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我的葬礼(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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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永远都美丽不了的何美丽

来人名叫何梅丽,念起来像何美丽,何其美丽。

很难忘记利马Miraflores区的那个下午。

Miraflores直译:你看那些花儿!

你看那些花儿!是一个光看着就觉得美的地方。事实上,Miraflores区确实是美的,这是一个世界各地真假艺术家及艺术喜爱者扎堆的地方,也是贵族、猎艳者和不安于室的旅客也扎堆的地方。

Miraflores还是秘鲁这个穷国唯一一个高楼林立的现代化区,让许多追寻南美文明又吃不了苦头的人可以坐在舒适的街边咖啡馆里,通过WIFI在各种社交软件上为古印加帝国的消亡长叹短吁。

那是个打着“印加文化与中国”主题的沙龙活动,在一家比较贵的咖啡馆里,听说这种活动已经维持一年了。

他们说何梅丽是这个沙龙的灵魂人物。

中午,咖啡馆里窗帘掩着,灯光昏暗,像有人在烈日下面藏了一个黑夜。我走进去时,何梅丽坐在暗红色的天鹅绒沙发中央,双手搭在大腿侧,很是优雅。

她自我介绍时,手指不经意地抚摸着脖子上的紫色围巾,笑容一直是开开的,热腾腾的。

自完介绍完了后,何梅丽从挎包里拿出一本薄薄的书来,又抽出一只笔,在扉页上飞快地签下了“何梅丽”三个字,递给了我。说:“这是我的书,写的是我行走南美十一个国家的故事,请指教。”

旅行作家,是位人物!

那天睡前,我怀着了十分向往的态度,拜读了这本名字叫“往南最美”的书。

文字不多,图片很多,前面足有十几页全是照片,照片里风光捉襟见肘,全被她的脸挡住了。

书里写了十八个南美旅行的故事,故事的本身有一种朴素的趣味,但词藻却有一种华而不实的堆砌感,就像一个用贵妇的口吻去讲述一个平民女孩的故事,不对味。

但无论怎么说,想象这么一个贵妇范的女人在亚马逊的野河追着河豚玩,还是十分有趣。

合上书时,我想起沙龙上一个戴着银边眼镜的小伙子说何梅丽是活着的三毛。

然后,我又才想起一个问题:这个沙龙的题——印加文化与中国,好像跟中国没关系,跟印加文化也沾不上边。

于是我研究了何梅丽的微博,发现她提过多次“我的沙龙”,例如今天的活动,她贴了一张她坐在沙发上给书签名的照片,写着:今天在我的沙龙上,又认识了一些新的朋友,又被索要了几本《往南最美》,感动。

难道这是何梅丽的个人沙龙。

然后我又看了书的出版社,是国内一个专门自费出书的出版社。

这是本自费出版的书!

南美旅行的内容在国内应该是算是少有,何梅丽又是个作家,为什么偏要自费出版呢?

我有了一种不舒服的好奇心。

正是这种不舒服的好奇心使然,我又去了这个沙龙。

何梅丽又是最早到的,她的姿势和第一次一样:正襟危坐在暗红色天鹅绒沙发中央,丝巾的颜色换成了浅绿色,笑容仍是打开的,热情的。

她今天重点讲了讲阿根廷的漂亮和秘鲁人的丑,强调她对外貌的看重。

因为我要计划要去走印加古道,问起印加古库斯科和马丘比丘,何梅丽却有意避开了话题,她似乎对她曾经用最华丽最热情文字赞美过的名胜古迹有种莫名的厌倦感,不愿意再提起。

我开始发张也许是因为被人问得太多了。

但是当天沙龙的活动结束后,她的微博却写了:今天,我的沙龙上,与大家讨论了印加文明的衰落,热烈的交流,让我再次开悟。不由得让我回忆起当年爬上马丘比丘之巅的骄傲感,怀念行走南美的日子,越累越坎坷,心就越满越丰盈,看来我要再次出行了。

下面贴了张在咖啡馆里拍的大头照。

说一套,写一套,这是为什么?

直到我第三次去这个沙龙,才解开了这个沙龙的秘密,满足了那一直让我不舒服的好奇心。

这次来了一个叫张文的华裔男人,也就是故事的男主角终于登场了。

张文在利马有个不小的公司,年轻有为。

他爷辈就到了秘鲁,父母都不怎么讲中文了。但张文却自小对中国文化有着强烈的兴趣,于是自修了中文,爱看中文书籍,平时娱乐是练书法和下棋。十分像个中国文人。

温文尔雅的有钱人,在许多地方都如鱼得水,在何梅丽的沙龙里尤其是。

何梅丽爱他,都懒于掩盖了。张文坐下后,她所有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冲着他绕了过去。

何梅丽的沙龙,是为张文开的!

