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小姐看了看墓碑上的名字,想起那个躺在板上的死尸,她怎么也记不起来当年那个五月伦敦道上骑着自行车满面笑容的青年俊才了,原来他与她如此遥远。
——题记
S小姐的娘家姓苏,祖父时出任了晚清的驻外公使,晚清国灭之时S小姐还在欧洲大陆生活,祖父成了清朝遗老一气之下全家人又回了乡下祖籍,说来是个富裕的江南小镇,但见惯了欧洲的风华与洋气,甫一时S小姐有些不能习惯,脱了洋装换袄子总有些不适应。
这个世上已经从大清换成了民国,乡下街里街坊的都剪了辫子放了小脚,扎着总角的小姑娘背着个旧衣服缝成的书包一蹦一跳的去了学堂念书,这里已经不是当年他祖父口中那个落后愚昧的地方了,你瞧学堂这样的词新兴着呢。
这一年是民国十三年,留学英法的S小姐第二次回到了这个富裕的江南小镇,镇上的妇女有些爱追赶时髦的已经穿起了高开叉的丝绒旗袍,遥想当年S小姐自己穿着一件洋装头上戴着一顶礼帽回来时的场景,不免有些感慨,想必再过些日子这里和欧洲大陆也应该相差不离了吧。可是S小姐留洋归国还未找好工作就要嫁做人妇了,此时天未明她已经端坐在梳妆台前,待那天光奔出她对这个家就成了个客人了。
S小姐的丈夫姓沈,是同一个镇上的另一个乡绅之子,若是放到了那上海的十里洋场里,论这两家当事人留洋归国的身份定是要举行个西式婚礼的,不巧在这尚是守旧的地方上,S小姐也只好凤冠霞帔,轻移莲步,由着媒婆背进了花轿,这门婚事逃不得也没有逃的意思,S小姐早就认命了,命这玩意有时候轻易违背不得,你看S小姐当年出生在欧洲童年时期也长与欧洲,后来归国再后来出国最终又回来了,兜兜转转这一圈青梅竹马就在面前。
花轿颠簸,S小姐摇身晃荡,满头珠钗宝钿落了一路声响。突地听到一声勒马惊呼,S小姐止不住好奇之心,微微拨开轿帘一角,移了盖头看外面。那时年月,警察局的人到处抓捕革命党是常有的事儿。从花轿旁匆匆掠过的那个人影让S小姐惊了七分,忧了三分。前头有人陪着不是,祝着百年好合,白首偕老,一旁的媒婆也急急的催着起轿,莫要误了良辰吉时。S小姐的身子往后一倾,这花轿算是又起来了。欢天喜地的锣鼓声掩盖住了S小姐的心乱。
S小姐的丈夫去世时年纪已经过百了,算是她们那一代人里难得的几个能如此长寿的人,那些****动荡年代里的磨难在他们的身上与心里烙下了深印,住过牛棚吃过草根挂过牌子顶过唾沫,沈家公子成了个糟老头还不忘写信寄给远在他乡改造的S小姐说:“吾与君成婚四十余载,往昔胜今数倍鲜衣怒马好不风雅,如今牛羊嘤咛听来竟如海顿之音,万望守志坚持医学大任不可半途而废,若是有废我定黄泉追剿了你。听闻家中诸人安康,我心甚慰,儿孙福祸无力铺设,君莫自忧。不日天冷,北国多雪及时添衣,吾在乡间已得乐趣不算苦楚,苦乐自度,冷暖自知。”
“糟老头还居然会安慰起人来了,真得感谢这个******的闹了。”S小姐捏着信求了户老乡就着煤油灯看,她不免想起来沈家公子与自己成婚四十多年生了七八个子女又有孙儿辈,若是这个时候死了也不算委屈了,比之某人着实应该庆幸了。这样的话她是决计不敢说出口的只敢心里念上两句,把这一封短短的信看了又看,顺手拢过自己的头发指尖掉下几根白头发,“糟老头的白发不知道还剩下多少啊。”
S小姐是借了别人家的灯光看信,谁家的煤油灯都是个烧钱的玩意没事都不会去点,千恩万谢的出了老乡家把信往怀里揣好顺着熟悉的路往牛棚走去。那里有从城里被下放来的一群家庭成分不干净的老头老太太窝着呢,往年大家是医院里就要退休的老大夫现在是要一直干活到死的老放牛娃,这身份的转变还是很超想象的。
“要是他还活着,不知道是下放牛棚还是直接关牢里给活活饿死啊?”S小姐回去的路上想着这事,想了好久也没想出来组织上到底会怎么给他个处理,再一想他都死了多少年了啊,总不能把尸体捞出来挫骨扬灰吧,你瞧又是没事干所以想东想西了,红卫兵的小头目就是这样给他们挂上牌子游街后说的,要时时刻刻想着毛主席这样才会文明才会进步,“我需要进步,对,需要进步!”S小姐认真的点了个头弯腰爬进了牛棚躺下抓了自己的那床被子睡下。
半夜的时候有个老乡急匆匆的来了牛棚扯着嗓子喊:“你们谁会接生啊,谁会啊!”
