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南兰陵(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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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漫漫相思无尽处(1)

中秋佳节,团圆和乐。姜仲迁兴致很好,翁婿两个闲坐一处谈着襄阳城的政务,而车氏则拉着姜令光依旧聊着家事。南练萧向姜仲迁说道:“小婿为朝中变故,今日才得回来拜见岳父岳母,如今大事已定,还请岳父岳母就跟我和令光回府去住,也好朝夕相伴,晨昏定省。”姜仲迁扭头看窗外的庭树,道:“我看就算了吧。虽然在这里只住了几个月,但竟有了感情,挺喜欢这小院的,你岳母也舍不得那些新种的瓜果。到了府上,定然是丫鬟仆人们伺候着,还有许多礼数,我们老两口是受不来的。再说……”姜仲迁顿了顿,回过头来先看了姜令光一眼,方缓缓地对南练萧说道,“再说,将军如今做了雍州刺史,想必不久要将夫人家小接来。我们要是在那儿,总是不方便的。我只是有个请求,将来令光在夫人面前若是有失了礼数的时候,还望将军担待些。”

南练萧郑重地点点头,许诺道:“岳父放心,我定不让令光受苦。”姜令光在旁听得清清楚楚,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向车氏道:“阿娘,您新作的金瓜饼呢?我要尝鲜。”车氏忙答应了,取来一碟,一家人改换话题,边吃边聊,直到天色将黑。

暮色中,姜令光和南练萧乘坐的车辇寂寞地在街道上行驶,二人执手相望,各自无语。快到家的时候,姜令光忍不住藏了一天的疑惑,问道:“将军打算时候接夫人来襄阳呢?”南练萧看着姜令光,确信其眼中的真诚,遂将目光投向车外,说道:“先不着急。等我把这里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再去书信。再者,辟邪城那里一家老小,也需要预先安置。”姜令光低了头,又抬头道:“将军千里迢迢赶回来和我一起过中秋,夫人却在辟邪操劳家务,令光想着,也有不忍。将军还是早点将夫人接过来吧,那时,我们才是一家团圆。”南练萧抓紧了姜令光的手,有些为难地叫了她一声,姜令光努力笑着看南练萧:“将军不必忧心,令光心里都明白。”

其实,姜令光的心并没有那么磊落,可当她看见南练萧目中的忧愁,觉得南练萧心中藏着的苦处应当比自己更多,便不忍心再叫他为难。姜令光唯一明白的是,她的无奈和艰难永远没有南练萧的多。姜令光的无奈只不过是一己之身的妾室身份,南练萧的无奈,不仅仅是面对两个女子的不忍,更有人生功业,家国天下。说来也怪,天下之事,无论是爱情还是功业,都能叫人百转愁肠,生生死死。

车辇停住了,南练萧下车后伸手来扶姜令光下车,他宽大的手支撑着姜令光纤细的手,紧紧的。在姜令光的脚将要踏地的那一瞬间,南练萧忽然松开手,一把搂住了姜令光的腰,几乎是单臂将其抛了起来,又稳稳地接住,横抱在怀中。姜令光被这样猛地一抛,吓得心慌神乱,失口啊了一声,可一但被南练萧宽广的胸膛呵护住便再也不敢出声,任凭南练萧抱着往后院内室走去,只留下一路上仍旧砰砰乱跳的心音。

三年前,在谯国郡郊野的山丘上,姜令光与南练萧相遇却未能相识。然,命中注定的缘分让他们樊城重又相见。林荫道上,惊鸿一瞥;秋风深夜,子夜情歌。漫漫相思无尽处,却终于在这团圆之夜两情融洽,鱼水和谐了。

深夜安睡,姜令光娇喘吁吁,迷迷糊糊地躺在南练萧的怀中,脑子里却莫名其妙地浮现出一些模糊的影像,像是梦境又像是真的。这些影像不知是人是物,无言无声,只是因为模糊不清而让姜令光心神不宁,于是翻来覆去,口中呻吟地梦魇起来。南练萧将姜令光紧紧搂在怀中,用他坚实的臂膀做她的靠枕,用呢喃轻柔的话语哄她。许久之后,姜令光终于平静了下来,沉沉睡去,南练萧抬头看着窗棂上雪白的月色荧光,这才合上了数月来已疲惫不堪的眼帘。

等姜令光朦胧睁眼时,却发觉身边竟是空的,一时分不清是梦是醒,猛然跳坐了起来喊着:“将军!将军!”她这么一喊,房门就被推开了,夭儿快步走到了床边:“夫人,您醒了?”姜令光急切地问:“将军呢?”夭儿莞尔,道:“将军去府衙了,临行前嘱咐我们不要吵醒夫人,说等夫人醒了再来伺候。”姜令光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这才觉察已是日上三竿,始信自己昨夜没有睡安稳。

