方,听完之后更是一副长吁短叹的忧伤表情,意思就是:我懂你。如此一来一往,聊天交流中便满足了双方很强的寻求亲密关系的动机,不得不赞叹:香港女生的移情能力真的“好犀利”。

纺锤体的香港语言阶层

人们日常使用的语言可以反映他们所处的不同阶层,而且这种语言并不会随着他的经济现状而改变。譬如《英国人的言行潜规则》一书中凯特·福克斯就说道,一位操中产语言、用中产阶级行为方式做事的人,即使穷困潦倒、面临失业,但他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中产阶级。而在香港亦是如此,方言口音、用词习惯、敬辞敬语等语言使用方式会透露出一个人的背景身份和所处阶层。

但香港不一样的是,它是一个东西文化融合的城市,各种语言被海纳百川般卷入,互相影响却又未完全融合。中国南方的方言如广东话、潮州话、客家话、闽南话乃至上海话上世纪初期落地扎根,而海外新移民如东南亚族群则更多屈从于当地主流语言,自我阉割掉略带自卑感的祖国口音。

随着时光流转,早年的内地移民不少通过自己的努力创造财富,跻身香港上流阶层,老一辈人的口音已经不能作为判断所处阶层的依据,比如李嘉诚就说一口带有潮汕口音的广东话,后辈则已经完全融入广东话的语境之中。而东南亚裔人士因为在香港的弱势地位,努力学习广东话已经成为生存的重要技能之一,街头碰见满脸络腮胡的南亚人说一口流利的广东话太常见了。

因此无论哪种情况,广东话是“香港人”的基本自我认同。在此前提下,如今除了普通话能够因为内地经济的强势而时有反客为主的机会外,持一口其他方言或方言口音浓重的广东话,其新移民的下层身份便八九不离十。

狭义而言,香港人的语言体系中,广东话的使用也有一定的阶层区分,但却非常不明显。原因我认为要归咎于30年如一日的TVB电视剧的深远影响。TVB电视剧所使用的语言带有很强的中产阶级性质,一来时装剧中主要的角色都是中产人士,哪怕一开始身处底层的最后也必然会被设定为通过自身奋斗得到社会地位的提升。二来为追求大众的接受程度,电视剧的语言通俗易懂而又大方得体,希望包容一定市井特征之余,香港下层人士频繁使用的粗俗话语却被屏蔽出局。

这样的语言重复了多年以后,广东话便形成了纺锤体状的语言阶层,“TVB体”成了中段主流话语的缩影,较少使用拟声词,如俗语“系咁嘎啦”、“搵食啫”的上层语言,和句句带有“广东话五大脏字”的下层语言则常常被忽略。此外在英语水平每况愈下、英语使用乱七八糟的年轻一代中,精英阶层对更精确正确地使用英语有种偏执,细心观察也不难发现。

港式幽默:从苦中作乐到烂Gag文化

对于“港式幽默”,维基百科的词条是这么开头的:“港式幽默可能沿自英式幽默……”在我看来,此论谬甚!英国式幽默,如最典型的“英式没品笑话”,满满的是尖酸刻薄、不分你我的讽刺嘲弄,打破性别、伦理、种族、国籍、身体残疾等种种禁忌,制造出各种各样的“不合时宜”,给你捧上一盆憨豆先生式的滑稽违和。这种冷酷冒犯的英式幽默,在相对单纯直率、认真善良、患有“友好关系强迫症”的香港人里头是完全行不通的。

其实,受大众欢迎的“港式幽默”分为两种,一种是着眼于本地生活化场景的幽默,其特点一定是“苦中作乐”——通过生存状况的自我贬抑,为乐观积极或没心没肺的笑话作铺垫,让对方心生同情或同感的自我暗示,等包袱抛出,这一针振奋彼此的强心剂便同时打完,“笑中有泪”的情感亦稳稳占据心中。

试想,这不正是周星驰《喜剧之王》的套路吗?又如2003年黄子华在SARS期间推出的《冇炭用》栋笃笑中,抛出著名的“鱼蛋论”,勾画香港人“一齐扑街”的心态。他说,现在的香港处于什么状态?“我们买串鱼蛋都是这样的:为什么?为什么大家用同样价钱买串鱼蛋,他那串鱼蛋比我的多了两粒?我不要你给回我两粒鱼蛋,我要你拿走他那两粒!大家都少两粒,这样就公平了!”