住牛棚的都是老年人,不经闹容易醒,揉眯着眼睛艰难的起身往那亮光的地方望去,有胆儿大的问了声:“是牲畜要生了还是人啊?”
“大夫,人啊,老裴家的孙媳妇要生了,接生婆说是怕难产。”一个老乡半弯了腰瞧着牛棚里住着的人,伸手就拉住个老太太要往外拖,“大夫,我知道你们都是城里大医院里的,求求你们救救人啊,那小媳妇第一胎啊,要不得啊!”
S小姐看了那个被老乡拖着的老太太,是她以前工作的医院里骨科的一把手,摸摸骨治治骨折那是手到病除没话说,接生这种事不专业不是。从最里面起身过来道:“放了裘大夫,她是骨伤的大夫接不了生,我给你们去。”S小姐回头对众牛棚好友们点了点头,大家心里都有数,有些乡里人淳朴对他们这些下放的人还不错,也不知道他们倒了什么霉这个村里的人对他们这些人态度实在是有够不好的,大概都是那些红卫兵宣传工作做到了家,把他们描绘成了杀人魔十恶不赦了吧,哎,也只能一声叹息,“有骨气的别来找我们啊,真是的,瞧瞧瞧瞧啊,都是些势力的!”S小姐心里骂了几句可嘴上还不忘问问那个小媳妇的状况,听说羊水破了,肚子又大好像胎位还不正,这种情况搁城里指不定要动刀子的,现在,也只能呵呵冷笑两声,动刀子这回事怕是S小姐的刀子还没拿出手就被老乡们的刀子给结果了。
S小姐的刀子还是拿出了手,一把柳叶刀随身携带那是种对职业的敬畏,看着屋子里小媳妇的家里人长叹一声问:“是要保大人还是小孩?”
“小孩!”
“大人!”
