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苏小妹告诉我,父亲曾经答应过她,跟母亲离婚,跟她结婚。她说这话的时候丝毫不理会我的情绪,她甚至设想了结果,“如果我跟你父亲结了婚,我也会好好照顾你们姐弟,不用担心我会虐待你们,我毕竟是个心善的女人。”这让我觉得她确实为我家做过很多考虑,可是,这件事太让我恶心了,她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候居然讨论这个。
苏小妹见我不高兴,便转移话题,“你大概不知道,你父亲心眼多着呢,可惜,做生意被人骗,现在屁都不是,要是有人告诉我他欠一屁股债,我一点都不奇怪。”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我有点慌神,家里顶梁柱倒了怎么办。
“怎么不可能,只是你不知道而已。”苏小妹有些得意。
“那你怎么会知道?”
“平镇巴掌大地方,有什么事能瞒得了三天。”
其实,父亲做生意被人骗在平镇流传一段时间了,史美美最先得到消息,她回家跟母亲说,母亲便逼问父亲,但父亲死不承认。当然,这件事与承不承认无关,它是事实,父亲以前赚的那些钱都消失了,我家虽然表面上还能维持开支,但母亲再也不会去商场买新潮衣服或者包包了。史美美干脆与家里划清界线,她表示在药店上班的工资一分都不会拿出来贴补家用。母亲也就随她,毕竟她快要嫁人了,就自己筹备嫁妆吧。而这些,我都一无所知,因为我在准备该死的考研。
母亲打算,如果我能考上,就去上学,若是考不上,就去帮父亲做事。但她的打算都落空了,这让她甚为焦虑,这么多年来,都是父亲在操心家里的生计,但现在失败的父亲除了躺在床上发呆,什么事都不去做了。
母亲在镇上一家餐馆找了份捡菜洗碗的工作。工资虽然低微,但供应一日三餐,母亲觉得也没什么好挑的,就去了。当然,她之所以作出这样的选择,是因为不想再管我们父子。她每晚十点钟下班,她回来时,父亲睡了,我也睡了。母亲睡在史美美床上,第二天一早,她悄无声息离开家时,我和父亲还睡着。也就是说,我们虽然住在一起,但失去了见面的机会。
在去钟一锤公司上班之前,我给父亲买了两箱方便面,垒在他床边。
父亲的身体其实已有好转,不必整日躺在床上,但他暂时还没有下床走走的勇气。
他问我,“这次你要出去多久?”
“大概会很久。”
“给我买两条烟吧。”父亲要求。
“好。”我想对父亲说些振作起来的话,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这些道理难道他不明白,他当然明白。他只是无能为力,他的朋友他的事业消失了,他也不可能重头再来,他只能在余生中回忆那些曾经拥有过的东西。虽说莫以成败论英雄,但父亲从此以后只能在平镇过着悄无声息的生活了。
我本想去母亲洗碗的餐馆与她告别,但父亲阻止了我,“你走吧,我来对她说。”
我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我走之后,家里只剩两人。他们需要有个话题来打破寂静。
钟一锤的公司搬家了,这次他搬到闹市中心,紧邻繁华的步行街。办公室面积比以前大一倍,所有的木椅都换成了真皮沙发,因此有股浑浊而驱散不走的皮革味。
颜莎莎向我透露,这些沙发都是家具厂拿来抵债的。钟一锤将一些漂亮沙发拿去送人,剩下一些式样古板的就摆放在办公室里,即便如此,也足够唬一唬前来谈生意的客户。
颜莎莎依然是会计和接线员,但此时她找到了男朋友,那人在食品厂上班。颜莎莎说他是技术员,负责开发各种饼干。所以,他来公司找颜莎莎时,带些饼干也就不足为奇。但颜莎莎甚是得意,每次都会将饼干分给大家品尝,还不忘问一句,“好不好吃?”
我对饼干不感兴趣,我对他身上一股浓烈的牛粪味感兴趣。我问颜莎莎,“他在养奶牛么?”
颜莎莎很不客气地反驳,“你怎么不说他在地里种饼干。”
“你应该对他身上的牛粪味搞搞清楚。”
颜莎莎不语。
事实上,我和颜莎莎之间蒙着一层尴尬,上次出行所产生的不良后果尚未消除。这种时候,她自然以为我在诋毁她的男朋友,但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不是什么技术员,只是一个养牛工。其实养牛工也没什么不好,但他刻意隐瞒这点,就不好了。
后来,颜莎莎果真发现他是个养牛工,为此,两人大吵一场,也就分手了。一个连职业都不敢向女人坦露的男人,还能指望他什么。
钟一锤在市区买了两套小户型房子,门对门。一套他自己住,一套空着。本来我应该住在公司给员工租的宿舍里,但钟一锤要求我住那套空着的房子里。他说,这样找你方便。但我觉得不妥。
颜莎莎说,“别傻了,男人宿舍里全是装修工,衣服都不肯洗,一股子油漆味道,你住不了三天就要逃走。”
我想了想,也就同意了。这倒不是说我有洁癖,我只是不喜欢跟一群邋遢的男人住一起。以前在工学院住学生宿舍让我受够了。有个极品男曾破了一个月不换袜子的记录,最后那双袜子硬得像块咸鱼干,我们不得不将它扔在纸堆里,烧了。当然,我大可不必如此矫情,要说服自己还不容易,干嘛非要扯出过去的生活,好像真在学生宿舍受过什么磨难似的。好吧,其实我很满意钟一锤的安排,这样我就能经常见到苏一堇了。即便这是钟一锤不怀好意的试探,那我将计就计好了。总之,我答应了。为了使一切都看起来比较自然,我特意邀请颜莎莎一起去看房子。颜莎莎感慨,“你真是好运,钟总怎么不让我住呢?”
