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且说花市建筑市场的兴起迅速造就了几位地产大亨。余文天便是其中的一位。传言认为,花市开工的建筑物有三分之一属于余文天。钟一锤对此虽半信半疑,但无法抵住其中的诱惑,决心与余文天接触,继而跟他合作。不过,钟一锤这种角色余文天根本瞧不上。有时生意场合碰面,钟一锤主动打招呼,余文天理都不理。
钟一锤的过人之处在于总能找到别人的弱点,对余文天来说,他的弱点是女儿余青青。
余文天刚开始与我父亲一样,在一个叫田镇的小镇上开拖拉机,只是,拖拉机买回来没多久,老婆突然患病,只得卖了拖拉机给老婆治病,老婆得的是绝症,拖了一年,钱花光了,也就死了。接下来,他的日子不好过了,要债的盯得紧,没法在家待了。他倒也想得开,决定外出闯荡,为了能轻松上阵,走之前,将余青青托付给亲戚照看。余青青抱着余文天的大腿不肯撒手,余文天狠狠心,掰开余青青的手,这让幼小的余青青尝到了被抛弃的滋味,她冲着余文天远去的背影绝望地哀嚎。至于余文天,在生计面前,自然无法顾及女儿的感受,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说实话,他会不会回来也是个问题。
之后,余青青偶尔收到父亲的来信,寥寥数字,嘱咐她听亲戚的话,好好学习。余青青很少给父亲回信,渐渐地,余文天也就不再写信,父女俩的联系似乎断绝了。但生活富于戏剧性,余文天发了财回来了。如果余文天像大多数背井离乡的人那样两手空空回来,余青青的生活也就循着原先的轨迹,与某个木讷的小伙子结婚,生孩子,安静地在某个工厂熬日子,仅此而已。但余文天回来时,俨然已是成功人士。当然,他也吃过不少苦,作为一个干苦力的泥瓦匠,刚开始在工地上自然要苦干一番,他跟着建筑队去过很多城市,凭着一些运气和一些手段,最后成了建筑队的主管,赚了很多钱。
后来,房地产市场不再局限于大城市,开始向小城市蔓延,余文天便带着建筑队回来了。很快,他在花市建筑市场有了自己的位置。建筑队升级为建筑公司,他是实打实的董事长。他出现在田镇大街时,与他打招呼的人络绎不绝。此时的他,早已脱去从前的寒酸,成功增肥至一百八十斤。再娶的老婆年轻漂亮不说,主动找他的女人也不少,总之,他成了大红人。
至于余青青,自然水涨船高,成了公主。在外人看来,她从此过上了幸福生活。但生活并非如此简单。首先,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有钱人的女儿,从前寄居在亲戚家,像童养媳一样谨言慎行,但生活突然变成另外一种样子,她有些恍惚,有些不知所措。她的这种经历很特殊,十万个年轻人中也找不到一个,因此,当她突然发现自己能够随心所欲生活时,就有点轻狂。后妈虽然小心翼翼提醒余文天,余青青好像交了个不咋样的男友。但余文天不以为然,谁做我余文天的女婿还不得给我老老实实。在父亲的纵容下,余青青的轻狂也就愈演愈烈。她作为花市有名的富家女,不管走到哪都会有轻浮的男人将她认出来,与她搭讪,与她暧昧。渐渐地,她在这种热情中有点飘飘然。费明飞出现在她面前时,由衷的赞叹从她心里飘出来,真帅。的确,费明飞的帅气会使大多数男人自惭形秽,特别在花市这个土里土气的小城里,更是百分之百的男人在他面前露怯。他从遥远的地方来,一路上早已学会察言观色,对于女人异样的目光,一目了然。很快,两人好上了,难舍难分。
没多久,余青青向余文天宣布,“爸爸,我要结婚了。”
余文天吃惊不小,但他不露声色,一边稳住余青青,一边派人调查费明飞的底细。很快,他便知晓费明飞是个吃软饭的家伙。
他将余青青找来,问她,“你了解费明飞吗?”