这种回答显而易见回答的人是谁了,不出意外地事情。S小姐拿着刀说:“我有一半的把握大人小孩都能保住,不过呢要在大人肚子上割上一刀,剖腹产,这里条件也不行日后肚子一定会留疤。要怎么样你们选了告诉我,去多准备点热水白布还有干净的针线,再去搞瓶白酒来。”
剖腹产这件事被这一家人果断的拒绝了,所谓死要全尸,动过了刀子那就不是全尸了,S小姐的柳叶刀还是没有收回去,产妇的宫缩已经很厉害了,再不下手孩子大人都要没命了。拿着刀侧切后伸手在产道里把孩子艰难的给取了出来,脐带绕住了孩子的脖子,脸色紫红产妇还出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S小姐的工作完成了,保住了其中一个。
孩子出生时有八斤多在那个年代里简直就是个奇葩了,吃饱的人少还要下地干活谁不是瘦成竹竿迎风而飘扬的啊,可以说这个孩子八斤多可见后面有些什么事在里头了,不好说也说不来。S小姐作为一个西医也相信中医的好处,产妇的情况西医只要有设备有药品就能保住,但这种地方连个西药都难得见到几颗。
“你们村里有没有会针灸的人?有的话赶紧来给产妇扎上几针止血,孩子抱到一边去,大人能不能保住就要看了。”S小姐看着小媳妇的模样,很俊俏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是这样的好看,如今是一头白发惹人嫌弃的样子,今日羡慕的年轻,也是自己被别人羡慕过的年轻,因果轮回,谁都没比谁好运点什么。
天彻底大亮的时候,S小姐噌的一下往外跑:“我还得去上工,不然要被扣工分了。”丢下被救回来的小媳妇一溜烟的没了人影,到牛棚的时候正好赶上大家出去放牛老太太们打扫牛棚,没迟到实在是太万幸了,不然监督着他们的红卫兵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了,小小年纪就那么心思歹毒真是作孽的很啊。
裘大夫趁着小红卫兵出去撒尿的间隙问S小姐:“成了没?”
“本想剖腹产直接点,可人家不许。最后找了赤脚医生扎针才止了血,大人小孩死不了。”S小姐瘪瘪嘴,“她家婆婆就只要小孩不要大人,封建旧思想害死人啊。”
“听说这户人家前清的时候还是当地大户,还有人出国留学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败落了,居然现在是户贫农!”裘医生有些不平的说,“我家那情况都能给定成万恶的资本家,我以为满世界都应该是资本家了。”
“说多了啊,不说了。”S小姐远远看到小红卫兵优哉游哉的走了过来,轻推了把裘医生两人低着头干活不出声了。
那户人家正是当年S小姐喜欢的T先生的家人,T先生家怎么从前清大户变成新中国的贫下中农的过程她也是知晓点的。当年T先生被捕后家里花了大钱救出来了他,后来T先生的大哥在一次是生意上被人设局赔光了家产,接着T先生再次被捕入狱直到后来死去,这个家再也没有兴旺起来过了。内室书桌上压着一张老照片,照片里有个人正是当年的T先生,推着自行车在英国的伦敦道上,阳光明媚啊。
往事就在那里摆着,一不小心就走入了往事的迷阵中不能自拔了。犹记得,那时S小姐是Ms SU,同学好友中亲昵的几个都喊她Sophie。她买了一本漂亮的笔记本然后开始了她的苏菲日记的留学生涯,她一直记得那个闯入她心里的男子,五月的伦敦道上,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中国男子对她回眸一笑。而后,那个一心只在书海里摸爬滚打的的Ms SU开始频繁的出现在留英学生的party上,她只会夹一杯红酒,从头到尾只坐在角落里看那边欢闹的人群。
“hi,苏菲你这是这个月第四次来我们的留学生party了,真是太难得了。”那时候S小姐有个好友叫做Ms Chen,以前总是邀请S小姐去party上与大家认识认识,可是S小姐总是不愿意去,一来并不喜欢这种太过喧闹的无意义的聚会,二来她的闲暇时间不是用来看书就是去少时的那些英国好友家聊天做客,再说要论party的质量也是那些英国贵族家的party来的更有意思些,所以S小姐是很不待见留学生的简陋小party的。
“凯特去她姨妈家度假去了,我就想来这里看看找个热闹。”S小姐挽着MS Chen的胳膊撒娇,“可不许嫌弃我噢。”
“行啦行啦,别这样了啊,我都要起鸡皮疙瘩了,那个往日里一脸清高看不起我们不爱读书的Ms Su突然变身成一个娇俏的小娘子,我心里接受能力那是非常有限的。”MS Chen把S小姐拉起来问道,“要不要去跳个舞?反正来都来了?”