房子已装潢好,家具一应俱全,但没有被褥,要入住还得添置一些东西。我本想去商场买,但苏一堇说不用,她很快拿了两床被子过来,这大概是她的嫁妆,簇新。
我有些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了。”
“你还跟我说这个。”
我叹了一声。
接下来,我碰上了新问题。苏一堇每晚都会邀请我去她那里吃晚饭。为此,她精心准备满满一桌菜。其实钟一锤应酬很多,经常要赶场子与人干杯,难得在家吃晚饭,苏一堇准备的这些,只能吃掉一成。
我说,“这样太浪费,煮个番茄蛋汤就行。”
苏一堇不同意,那些吃不完的菜宁可倒掉也不愿马虎了事,“要对自己好一点,不是么?”
我只好笑笑,其实这让我颇有压力。有时我就编个理由不去,在街边小饭店里解决,一盆葱花爆肉片,一碗米饭,也就打发了。
吃过晚饭,苏一堇坐在客厅看肥皂剧,我在手机上玩贪食蛇游戏。她通常看些催人泪下的肥皂剧,看着看着就抽泣起来,陷在情绪里一时半会出不来。我起身给她递纸巾,这时我就心生遗憾,为什么不是我给她这般安静的生活。虽然我们刻意回避往事,但到底是抹不去的。我不知道她看我与从前是不是一样,反正我看她犹如看着从前的那个姑娘。她在我心里一直没变,只是,我将这种情愫锁起来,再也不会轻易表露。
有时,钟一锤会回家和我们一起吃晚饭,他一坐上饭桌,就吵着要喝酒,显然将酒宴作风带回了家。但我拒绝与他同饮,即便如此,他一个人独酌,也能兴高采烈喝到酣。
他喝酣了就大发感慨,“史小范,我们三人这样多好。”
我不语。
苏一堇说,“你喝醉了。”
“我没醉,这点酒我哪会醉。”
这个时候,我赶紧告辞,表示要开夜工画图纸。
钟一锤很高兴,“兄弟,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
苏一堇朝我递眼色,示意我快走。我就赶紧走了。其实我并不想画什么图纸,我只是需要离开那里。当然我也不会马上回去睡觉,该去哪呢,我一筹莫展。
我下了楼,坐在灌木丛里的水泥凳上,抽烟。火光一明一暗,情形颇为凄凉。
当然,这种凄凉是个特例,大多数时候,我都可以假装快乐。
有一次,我与颜莎莎闲聊,“你喜欢看肥皂剧么?”
她好奇地看着我,“干嘛看肥皂剧,多无聊。”接着她劝我,“你该找个女友了。这比看肥皂剧好玩多了。”她显然误会我的意思了,苏一堇喜欢看肥皂剧,所以我才会问她,但我不想与她继续探讨下去。要是她误会我对她有意思就麻烦了。
但我还是没能逃避这种被她误会的命运,她与养牛工分手后,转而开始打我的主意。当然,也可以这么认为,我是这个公司除钟一锤之外第二个被她看上的男人。她的意愿是如此强烈,经常在上班时与我分享吃的,一下班就吵着要我请她吃饭。此时大家便附和,“史小范,你确实应该请颜莎莎吃饭。”
一般说来,看客乐得做好人,撮成一对是一对。当然,如果颜莎莎与我掰了,看客也会乐得看热闹。
要是我表示有别的事要做。颜莎莎就说,“带上我吧。”
我看着她,觉得这女人真是贱。但我也没什么理由拒绝她,于是就一块走了。
当然,我们的话题一开始还是养牛工。
“幸亏你提醒我,他就是一养牛工,居然骗我。”
我觉得好笑,“其实养牛工也没什么不好,但他不该骗你。”
“哼,他是养牛工我哪会要他。”
“这就对了,他是怕你嫌弃才说谎。”
“下作死了。”颜莎莎骂道。
我和颜莎莎其实没什么好谈的,因为我们的观点经常出现分歧,虽然我没有说服她的意愿,但她却会摆出一副等着被我说服的诚意。对于这样的女人,一旦与她接触上,要甩开就变得很难。
很快,大家都知道我在和颜莎莎谈朋友。连钟一锤也跟我打趣,“史小范,有眼光。”
去他妈的有眼光。
接着,苏一堇也知道了,她便邀请颜莎莎去她家吃晚饭。颜莎莎倒是大方,爽快地赴约了。颜莎莎喜欢涂脂抹粉,这次自然不例外。眼线画得很夸张,像电影里的吸血鬼。钟一锤夸她漂亮,苏一堇也附和一下,她乐得满脸开了菊花。当然,此时我不便煞风景,也说好看。一屋子其乐融融,这是任谁都想不到的。
席间,钟一锤又喝醉了,竟然对颜莎莎说,“你要是和史小范结婚,我就把对面的房子送给你们。”
颜莎莎听了乐得差点没跳起来。
苏一堇看看我,我看看颜莎莎,感觉这像一出肥皂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