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南兰陵(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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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宁做兰陵鬼,不为檀石臣(1)

风声渐渐凛冽,寒气越发重了,然而南练萧和姜令光却似两团火,默然相对,风寒难欺。姜令光的激动的心情在南练萧讲述故事时已经平复,眼前的兰草已不仅仅是一段儿女之情的纠缠。美人香草,却也关联着家国天下。姜令光总算清醒过来,这并不是什么谈情说爱的时候。檀石的兵锋日益抵近,新野城破只是时间的事,朝廷援救雍州的两万兵马已驻扎邓城大营,樊城,将很快成为战场。而这个时候,姜令光怎能与南练萧花前月下?

商纣王的妲己,周幽王的褒姒,吴夫差的西施,古人所谓的断送家国的红颜祸水在姜令光看来并非红颜之过,而是纯爱之过。纣王、幽王和夫差也许在感情上都是极其单纯的男子,他们只是用最直白的方式宠着他们所爱的女人,因此可以忘却身份地位,忘却家国社稷。于爱情上说,这些人都没有错,他们是可爱的,甚至可以做爱情世界里的圣人。但是,人活在世界上总有责任与束缚,凡事皆有牺牲,只看是为了大义还是小情。

纣王诸人若是意识到自己所担负的家国责任,他们就不会被爱情迷住了双眼,模糊了头脑。南练萧不该也不会是纣王之流,他会是当世豪杰,他该为这个家国牺牲更多的自我。能与南练萧两情相许,姜令光已得到了应有的爱,但她不能做那些只有小情而无大爱的女子,她不能只顾自己的甜蜜,而不考虑彼此所要面对的结局。叫一声萧哥不是不可以,只怕叫上一声后,她就会坠入深渊,不得解脱。

“将军……”沉吟许久,姜令光还是唤出了这个略显冰冷的称呼,让南练萧心头发凉。“将军,难道您千里迢迢来到樊城,只是为了所谓的冥冥中的注定,只是为了与我相见吗?整个雍州城的百姓都在等着将军啊!”

南练萧的手松开了,他呆了一会儿,站起来叹了口气,道:“看来,是我小瞧了你。”姜令光有些懵懂,她并不完全理解南练萧这话的意思。姜令光觉察到南练萧的气息在远离,这顿时叫她有些不安。莫非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是啊,他一心一意地来找她,她却把他推开了。姜令光忽然觉得自己犯了一个极为幼稚可笑的错误,她每日里对着这些兰草菊花,自以为是山野间纯真无暇的人,自以为心无挂碍,结果呢,世间的羁绊她并未逃脱。不过是一个“妾”字。南练萧要娶姜令光做妾,姜令光却不甘心这样的名分。原来在她眼里,真爱还是不及名分来得重要。

夜深沉,寂静得还是只有风声。月移疏影,好像没有什么话题可以继续下去了,本来很美好奇妙的一切都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我……告辞了。”南练萧淡淡地说道,起身便走。姜令光慌了神,急忙站起来喊道:“将军!”只听啪的一声,兰草从石桌上坠落,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南练萧和姜令光都愣住了,怔怔地盯着地上支离破碎的瓦盆和洒落着泥土的兰草。姜令光缓缓蹲下去,轻轻拨开瓦盆碎片和泥土,拾起那株兰草。南练萧上前一步,蹲在了姜令光的身边,用他宽阔的手掌遮在被姜令光托着的兰草上,二人依旧默默无声。

姜令光以为自己会哭,可是竟没有一滴眼泪流出来。这个结果不是她想要的,可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南练萧确实就在她的身边,真真切切的一个人,她究竟该不该就这么放走他?这些日子以来,姜令光一直觉得像在做梦,梦到此间,应当是最美好的时刻,她多么想在这里停住,可是不能。

是继续做少女的梦,还是回到现实,紧紧抓住身边这个人。看着风中瑟瑟发抖的兰草,姜令光难言心头是什么滋味。“将军。”她带着哽咽声喊道,“我一直以为,山间兰草,不媚俗态,自甘素雅,其心高洁恰如君子。可是,古往今来的君子贤达,有哪一个是只在乎自己的呢?修身齐家平天下,真正为人称颂的君子都是把天下人的性命看得比自己更重要。一个人,能够拥有淡泊的品格不是因为他只有自己心中的淡泊,恰恰是他的内心盛放着天下之大,乃至宇宙之阔,因无私而心宽。当初发现这株兰草被人带走时,我心里的确很失落,我觉得,离开山野的兰草便不再会是当初那坚韧不移的兰草了。然而,既然是真的兰草,不管它生在敝野还是长在玉栏,只要心有高洁便是高洁的。草木如此,人亦当如此。”

姜令光抬起了头,鼓足了勇气盯住南练萧:“将军。一个人只要敢于面对心中最真的所想,不管在哪里,不管做什么,应该都不会再迟疑了吧?”“那么,你还会迟疑吗?”南练萧反问。姜令光想要摇头,却摇不动,想要点头,却也不能,只得道:“将军的心意,令光明白。将军想在令光这里找一处宁静平淡,可是一旦和将军在一起,令光却再也没办法做个平平常常的人了。”