S小姐摇摇头,指了指身上穿的裤子:“我不会跳,还是坐在这里看大家跳舞比较有意思,喝着红酒看着你们觉得挺舒服的。”S小姐撒谎不打草稿,跳舞这件事她若是敢说舞技第二,那群人里可就没有人比得上她的了。但跳舞并不是本意,本意就是来追逐那个让她眼前突然一亮,心跳漏拍的那个男人,也只有在这样的角落里才能看到清楚他的所有表情,是开心是愉悦是苦闷还是忧愁。
去party的次数多了,那个伦敦道上骑车的青年也渐渐的注意到了那个永远坐在角落里夹一杯红酒的S小姐了,见过她只与Ms Chen等几个姑娘说话,从男人的心里去讲这个是值得探究的姑娘。
“要不要再给你加点红酒?”T先生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拿着酒瓶就这样按S小姐预计的那样站在她的面前,笑容款款的看着她。
S小姐微微抬起来,装出一副惊讶的表情看着T先生,拘谨的露出一个笑容又咬咬下嘴唇一副青春无辜的样子,糯糯的声音回答:“一点点就好,真是麻烦你了。”
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女人就算之前听人说这个姑娘多么多么的可怕但只要此刻是温柔的,眼神里是无辜的意味,其他的旁人的话都是做不得数的。T先生给S小姐的酒杯里加了一点点红酒:“这瓶酒后劲有些大,少喝点。”
“嗯,谢谢你。”S小姐举杯抿了一口舌尖绕转然后吞咽,假装抬手捂嘴,“不好意思。”
两人间有些许沉默,T先生熬不住又开口做了个自我介绍:“说来我们还不知彼此,不如做个自我介绍,我先来你随意。我叫裴阵,剑桥在读,平时喜欢起自行车去兜风。”T先生絮叨了好些自己的事情,比如小时候被父亲打,被哥哥骗,读书后在省城被同窗捉弄,每一件事听来都觉得他有些笨笨的好玩。
S小姐只说自己姓苏,大家都叫她Sophie,在读医科,毕业后打算回国开家诊所去。多的也就不肯说了,喜欢一个人这件事她着实不敢表露的太多,她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沈家公子,同在英伦,两个人间虽然很不喜欢家里长辈给安排的婚约,但现在还没有到撕破两家老人脸面的时候,最为主要的是S小姐不敢确认这个T先生对她到底是真的喜欢还是新鲜感玩一两次就腻了。他们这种人在家里多多少少都是有了婚约或是订了婚的,绝不会是什么干干净净的光棍青年一个,搞不好这里爱的如胶似漆回了国闹出一场闹剧收拾不了,毁了两人前途不说还丢了家里的世家脸面,这样的举动着实不划算。
Party中的聊天有了这么一次后,下一次的party举办前S小姐就提早和Ms Chen说有个学术讲座要去听去不了party了。这样去一次停一次后,S小姐还是在角落里夹着红酒杯看T先生和Ms Chen跳舞,两个人呢看上去倒真的挺有夫妻相的,郎才女貌这样的词再合适不过,虽然出国前祖父对S小姐和沈家公子两个人也说过这样的话,但现在两人顶多就是面上吧心里指不定各自爱着谁要闹出一场大戏来。
S小姐拐弯抹角的从Ms Chen那里打听T先生的事情,Ms Chen是极力否认她和T先生有关系只说T先生找不到舞伴她随手就那么做了件好事而已。S小姐听后也只是笑笑而已,想起那个与自己有着婚约的沈家公子托她约Ms Chen去约会,他们间的关系看上去真是太乱了,算不算是个四角恋?也不知道最后能成个什么故事。一想到这就又会想远去了,年纪轻轻的二十来岁却想着要和个并不确定是否爱的人到了七老八十要怎么样的事情,多可笑啊。
有一段时间沈家公子和T先生会约S小姐和Ms Chen一起出去玩,四个人要么骑车要么野餐把青春这件事很好的诠释了,青春无论怎么过都不会让自己满意,老了看过去都是一塌糊涂的岁月。四个人间谁也没有提及谁喜欢谁,只是说好朋友罢了,偶尔讨论下学术上的疑惑,诚然四个人的学业完全不相同但并不妨碍彼此对其他学科的指手画脚。