这种幽默受众最广效果显著,对普通香港人影响巨大,可以说是最典型的“港式幽默”。然而个人感觉,务实精明的香港人很少会在语言功夫上花脑筋,很多香港人养成了单纯模仿或接收这种幽默的习惯,让日常生活中自己的幽默感显得很被动,平时聊天之中反而很少秀幽默。这就造成了另一种幽默文化——“烂Gag”文化的诞生。

所谓“Gag”,跟“哏”相似,原意是在演讲之中加入让人印象深刻的段子。而“烂Gag”即Gag没说好,成为了“冷笑话”。因为幽默能力的稀缺,“烂Gag”成了香港年轻人之间自嘲互嘲的对象,久而久之说“烂Gag”便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倒是说自己是“烂Gag王”好像还挺骄傲的。“烂Gag”有很多种类型,大部分带有“脑筋急转弯”的性质,以造成众人反应不能的冷感。最典型的“烂Gag”称为“食字”,也就是利用广东话的谐音制造gag。比如在麦兜动画里的这个“烂Gag”:滑蛋说:“你虾人地嘅……”(你欺负人家的……)说完之后滑蛋就变成了“虾仁炒蛋”(因广东话“欺负人”与“虾仁”谐音)。

除了这两种典型“港式幽默”之外,近年来因“高登文化”等网络文化的流行,恶搞式幽默在虚拟世界非常风行,如前些年唐英年僭建风波中,创意百出的嘲讽P图让人捧腹;去年宜家某只公仔引起的网络狂欢也属此类。看来,香港人的幽默能力已渐渐转移到政治民生等公共话题之上了。

手机是香港人聊天的好小伙伴

香港人从不寂寞,只因他们的手机费太便宜。前段时间移动香港套餐被作为内地移动电信服务运营商的良心参照,其实在香港这种价格的套餐很普遍,尤其是通话时长,随便一个套餐便包含轻轻松松过千分钟的本地通话时间。因此在智能手机和即时通讯app流行前,香港人是不太喜欢发短信的,常常我发一个短信过去,对方就打回电话来了。

“煲电话粥”更是香港人从小养成的习惯,很多小孩从小学开始就有自己的手机,互通电话成了娱乐和社交的方式之一,校内外各种八卦也通过电流信号穿梭在人们的耳中。在地铁上中小学生倚靠车壁捂着嘴聊电话,时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是我对香港地铁的定格画面之一——很多家长不会给小孩买智能手机以避免他们沉溺游戏漫画。

活在资讯爆炸的香港,手机就是人们的另一条生命线,更被赋予了额外的许多价值。比如iPhone在香港虽然也算流行,但人气一直不高不低,毫不意外地成为三星Galaxy Note的手下败将。原因就是,手机对于香港女生来说常常是装饰品之一。手机屏大不仅仅可以显脸小,而且还可以自己打扮装饰各种blingbling的小玩意配饰,更有不少人会将手机配上各种带子挂在胸前,非常显眼,也很个性化。

而对于男生而言,香港数码电子市场几乎全球最发达,行货A货山寨货都可以买到,各种价位各种款式应有尽有,选择iPhone其实是一个不受人尊重的easychoice,简单来说就是没有自己的品味和要求。而且香港男生换机率相对较高,因此常常会以淘到独特的手机为荣。

