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
窗外是一轮饱满的黄月亮,团团月影与花园里的牡丹花影交叠融合成一片朦胧情色,大地万籁俱寂,像回到了五百年前。
小青丢掉手中剩下的半壶酒,踉踉跄跄坐倒在厅门口。
在这姹紫嫣红、花好月圆的新婚之夜,空气中到处飘荡着醉人的幽香。所有门窗上都贴着一张大红喜字,红得刺目,像新鲜的血。
小青脱去沾染酒气的华衣,换上家常穿的淡绿色罗衫绢裙。她烦闷地离开这寂静的宅院,来到灯火通明的大街上。
繁华的夜市比起白天来是另一个乐土仙乡。由于夜色的拱托,使之更加神秘瑰丽。
叫卖吆喝声依旧萦绕不绝,卖的是姜豉、糟羊蹄、酒蛤蜊、羊脂韭饼、清汁田螺羹等饭食,以及杏仁、半夏、果子糖等小吃。还有个卖卦人,摆开摊大声叫着:“时来运来,买庄田,娶老婆—-”声音被周围糟杂的声浪淹没。
远处茶肆里传来击茶盏的清脆声响,歌楼妓馆的弹唱为夜晚添了一笔妖媚色彩。小青漫无目的地穿梭在大街小巷间,心里一片冷冷清清。眼前的一切锦绣胜景好似一个绮丽的迷梦,进不了她的脑海。她只顾朝前走,走得累了,便坐上一朵白云,飘荡于墨青的天空中。
镇江金山寺此时一片死寂,像是一座空寺。风吹过树梢,响起一阵极刺耳的沙沙声。禅房内独眠的慧澄自梦中惊醒,暗暗叹了口气。
他方才梦见的是位一身青衫的少女,她雪肤红唇,笑靥如花,星眸闪烁着空灵的光。在梦里,他不再是一个四大皆空的和尚了,而是一个憨厚淳朴的少年,她青梅竹马的玩伴。他俩在树林里追逐,在溪水旁嬉戏。漫天漫地都是迎春花瓣,如一场黄雪。
他微睁开一线眼帘,立刻看到梦中的青衣少女静静立在门口。她不言不笑,一脸淡淡忧郁,宛似一座翡翠玉像。
慧澄惊坐起身,望着眼前不速之客,嗫嚅道:“女施主……”
少女轻声道:“我叫小青。”
“小青施主,你是怎么进来的?”
小青涩然一笑,声音依旧很轻:“本姑娘是飞进来的。小和尚,我来找你玩。”她的脸在月光中半明半暗,隐约只见纤秀的轮廓和一对漆亮如宝石的丹凤眼。
她神思恍惚地走到他座床前,幽幽道: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漂亮?”
她不等他回答,又道:“你喜不喜欢我呀?”
她步步进逼,不容他有喘息机会。这时她像被无主孤魂附了体,不再是那个顽皮天真的女孩。她摇身化作为一个妩媚风情的女人,渐渐向他靠近。
只见她拆散了头上的发髻,几缕青丝遮住玉颊,妙目带三分醉意,七分幽怨。
她猝然脱去了身上的绿罗衫,露出粉白晶莹的冰肌雪肤。
窗外的明月像一只炯炯的眼睛,窥视着二人邪异的举动。
刹那间清净禅房变成了雨窟云巢。一对在欲海中挣扎的男女,忘记了自己与对方的身份,似干柴遇到烈火,仿佛要把一生都烧尽。
小青用双手使劲掰开慧澄紧闭的双目,命令他深深望着她。
她生着一张清瘦苍白的瓜子脸,秀眉细眼,樱桃小口。不笑的时候,她的美总带点儿凄楚的味道,水汪汪的眼里似乎永远含着两泡泪。她在他眼中如同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女子,没有一点初识时的影子。但当她用双臂搂缠他的时候,却又像是与他血肉相连的亲人。也许,她是他前世的妻。
慧澄一身冷汗,口里喃喃念道:“……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连他自己都不敢置信,一转眼累积多年的佛性禅心竟飞得无影无踪。
小青凄凄笑道:“你们凡人都是禽兽!”她只想就此死去,再也不管眼前种种红尘孽债,不去想此刻白素贞同许仙是如何的欢乐。
就着惨白的月光,她无意识地对慧澄倾吐了压抑心底辗转百年的秘密。慧澄静静听着,任凭她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脸。
法海半睡半醒间觉得自己正被一双柔弱无骨的玉手轻轻抚mo着,湿热的鼻息轻扫她的脖颈,他依稀嗅到若有若无的淡淡体香。真是世间最致命的诱惑。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但他希望这个梦一直延续下去,直到永远。因为只有在梦里,他才可以大胆倾吐心内狂热的爱yu。恍惚中,他似乎回到了从前,在静寂丹房内与小白蛇做着所有神仙都不敢做的乐事。他心潮起伏,吻着她的香腮含糊地道:“我喜欢你,我不要害你……”
法海被旧梦纠缠着,疲累交织地醒来。他拭去面颊上的冷汗,心头忽动一念:去找她,与她再续前缘。
什么天宫戒律,什么佛门清规,都抵不过她倾国倾城的一笑。此时他突然觉得神仙僧侣的生活也不过如此,清淡乏味至极,而与她在一起,却胜似极乐。
法海想到这里,心痒难熬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