姜令光的心开始渐渐明晰:南练萧爱的是清新自然的姜令光,姜令光敬仰的是英雄豪气的南练萧。但是,南练萧不可能为了姜令光放弃他的功业,他只需要姜令光给他一个心灵休憩的地方,没有责任,没有压力。而这些,是此时的姜令光无法接受,无法做到的。姜令光知道,即使她同意嫁给南练萧做妾,也不可能从容地,像往日一般自由自在地做那个檀溪边浣衣照影的纯真女子。因为在姜令光的心里,爱一个人必是一份责任,然而她和南练萧的爱,彼此间都还担不起这份责任。

南练萧带着些自责,叹道:“我不但小瞧了你,还看轻了你。我因为一株兰草,就将你强拉做知音,却从未考虑过你的真心。我自作主张地将它从山野带走,给了它一个瓦罐土盆,却不知它本是不在乎我这点自以为是的供养的。缘分纵然天定,但世事却是人为,挡在你我之间的,还有很多未尽之事。”说罢,南练萧又是一叹。

姜令光终于感觉到了眼中的泪水,润润的填在眼睑边上,似乎就要流淌下来。她吞下哽咽的苦涩,轻唤道:“将军……”南练萧捧起姜令光的手,将那株兰草合在她的掌心,微笑道:“令光,这株兰草就留在你这里吧。不管此生能否再见,我的这份心意永远都在这里。”姜令光无言,只将兰草轻轻地捧在心口上,默默地看着南练萧。南练萧淡然一笑,往后退了两步,深深地盯住了姜令光,转身便往院门走去。姜令光想要追上去,可刚迈出一步就不知被什么绊住了脚,停在那里。南练萧开了院门站在那里,迟疑地回过身来,又看了一眼令光,随后很快地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南练萧回到驿馆时,天色已经将明。他痴痴地在书案边坐着,房门大开,初冬的寒气一阵阵往里袭来。日光从驿馆檐角照射进院子时,墙角边转出一个青绿的身影,手中托着托盘,快步地往南练萧房门走来。将要进门时,一直守在门边的裴庆之拦住了道:“夭儿,三郎君好像不大对劲。”夭儿嫣然一笑:“不对劲是自然的,我早料到了,你不必担心。厨房做好了菜粥,你去喝吧,这里我盯着。”

夭儿进门来,果见南练萧还呆在那里,于是关了房门,将托盘放在桌上时刻意发出了响声。南练萧一惊,抬头见是夭儿,舒了口气。“看来三郎君是败兴而归啊。”夭儿打趣道。南练萧略有不满:“你这丫头,竟然这么高兴。”夭儿笑道:“三郎君忘了昨夜和夭儿打的赌么?夭儿赢了,怎么能不高兴?”南练萧径自端起菜粥,用调羹搅着,道:“你怎么就知道姜令光不会答应我?”夭儿一面收拾着茶盅,一面道:“我就是猜的,要是令光那么轻易就答应了三郎君,夭儿反而觉得不妥。不过,究竟为什么这样,夭儿也不知道了。”南练萧慢慢地喝了粥,问道:“依你之见,就此作罢?”夭儿抱臂托腮,略一想,道:“若要夭儿拿主意,三郎君还是等等吧。何况现在……”

正说着,外面传来洪亮的呼唤:“南将军——南将军——”夭儿同南练萧相视一笑,上前看门,只见军主刘阳山气喘吁吁地奔了进来。“刘军主总是人未至,声先到。”夭儿笑着将刘阳山让进门,刘阳山也不及见礼,叫道:“南将军,大事不好!前军将军韩秀方、义阳太守王副之、后军将军赵祖悦等十五员大将降了檀石了!”

南练萧大惊,拍案而起,问道:“什么时候?”“昨日。我派去北边的斥候来报,公文只怕还要迟两日呢。我告诉了曹刺史,可是他……”刘阳山的气还没有喘定,说话时脖子耿得僵硬。后厨吃饭的裴庆之早听见喊声,抹着嘴就奔了过来,南练萧便吩咐道:“裴庆之,快马先行,让樊城大小官员即刻府衙相见。”裴庆之飞奔而去,南练萧拉着刘阳山,牵马而去。

樊城府衙内,南练萧在正堂上站着,樊城的大小官员陆陆续续赶来,一个个都有些惶恐。杜俊八丈外就就拱着手,小步快跑至堂前:“南将军,可是有什么要务?”南练萧道:“阵前小军来报,韩秀芳、王副之、赵祖悦等将投敌了。”大堂上立刻哄炸开来,杜俊惊慌失措:“这,这这,这可怎么好。”南练萧拉住杜俊的手,道:“樊城防务虽已安排好,只是此时局势,雍州必危,须做最坏的打算。请诸位大人抚慰樊城军民,做好撤离的准备。我即刻启程前往邓城,一旦宛城、新野不保,就请先行撤离。事到如今,丢城事小,须保住雍州数十万军民性命。”杜俊听了,忙连连拜揖,恭敬领命。

大堂门口,裴庆之提着马鞭,肃立拜道:“三郎君,马匹备好。”南练萧点点头,却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因嘱咐道:“一旦公文到府,务必请诸位劝说曹刺史亲往邓城。拜托了。”说罢,大步走出门去,策马奔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