在用手机聊天的习惯方面,香港人,尤其是香港男士,最有趣的一点是蓝牙耳机的普及使用率。你会发现很多人走在路上自言自语,其实都是在聊手机。的士司机、理发师、卖碟的、杀鸡的、卖股票的,全都在口若悬河地面对空气讲话。香港地窄人多,外界噪声本来就多,室外环境下大声讲电话是可被容忍的。而在室内环境下,大多数香港人会放低声线,但其实仔细观察,你会发现不少香港女生喜欢在讲电话时释放一种魅力和气场,包括声线和音调起伏都会经过矫饰,仿佛讲电话的对象不仅仅是看不到的那个人,而是电梯里的其他乘客。这也算她们使用手机较多形成的社交习惯之一。

当然,智能手机已经改变了香港人的手机聊天生态。据去年Google和益普索媒介研究发起的调查显示,香港人每天使用智能手机上网的比率达96%,流动上网率位列亚洲第一。许多年轻人使用手机聊天的方式已经从直接一对一通话,变成更灵活的手机app一对多聊天。无论怎样,手机一直是香港人倾诉的直接对象和好小伙伴。

香港人买东西聊天气聊八卦,就是不好意思砍价

很多内地人都知道,去香港买东西是不大能讲价的,不过或许他们不知道的是,香港本地人买东西也不怎么讲价。自由行比较旺的地区,比如旺角、尖沙咀、铜锣湾,不少电器铺、相机铺、杂货铺或药店,受到内地人讲价文化的影响,出现了适应规则的价格虚浮和假打折现象,反倒让不少本地人无所适从。我就曾见到有香港朋友在facebook上质疑,如果凡事都要讲价,那么价格标签还有什么意义?

其实香港也不是都不讲价的,比如金器,哪怕如周大福、周生生等大牌,虽然金价是市价不能便宜,但手工费大部分是可以打折优惠的。再如贵价钟表,劳力士也经常有八八至九二折,问一下能否打折是很正常的事情。而去到女人街、赤柱市场等这种地摊货密集的地方,不讲价的才是傻子,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些地方的目标顾客就是外地游客。

但如果是在香港生活,在香港人日常消费的地方,最好还是不要讲价,比如“便宜几块吧?”“给多两颗鱼蛋啦!”“哪有买菜不讲价的?!”这种话绝对是会被嗤之以鼻的。一来明码实价能省却很多麻烦,讲价是件费时费力的事儿,香港人生活节奏这么快,在小价钱上花费嘴舌真是耗不起。二来买菜打酱油甚至服装、音像制品等些个小生意,“揾食艰难”香港人都知道,尤其是街坊邻居的话,“让人家赚点也是应该的”。

因此很多香港人从小就不用、不会也觉得不应讨价还价。有位前同事告诉我,他只会一句讲价的话,就是“平D啦”,还是长大后才学会的。但是每次说都会觉得不好意思和不自然,然后对方如果说没得便宜他也会买,如果说给他打个折他就当捡到便宜了。

那么,如果不讲价的话,香港人在购物时会谈论什么?“是谁,在敲打我心/是谁,在撩动琴弦……”《无间道》一开始,代理店员梁朝伟跟刘德华切磋HIFI音响,左一句“高音甜,中音准,低音劲”,右一句“一句话,就是通透”,让荧屏之外的发烧友心服口服。香港人做生意,心气还是比较高的,他们希望做一行爱一行,将自己的本职做到最好,因此对自己领域的东西会了解得特别透。这既是他们在社会分工明确环境下养成的专业素质,也是他们精益求精的职业服务精神。因而他们真心欣赏的顾客两个字,不是“有钱”,而是“识货”。我经常见到一些香港geek男跟卖耳机的老板聊个把两个小时,最后屁都没买就走了,老板还是乐呵得屁颠屁颠的。而女鞋店、女衣店,服务员一开始就会特别诚恳地表现出“为你挑最适合你的鞋,不买也没关系”的热忱,卸下你的防御后跟你聊半小时本季流行和鞋衣搭配是经常的事。香港人购物时聊什么?聊天气聊面相聊该死的老板,当然最好还是使劲聊你手头拿着要买的东西。