后来S小姐当年在英国时最好的朋友凯特结婚时请了S小姐去做伴娘,原本伴郎想找沈家公子的可惜他要跟着导师去法国,Ms Chen说找T先生啊反正就当去看了新奇啊。那年凯特结婚,T先生陪着S小姐从头到尾,想起那年接在手中的捧花S小姐的思绪又回到了那年她结婚时的那声勒马惊呼。
S小姐坐在花轿里除了那个所谓抓捕革命党的意外迎亲的路上都很太平,那个花轿帘子掀开时看到的那个人影如此熟悉。S小姐接了一条红绸,媒婆丫头左右扶着走,三拜之后她只沉默的坐那里,脑中一直都是那个笑容,映着夕阳的余晖烙进了心里。祖父让S小姐嫁给青梅竹马指腹为婚的沈家公子时,S小姐听闻那沈家公子对这一门婚事无所反抗,转而再看自己家中诸人,她心里那微微燃起的逃婚念头就这么熄灭了。她只要做好她沈家大少奶奶的本分,那就是极好的事了,如果还能开个诊所那就是再好也不过了。
酒宴时前厅酒过三巡,宾客们才放新郎官儿回新房,一切依礼而来,夫妻两人结发又喝了交杯酒,喜娘还把交杯酒的酒杯一仰一俯的扔在床底,亲朋好友里的年轻人稍稍闹了闹洞房,都斯斯文文的退出新房,只留下他们两个人默默相对而坐。至此婚礼算是成了铁板钉钉的事情,若是要分开怕是还要在报纸上登个离婚启示,可能也会是成为当地的一大新闻吧,毕竟没有人家离婚也要这么高调的,更何况离婚这个词怕是很多人听都没听说过的。
新婚的两个人呢,新娘的心里想着另一个男人,却和这眼前人成了夫妻,沈家公子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兴奋之意。这两厢暗斗,S小姐终是忍不住道:“我们总不能一夜都这样瞪着对方吧。你喜欢Ms Chen我知道的,你怎么不和她结婚呢?”
沈家公子良久才开口道:“我在归国的游轮上向她求婚,她拒绝了我。她说她和裴阵自幼就是有婚约的,她之所以来英国留学就是为了能陪着裴阵的。”沈家公子突地起身对S小姐歉意道,“Sophie,我知道我心里想着别人可能一辈子都要想着她忘不了她,能给你的位子有限,但既然我选择和你结婚就会尽到为人夫以后为人父的责任,虽然这样做我是有些对不住你,可是好歹我们也算青梅竹马,总比随便找个不认识的人来结婚的好,你说是吧?”
当年S小姐希望沈家公子能和Ms Chen轰轰烈烈的爱一场然后冲破那封建礼教的枷锁两人结婚成就一段佳话,而自己也能和T先生牵手白首到老的,也许沈家公子当时内心也是想及时促成自己和T先生的婚姻,这样有一个人首先违背了他们两家早年缔结的婚约,另一个人自然就有理由不再遵循这个愚昧的婚约了,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可惜事与愿违,虽然谋事在人但成事在天。
现在,S小姐听着沈家公子的这话也觉得是那么个道理,原来T先生是和Ms Chen的,他们两人彼此相爱又有婚约却还不怕闹出事来的接近她和沈家公子两人,莫名的就升腾出一股怨气和不平,每次party上总是他们俩人一起跳舞却还不敢承认怕得就是要等着自己死乞白赖的去和T先生表白然后两个人再联合起来嘲笑自己?这个算盘打得真是噼里啪啦的响,可是结果又有什么好处呢?这个好处S小姐想了许久也还是想不出来。
沈家公子是S小姐的青梅竹马,多年来两人彼此熟络从小就是装着以后两人要结婚的念头在一起读书玩耍,若不是中间出了那一出伦敦道的五月阳光,他们间总是会和和美美的下去的。原先那些不甘忐忑全部平息了下去,S小姐莞尔一笑:“既然都说开了,我们总不能还是这样坐一夜吧。”说着S小姐拔了自己头上的珠钗,往边上一扔,然后解了嫁衣吻了沈家公子的唇说:“怎么我们也得比他们俩人过的幸福!”
