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南兰陵(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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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德施普也(1)

“独夫扰乱天常,毁弃君德,奸回淫纵,岁月滋甚。毁弃君德,狂忌凶毒;触途而著,暴戾昏荒。梓宫在殡,面无哀色;欢娱游宴,有过平常。行产盈路,舆尸竟道;母不及抱,子不遑哭。专制威柄,诛翦忠良。尽寓县之竹,未足纪其过,穷山泽之兔,不能书其罪……”讨伐昏君的檄文被起义军民声声诵读,姜令光在家中的高阁上遥望襄阳城楼,那里依稀屹立着南练萧的身影。姜令光下意识地抚着怀中,将心头的种种忧烦压了下去,斯人去矣,惟愿其大业能成。而姜令光的责任,就守护好腹中的孩子,她的希望,更是南练萧的希望。如此想着,姜令光轻声唱起了新婚之夜的诗歌:“陌头征人去,闺中女下机。含情不能言,送别沾罗衣。草树非一香,花叶百种色。寄语故情人,知我心相忆。”

军队自襄阳至竟陵,一路无阻,所要攻打的第一座城池便是当初南元萧镇守的郢州。郢州是兵家必争之地,朝廷派重兵防守。热血高涨的义军将领都想身先士卒,强攻郢州城,而南练萧却十分冷静。“汉水入江之处,不过一里宽,如果船由水中进军,敌军由两岸夹击,胜少败多。况且另有房曾寄在郢城外重兵把守,成犄角之势,两相呼应。贸然进兵,房曾寄若断了后路,岂不功亏一篑。”张策弘点头道:“正是。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凡事不可罔顾拖延,也不可操之过急,而今战况,还是以静制动,徐徐进军为上。”南僧萧听了,哈哈笑道:“小舅如今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徐徐图之,徐徐进军。”

南练萧瞪了南僧萧一眼,部属道:“且命王茂、曹宗景二人率军各自渡江,与荆州兵马会合,逼进郢城,我自带兵围攻鲁山。如今汉水在我军辖内,竟陵城粮草充足,以重兵围困郢城,不日必克?”众人领命而去,张策弘又悄然留了下来,忧心地向南练萧道:“如此屯兵不攻,萧云长恐怕要坐不住了。”南练萧道:“烈火见真金,他萧云长究竟能不能成大事,就看他如何处置了。”张策弘笑道:“事到如今,我见你是越发沉静了。”南练萧欣然一笑:“海纳百川,壁立千仞,不过是心头一念。只要此念长存,何愁功业不成?”

南练萧围困郢城月余,并不攻取,萧云长心中一团乱麻。三月十一,康陵王忽然在江陵发布昭告,称即皇帝位,改元中兴,大赦天下,又改造城池,建立宗庙圜丘,设尚书五省,南练萧为左仆射、征东大将军,专门都督征讨诸军事,给予黄钺。消息传到郢城,众人都欢喜不已,唯有南练萧不屑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恐怕是萧云长怂恿的康陵王。只是,想以这些许名利就换得我天下大业,萧云长也未免太童稚了。”

吕元瑜道:“但康陵王既已称帝,如今就是圣旨,万一令我等强攻郢州,如何是好?”南练萧冷笑道:“征战之事,岂能徒听君令,且按计进逼郢城。”于是下令军依旧将郢州城围住。郢城守城刺史张冲命参军前来叫战,大败而归,朝廷军队蜷缩在郢州城里,士气低迷。南练萧一面亲自领兵围了鲁城,张冲原意打算联合抗敌的两批人马都成了瓮中之鳖。张冲没了计策,只剩下最后一招,依兰陵王朝风俗祭祀北山之神,以求苍天保佑。望着郢州城内冉冉升起的烟香,南练萧暗笑:这座曾属于南元萧的城池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如此又过了三个月,南练萧军队只是徐徐进逼,无有攻城之意。萧云长派安定席前来犒劳三军,向南练萧劝进道:“当初屯兵两岸,应当是夹攻郢城的好时机,可以定西阳、武昌,攻取江州。可数月来,将军按兵不动,失却良机。如今,不如向北求援,与檀石军联手,直捣辟邪城。”南练萧听了横眉正色道:“汉口通荆、雍,引秦、梁,连接数州,我们屯兵于此,粮草无忧,方有长久之计。如果分兵进取,前有鲁山阻路,扼住咽喉,而又因此后援不足。一旦绝了粮草之道,军心涣散,如何持久?寻阳诸城守将若是识时务,自来降我;若是不愿归降,哪怕是遣兵五千,也难攻取。纵然攻下城池,也要派兵驻守,西阳、武昌二城,非一万兵马不能守,可何来如此多的兵力?如此进逼郢城,一旦时机成熟,攻克城池,西阳、武昌并寻阳等皆望风披靡。如此看来,进必败亡,守则可胜。而今以我正义之师诛除昏君佞臣,自如悬河注火,至于与檀石军联合,示弱于天下人,自取其辱,是下下之策。你代为转告萧云长,攻取之计,我已胸有成竹,他只要静心镇守荆州,护佑主上便是了。”一番言论,驳得安定席哑口无言,只得讪讪告退。