跟香港同事聊天,内容可甘不可苦

我发现,在香港的职场交流聊天,有一个潜规则,我称之为:可甘不可苦。首先,大家都知道,香港人公私是比较分明的,同事成为朋友的几率不大,尤其是在大公司,相互之间的友好其实是例行公事,跟不同的同事保持良好关系也是工作的一部分。从小强调合作精神的他们,一般会认为“世上没有不可交的同事”,因此哪怕对一位同事看不顺眼、话不投机,他们也不会拒绝与其交往,依然会尽量圆滑地与他相处,虽然有时会显得有点“没话找话”的感觉。

我个人虽然很不屑这种伪善的交流模式,但依然佩服他们在处理同事交往时表现出来的弹性。然而需要提醒的是,千万别把这种走过场式释放的善意当作“朋友”的信号,而做出超出“同事”范畴的举动,否则便是自找尴尬,同事诧异之下断然拒绝是正常的事。比如贸然邀请同事到你家吃饭,或要求同事帮你一个私人的忙等。在任何情况下,自己完成自己的事情、不麻烦到同事是基本要求。

正因为上述两点,香港同事之间相处聊天便呈现出我说的“可甘不可苦”的特点。香港同事可以在公司里为你暗地准备生日party,可以在周五下班之后一起去happyhour,可以在旅行回来后互相分享当地特产,可以聊各种商场打折信息,聊哪个明星又要开演唱会了,聊股市大涨聊电视剧剧情聊本地美食,却不可以在业余时间帮你搬家,在你外出返港时到机场接你,在你手头羞涩的时候借你钱,或者倾听你生活中的烦心事为你排忧解难。

因此跟香港同事聊天时,你会发现接收到的大部分是正能量,所有同事都是笑盈盈的,你最好也把苦水往自己肚子里吞,并将职业性的笑容摆在脸上。香港职场“没有永远的敌人”,哪怕刚刚还在会议上跟某同事互相掐架,心里确实有点不愉快,但香港人不会就此结仇,相互之间的关系也很少僵化。下次见面主动打个招呼,矛盾便自动消融。当然,如果两位掐架的人是位高权重、不必留人面子的boss,又是另一回事了。

总而言之,跟香港同事相处不必太小心翼翼,只要记住不要给人添麻烦、不要聊让人郁闷的事,大部分时间你都会享受到春风拂面般的温暖。

香港人公交礼仪

有一天坐香港西铁,一位内地爸爸带了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在天水围站上车。因为是上班时间,车厢里很挤,没有座位,爸爸只能牵着女儿的手站着。没过一会儿小女孩开始撒娇、喊累,爸爸安慰了一会儿无效,无奈之下只好把女儿抱起来。过了几站爸爸实在累了,又把女儿放下来,女儿便一直撒泼吵闹,让父亲在众人的侧目中既难堪又无奈,没过几站匆匆忙忙就扯着女儿下车了,也不知到目的地没。

在深圳的一些论坛上,我曾经看到很多帖子,一些带过老人小孩到香港游玩的内地人回来后质问:香港人为什么不让座?香港人真的不让座吗?就我观察而言,也未必,只不过他们让座对象的范围要比我们窄很多。比方说,我们只要看到是上了年纪、有了白发、五六十岁的人,或者五六岁甚至七八岁的孩子,便会站起让座,而在香港除非是走路蹒跚的老人或太小不能站立而需要父母抱着的小孩,否则最好别期待人们会把座位让出来。因此在前述场景中,六七岁的小孩已不在香港人心目中“理应让座”的范畴,“让”是施舍,“不让”也无可厚非。