“我不需要了解,我爱他。”
“这么说你知道他的底细,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
“因为他爱我。”
“多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有钱谁不爱?他是看中你的钱。”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余青青激动起来,“不管怎么样,我就要和他结婚。”
余青青爱费明飞,一点不掺假,费明飞就不好说了,他对余青青百依百顺,不过是为了让信用卡不至于被冻结。有了余青青这棵摇钱树,他走到哪都浮华出众。
此时余文天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你要跟他结婚可以,休想从我这拿一分钱。”
“你就抱着钱过日子吧。”余青青毫不畏惧,甩了这句话就走。
很快,余家父女不和在花市传得沸沸扬扬,很多人预言余青青不会得到幸福,但另一些人则认为有钱好办事,幸福可以用钱买来。当然,这种无关痛痒的议论丝毫影响不了余青青的心情。她每天拉着费明飞出入各种场合,摆明了与父亲过不去。余文天也挺配合女儿的举动,明令冻结余青青的账户,但财务默默拖着不办。原因简单,余文天再婚后没有孩子,余青青是他唯一的继承人,得罪未来的大boss,不是自绝后路么。
此时后妈出面了,两头讨好,分头劝说,总算将这对父女重新揉成一团。余青青向爸爸道歉,余文天答应为女儿筹办婚礼。
事情到这完全符合钟一锤的预期,他已与费明飞成了朋友,吃喝玩乐不在话下,有时见到余青青,不露痕迹恭维几句,大家其乐融融。其实,余青青与父亲较劲时,钟一锤着实忐忑一番,怕他们的婚事黄了,自己的心思白费。直到有一天,费明飞不无得意地向大家宣布,要与余青青结婚了。钟一锤甚至比费明飞还要欣喜若狂。
钟一锤让颜莎莎在礼品店买了个烫金边的红包袋子,一百张一百元的纸币将红包撑得鼓鼓的,颜莎莎问他,“有必要这样夸张么?”
钟一锤说,“这个你就不懂了。”
颜莎莎当然不懂钟一锤的如意算盘,费明飞与余青青结婚后,作为唯一的女婿,势必会介入余文天的生意。既然进不去余文天的世界,那就去费明飞的世界。
婚礼那天,钟一锤衣着簇新,早早便赶去现场,在选择位置时他坐到了费明飞的亲朋好友中间,其实也没几个人,大都是费明飞在花市认识的酒肉朋友,受过他的恩惠,特意赶来捧场。钟一锤没想到的是,这个选择让他亲眼目睹了一场闹剧。
余文天举着酒杯走过来,要费明飞跟着他去见见老长辈们。但费明飞表示要等会,其实他也没啥事,只是不想听余文天指派。余文天突然就怒了,甩了费明飞一耳光,破口大骂,“小畜生,给我滚。”
余文天的骂声异常响亮,近处的客人因此而安静下来,另一半不明真相的客人则随即安静下来。余文天的咒骂让欢乐的婚礼现场变成他一个人的表演现场。这太不合理了,任何一个家长都不会主动在子女的婚礼上制造混乱。但余文天吐沫横飞,脸孔紫胀,再理智的人都会觉得他疯了。更何况,也没人能让他停止咒骂。
十分钟之后,余青青再也忍不住,哭着奔出礼堂,一群人跟在她身后,随着她的脚步,不紧不慢,看情形是在送她离开。另一群人围着余文天,耐心地听他怒骂费明飞这个小混蛋。
费明飞身边站着三个人,看起来势单力薄,钟一锤是其中的一个。费明飞对钟一锤尴尬地笑了笑,钟一锤给他递了根烟,又给站在他身边的两人也递了烟,大家低着头,开始吞云吐雾。
一根烟抽完,费明飞忽然嘿嘿一笑,“老家伙完了。”
费明飞说的没错,余文天骂着骂着就跌倒在地,竟然晕了过去,众人大惊小呼叫来120救护车,将他送去医院。他漂亮的妻子哭哭啼啼陪着去了。
之后,大家将余青青找回,婚礼在中断半小时后,继续进行。司仪加大嗓门,乐手调高音量,余青青与费明飞重新站在一起,开香槟,喝交杯酒。之前的插曲仿佛不曾发生过。晚宴整整进行了三小时,一半宾客喝醉,一半宾客吃撑,最后,大家目光呆滞,步履蹒跚,缓缓离开。
余文天的脑中长了个肿瘤,婚礼上的异常在发出这样一个信号,他的病症已发展到无法自控的地步了。之前,大家并不知道他病了,之后,大家也就明白,余家的产业,以后怕是要落在费明飞的手上了。果然没多久,费明飞以女婿的身份,正式进入余文天的生意。而余文天自婚礼那天进了医院之后就没能出来。他需要动手术,开颅手术可不是闹着玩的,接着,他去了北京,找到这个领域最有名的医生,但是,手术结果并不好,他的左腿丧失了运动能力。回来后,整个人变得慵懒,每日只是躺在床上,等待一日三餐。他的妻子不时地流泪,长长地叹息,但这些并不能改变现状。
余青青每天晚上都会来看父亲,但她并不与继母打招呼,之前,她与继母的关系尚可,但余文天病倒之后,余青青忽然意识到自己才是这个家的主人,至于继母,只是个需要得到施舍的女人。余青青的傲慢像春蚕那样一点一点吞噬着继母,而继母丝毫没有还手之力。她嫁给余文天后,没有生孩子,没有能与余青青竞争的筹码,落败也是自然。精明的女人都知道,嫁给富翁之后,应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生一群孩子。但这个女人没有这般好运,她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问题不在她,在余文天,余文天早年外出打工时受过伤,但他不便明说,这个女人只好在日复一日的企盼中渐渐枯萎。当然,如今她有了新的企盼,那就是余文天能够恢复健康,重新掌握余家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