此时已近七月,荆襄一带正是梅雨天气,连绵十数日。雨帘中,南练萧立在江边,看江水卷着浑浊的江泥滚滚东去。张策弘同裴庆之走上前来,为南练萧撑上伞,南练萧叹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张策弘笑道:“总算是等到时机了。”裴庆之道:“连日大雨,江水高涨,加湖城内必然要忙着防患水灾,我带些人乘快艇沿江而下,守将必然防备不及。况且加湖城毗邻江边,仗着水势,攻城也容易些。”南练萧回身道:“杀鸡焉用牛刀?此事用不着你出马,让王茂前去就行。”裴庆之有些焦急:“三郎君,我都憋屈了好几个月了,还不让我上阵杀敌?”张策弘笑道:“攻下加湖城本小菜一碟。加湖城一旦被克,鲁山、郢城必然崩解,裴将军还是练好筋骨,待来日好好战一场吧。”三人相视一笑,回到营帐按计行事。

就在南练萧长期围城之时,南明贤竟以为南练萧是兵力不济不敢东进,便放松了警惕,只顾着在皇宫游乐苑里玩乐。朝中大臣对此心生不满,越发灰了保家卫国的心思,巴陵王南云长联合了几位中老臣,想趁南明贤出游时行刺,自立为君。谁知南明贤一直不出游乐苑中,拖延月余,南云长的计划反被察觉,大旗未举先乱了阵脚,结果枉送了性命。此番内讧又助长了南明贤的傲气,自以为有皇天保佑,更不把远在荆州的南练萧放在眼里,改命陈之伯为江州刺史,都督前锋诸军事,向西进攻荆州。

七月初五,加湖城守将吴子光的士兵都还躲在营帐里望着绵绵细雨发呆,谁知王茂领着雍州大军忽然攻城,毫不费力就攀过了城墙。城门一开,原本声势浩荡的朝廷虎师荡然无存,被杀和落水而亡的兵士上万,其余的人都归顺了南练萧军下。郢州城里的守将闻此消息,不由泄了士气,鲁山一带早已没了粮草,只靠捕鱼为膳。南练萧夺了加湖城便命人断了鲁山水路,一面又遣兵攻城,只二十日就迫使鲁山守将献城投降。三日后,郢州刺史程茂也率领郢城军马归降,南练萧驻军夏口,与驻扎寻阳的陈之伯遥相对阵。

“征伐之事,重在声威。如今加湖大捷,天下弥服,寻阳等城,不战可下。挥师辟邪城,正当此时!”营帐中,南练萧终于也沉不住气了,言语中透出喜悦。张策弘连夜勾勒,将辟邪城内外地形画了出来,凡是可作驻营地点的石矶、水滨等都标示完毕,因谏道:“只要尽快拿下寻阳,直攻辟邪城可就有望了。”

吕元瑜道:“陈之伯本是蛇鼠两端的小人物,贪生怕死,爱慕虚名,又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比崔君山还不如。如今郢城被克,其子陈虎牙出逃,陈之伯岂有誓死守城的道理?寻阳城内百姓也惶恐畏惧,我们只要一纸檄文就可平定寻阳。”南练萧点头道:“我心亦是如此。日前清点俘虏名册,发现一人,乃是陈之伯幢主苏隆之,已命他去见陈之伯,且等消息吧。”

不日,苏隆之带回陈之伯亲笔信,表示愿意归降,却又劝南练萧不必即刻举兵东下。南练萧接信后冷笑道:“果然还是有瞻前顾后之意,此种小人,和萧云长一样,需要逼一逼才好。”于是下令裴庆之率重病奔往寻阳,陈之伯果然退守湖口。南练萧随即亲率兵马逼近湖口,陈之伯只得束甲请降,未伤一兵一卒。至此,荆襄一带皆已归附。

恰在此时,萧云长却在峡口为辅国将军鲁烈休所败,进军江陵危急,这令刚刚称帝的南智昭大为惊恐,忙命南练萧回军护驾。得知消息,军中一时惊恐,张策弘道:“此时回撤于军不利,天时一失,如何再得?”裴庆之忙道:“可三郎君若是不回去,以江陵人马,如何抵挡得了朝廷的军队?荆州有失,雍州就危险了。”吕元瑜道:“那就往雍州传信,让南文萧、南僧萧两位将军前去救驾。好在塞外芮族正侵扰檀石军,令其无暇顾及江南,雍州纵然无兵把守,也是无妨。”南练萧心中多少有些忧虑,此时荆州和雍州时断不能有失的,但想了片刻仍坚定道:“我部兵马不可动一人。先往雍州传信,令六郎和七郎时时防备,配合荆州御敌。”

老子说,治大国如烹小鲜,行军布阵也是如此。围城如小火慢炖,进军则似猛火急炒。攻下荆州之地,南下的兵马不曾停歇,分水陆两路直往辟邪城而去。南文萧遣人回信称雍州兵防严密,并无大碍,南僧萧已往江陵赶去。又道姜令光产期将近,望南练萧不要为杂事牵念,需以大业为重,尽早攻下辟邪。

南练萧于是心安,启程奔赴辟邪。大军一路南行,收姑孰,平谯城,浩浩汤汤逼近辟邪。南明贤命太子左卫李居士屯驻新亭,南练萧驻军西南郊,以殷山为据搭建营帐,与朝廷守军南北相望,相距不过三十余里。王茂、裴庆之则占了赤鼻逻,只等战机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