据我总结,香港人这种在我们看来不够厚道的行为,恰恰是因为他们遵循既有规矩、重视契约精神而形成的习惯。比方说他们无论坐公交还是坐地铁,都能做到有条不紊依次排队,那自然也应该让先到者先得,以奖励这种遵守社会规矩的行为,激励这种行为背后的公平性。香港人注重效率、公平和独立,花了同样的钱遵守同样的规则对每个人都公平——兴许有些冷漠、少了些人情味儿,但谁说五六十岁却身体健壮,退休了偶尔出来走一趟的老人,会比一天到晚加班好不容易占到位置能够小憩一会儿的上班族更需要那个座位呢?让座行为的对象的模糊感,使得具体实施时不具备清晰的参考标准,何时让与不让往往使人煞费脑筋,远不及遵循先到先得的公平标准简单,于是乎便产生了“香港人不爱让座”的“怪象”。

再来是香港人崇尚自力更生精神,对打工挣钱者抱有敬意,加之香港老人不服老,小孩通常有推车,孕妇繁忙时间较少挤公交地铁,也可能是让座行为较少见的原因。不过随着社会年龄老化加深,香港人也开始意识到规则之上必须多一分温情,香港公交系统也开始逐渐注重尊老爱幼的公交文明。香港九巴与香港地铁于2011年分别推出关爱座与优先座,便是其中的表现之一。此外港铁更以广告海报、明星MV等形式强化让座行为的宣传。固强补弱,香港人的公交文明素质估计又将有提升。

香港人的住宅使用规则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说到香港的住宅,港漂们常常这样形容,而在网上搜索香港人装修房子的帖子,往往是教你怎么利用有限的面积打造满足日常生活需求的空间——100平方米是豪宅,50平方米是正常,30平方米是紧凑,20平方米是精华——寸土寸金的客观条件之下,因地制宜、按个性化需求装修使用房子的技能便非常重要。

因此香港的住宅使用最突出的规则是实用主义。比方说因为家里空间不大,香港人很少在家会客,因此客厅空间除了普通家庭用于看电视娱乐之外,一些人会根据喜好作其他用途,比如喜欢看电影的做成家庭放映室,喜欢画画的做成画室,喜欢看书的把客厅做成书房,又或者布置成工作室、摆放各种各样的工具。又譬如,香港人习惯在外就餐,省去工作忙碌之余下厨的麻烦。因此香港人家里的餐厅面积很小,一张小圆餐桌怯怯地摆在客厅一角,偶尔才招呼两三人使用。

这些生活习惯对香港人怎么装修房子影响很大,能省即省,能取代即取代,如何放大房子的效用是关键。因此香港普通家庭的装修不会做无谓的高档装修,很少用贵价材料,储物空间也相对有限。对他们而言,杂物不仅会降低房子的品位,还会带来感观上的局促,因此每年大扫除总会下狠心把一些不怎么用的东西扔掉,而不会堆积起来。实际上他们经常会采取暗藏式的储物柜和半埋式安装固定电器的设计,比如小小的洗衣机半隐蔽地塞在碗柜和灶台之间,上面还可以摆放东西,而鞋柜则使用贴墙式鞋柜,紧紧倚在玄关处。这些暗门暗橱不仅能够使房间简洁大气,还能把生活变得更有趣味。

在装修风格上,配色大都使用白色为室内主色调,因为白色是扩大空间感的法宝,能给人宽大舒适的感觉,阳光和灯光也能为墙面打上不同的色彩,更具可塑性。所以他们的墙、门、储物柜大都被刷成白色,以显得清洁、宽敞、明亮。扩大窗的面积也是重要的视线魔术,飘窗、落地窗的使用,可以利用高层的视野,把远方海景融入室内,造成通透感。

此外,很多人总会疑惑香港的住宅怎么能没有阳台,没阳台的房子,衣服怎么晾呢?阳台作为“人迹罕至”的空间,一向被香港人狠心砍掉,有些市民可能会用铁架子从窗户伸出晒衣服,但更多的人要不使用清洗烘干一体的洗衣机,要不隔几天把衣服带到干洗店——香港大大小小的干洗店林立,原来便源于香港人务实紧致的住宅使用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