梳洗过后,夭儿又送上了早饭,都很清淡的粥食,配着精致的点心。姜令光想起昨夜的梦来,便生出了一个主意,让丫鬟在花园中的山石旁支上绣架,打算为迎接谢流徽的到来尽些心意。姜令光料想谢流徽所带的行礼中定少不了上好的锦缎绫罗,担心自己这粗鄙的针线不入谢流徽的眼,可要是绣些香囊、手帕之类的小玩意儿,又怕谢流徽多心。想来想去竟在花架下傻坐了半日,一针一线也未曾动过。正当姜令光辗转难定的时候,丫鬟们喊了一声“将军回府”。

姜令光一回头,就被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勾去了所有心思,想要却迎却不知为何粘住了脚步,脸上开始作烧。南练萧走得越近,姜令光就越显得羞涩不安,赶忙低了头。南练萧拉住了姜令光,满目柔情地问道:“听夭儿说你在刺绣,绣什么呢?”说着扫了一眼绣架,见大红的布匹上什么也没有,便侧母看姜令光。姜令光仿佛没了气力,柔柔地靠在南练萧的肩上,盯着绣架轻叹气:“我想给夫人绣点东西,可是不知道绣什么好。”南练萧的手在布匹上拂过,道:“不知道绣什么就不用绣了,她也不缺这些,况且她从来讲究得很,什么都要最好的。”南练萧忽然意识到这话可能会伤了姜令光的心,于是岔开话题道:“我已经叫人往辟邪送信,那边过了重阳就启程。另外,我打算重阳的时候将岳父岳母接过来住一阵子,你看如何?”

姜令光只痴痴想着谢流徽重阳启程的事,并不回答,南练萧又问道:“令光,这个主意怎么样?”姜令光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笑,道声好。南练萧猜破她的心思,也就不再多说。两个人挨着靠着,听风声吹,看淡云飘,满院里开放的正是仲秋的桂子清菊。

三月上巳,九月重阳,皆是春秋大节。《易经》中定“六”为阴数,“九”为阳数。九月初九,两九相重,阳气最盛,因此重阳更是大庆之节。这一天,襄阳城内,十室九空,男女老幼都走出门来,祓禊登高。开了坛的菊花酒,新出锅的重阳糕,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早起对镜,铜黄的镜面映着姜令光越显温润如玉的面容。窗外的枝桠上,几只还不知冷的麻雀在唧唧喳喳地叫着,好不热闹。南练萧拿起妆台上的眉笔,往姜令光的眉头上凑来,姜令光赶忙让过,道:“将军不要胡闹,被家人看见要说我不懂规矩的。”南练萧一笑,道:“张敞为妻画眉,汉宣帝知道了便当堂责问于他。张敞却说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皇上在朝堂上问我国事就好了,我替夫人画眉干皇上什么事情?我如今替你画眉,谁又能说什么呢?”姜令光不再推却,老老实实地坐着任凭南练萧描画,一时外面传报,姜仲迁夫妇已经到了。

府里弥漫着茱萸略略酸涩的清香,姜令光正和夭儿往绛囊里塞着,交给府中诸人,命大家都挂在手腕上以辟邪。车氏不习惯有人伺候的生活,说什么也要亲自下厨,比起府上平日的菜品,桌上都是清一色的家常小炒。南练萧见此反而含笑称赞道:“以前在辟邪城,每逢佳节都要四处拜访,虽然吃的是山珍海味,但嚼在嘴里却没了滋味。”车氏听了这话自然喜笑颜开,姜仲迁也不像刚进府时那样毕恭毕敬的,南练萧免去了各种规矩礼仪,打发仆人们下去各自过节。花厅里,姜令光把盏,车氏送菜,姜仲迁和南练萧翁婿对斟对饮,和乐不已。饭后端上了车氏自做的重阳糕,一家正吃得香甜时府中主事的呈进了辟邪来的书信。

南练萧原本和悦的神色转瞬间有些黯然,接信拆开了看,手上还粘着米糕的黏粒。南练萧扫了两眼,就把信搁在了一旁。姜仲迁夫妇彼此看了看,不知该说什么,都只看着姜令光。姜令光斟了一杯菊花酒,送到南练萧嘴边,似有意而随意地问道:“夫人他们启程了吗?”南练萧一仰脖子饮尽了酒,淡淡答道:“是。说家里都安排妥当,一过重阳就启程,走水路来襄阳。”姜仲迁听了便道:“那最多也就是半月的时间。府衙里是不是要安排些迎接夫人的仪仗?”南练萧似乎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摇头道:“家眷进城,何必兴师动众的?岂能因私废公?”

姜令光一家三人都从南练萧的话中听出了不欢之意,以为他是碍于姜令光的情义,有些过意不去。姜仲迁借着两杯酒劲,劝道:“虽然是家事,但将军毕竟是雍州刺史,这出门进门都有规矩,更何况是夫人携家小到此呢?”南练萧抬眼看着姜仲迁认真的神情,又和姜令光对视了片刻,低头思忖了,才道:“岳父说的有理,届时我会让府衙的人按规矩去办的。”说罢又看姜令光。姜令光努力笑着,又往南练萧口中送了块重阳糕。南练萧咬了一口,细细地,慢慢地咀嚼着,渐渐舒展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