第二年的中秋节,S小姐生下了她和沈家公子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儿子长得白白胖胖小脸儿很像自己,两家人热闹的不行忙着说要给这个孩子如何如何规划了,说到底以后也得留洋去。生完孩子六个月后,S小姐的诊所又重新开门接待病人了。沈家公子说S小姐多年留洋所学就是为了报效祖国,医者就是最实际的报效行为,强身健体才能民强国富。
S小姐偶尔也能从病人的聊天里听到点说哪里哪里又抓了革命党这类的消息,偶尔想起那个在自己成婚时花轿旁路过的男人,心里就像是有根刺一动就会痛。
第四年的腊八节,沈家公子扶着S小姐,俩人一身黑衣从汽车上下来,进了灵堂和Ms Chen说道:“淑文节哀。裴阵兄泉下有知也不希望你终日以泪洗面的,革命事业一旦成功,后人是会记得裴阵兄的名字的。”
Ms Chen抬头望了望这来人,梗咽的说道:“Sophie过些日子要生产了,来这里多少有些不好的。”
S小姐看了看还躺在板上的T先生,她怎么也记不起当年那个自行车上的青年才俊来了,连他的笑也一同遗忘在这纷乱的尘世中,永远,永远。
“Sophie,我们几十年没见了,居然会在这里见到。”S小姐的曾孙女扶着她弯腰给沈家公子的墓碑扫灰,耳边传来的声音一如当年那样清脆。
“淑文,好久不见。”S小姐使了个眼色让一旁的曾孙子继续瞄着墓碑上沈家公子和自己的名字,“我家老头子心里还挂着旧事,知道裴阵的墓在这里,当年在英国我们四个多好啊,若是下面还能伴着也是件好事,不寂寞。”
Ms Chen满脸皱褶,一个人住着拐杖摸着T先生的墓碑:“当年他说他喜欢你的时候我是多么的震惊啊,他甚至写信回家要解除和我的婚约。陈年旧事了,一想起来却还历历在目恍如昨日。我们这也许就是宿命,活着的时候不如意,死了也算是一种慰藉吧。”
“孩子呢?”S小姐看着Ms Chen多少往事就这样被错过了,她与T先生彼此相爱却不敢开口,沈家公子与Ms Chen也彼此相爱却终成陌路。到头来婚约依旧有效,他们这群所谓留洋新青年和旧社会的封建制度下的人有什么区别呢?真是一件耻辱的事情!
“四九年的时候去了台湾,至今音信全无。”Ms Chen摇摇头望着S小姐,“我托你最后一件事,我是个孤寡老人活到这把年纪也就是等死的一天,我觉得我也快要到时间去陪阿阵了,你若是有空来看看我是不是死了,免得死了许多个月还没被人发现安葬。若是我那孩子还活着回来找我,给我们俩坟前拔拔草我和阿阵底下也瞑目了。”
“我应你。”S小姐看着Ms Chen蹒跚着走远的背影,转头对曾孙女说,“去帮你裴家奶奶查查看她孩子在台湾还活着没?”
“明白,祖奶奶要不要我哥也帮他们的墓碑上重新描下字啊,都看不清楚了?”曾孙女手指着裴阵的墓碑上面不仔细看就好像光的一样。
“去吧,若是以后我们四个老人都走了,逢年过节的来看我们的时候也看看裴家老人,年轻时我们是再好不过的朋友,后来的世道里散了。”S小姐长吁一口气,别了几十年的往事就在一句话里烟消云散,不是不爱而是不能爱。
再想想T先生和沈家公子的样子,一个青年才俊一个耄耋老头,若是让她再选一次,也许她还是会选沈家公子,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