她的意图见了张文后,就明明白白了。

她先爱上了张文,然后写了《往南最美》,在中国找了个出版社自费出版了,印成册后就全运到秘鲁来了。这本书就成为了她攻占张文的武器,每送给一个秘鲁的华人,每造成了一个“行走南美”的美丽才女印象,都是她发给张文的一枚子弹。

张文热衷中国文化,一个在南美独自旅行像三毛一样的中国女作家,自然是很吸引他的。

但张文对何梅丽的爱之战争却有一种奇怪的对付方式,像耍太极。何梅丽每一个暧昧话题,他都响应,但最终会引到中国历史文化的讨论;何梅丽给他的每一个甜蜜笑容他也回应,但那笑容里只有友善;何梅丽每一个挑逗的眼神,他也并不躲开,报之以温和。

他对何梅丽明明没有爱意,却要施展魅力牵着她的兴趣。一看她退,他就引诱,她一进,他就用礼貌把她拒之门外。

他在利用何梅丽,可目的是什么呢?如果是想了解中国文化的话,何梅丽再就失去了她的价值,她每次谈来谈去都是那几段话台词,早就成为了她其实孤陋寡闻的证据。

我百思不得其解。

那天正在何梅丽兴趣极浓的时候,张文接了个电话,提前离开了。

何梅丽即刻沮丧了起来,也提前离开了。

剩下我们几个人,干脆摒弃了印加文明与中国这个其实一直在牵强附会的话题,聊起了种种沙龙人士八卦,于是我知道了张文的目的。

原来,这个沙龙早在何梅丽来秘鲁前就有了,是一个叫佳儿的女孩组织的,主题是“陡步南美”,经常组织一些陡步旅行的活动。

何梅丽认识了佳儿,就进了这个沙龙。后把徒步南美的主题渐渐变成了到咖啡馆来讨论印加文明的沙龙,当《往南最美》出版后,何梅丽和佳儿大吵了一架,决裂了,最后佳儿负气离开了沙龙,就跟所有成员失去了联系。

他们说张文喜欢的是佳儿,这是他来沙龙的主要目的,而如今只有何梅丽知道佳儿的去向了。

他们又说起何梅丽的黑裙和她的丝巾,都是佳儿在咖啡馆里的惯有穿着,露着额头高高束起来的马尾辨,也是佳儿的。

也就是说,何梅丽在张文前面饰演佳儿,却从不肯透露佳儿的去向。

张文和何梅丽的秘密是解开了。

那么何梅丽和佳儿为什么决裂呢?

有人说那是因为何梅丽和佳儿一直是结伴去旅行,何梅丽出书了,而佳儿的书出版不了,又恨何梅丽霸占了沙龙,因为妒忌。

但我总觉得这不会是真正的答案。

一个烈日炎炎的午后,我在商场外面的广场里巧遇了何梅丽。这是我第一次在咖啡馆外看到她,就差一点点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原来我以前看的何梅丽都是修了妖了,今天强烈的日光让她现了原形。

没有昏暗灯光的掩饰,厚厚的粉,假睫毛,口红,极重的鱼尾纹,都完全展示了虚假性,看起来马上就要从她那张脸上落脱。不笑的时候,她的嘴巴离着鼻子太远了。没有天鹅绒沙发让她坐在中间位上,她的两条粗腿朝外歪斜地立在地上,怎么也优雅不了。

她何止是不美丽,离平常长相甚至还有点小距离。

相机的镜头和咖啡馆里的灯光都是不折不扣的大骗子!

算了,毫无疑问,她是个丑女!

而我看过佳儿的照片,是个漂亮得愁人的姑娘。

这难道就是问题的真正答案吗!

张文不爱何梅丽,因为她丑,爱佳儿,因为佳儿漂亮。而佳儿因为妒忌何梅丽的才华,负气离开。而何梅丽为了得到张文,忍辱负重饰演着佳儿。

何梅丽知道阳光会暴露她的不美,所以她把沙龙活动都挪到咖啡馆里面,而总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离开。只为了把最美的样子留给张文。

就是这么一个心酸的爱情悲剧吗?

生前的我并不相信这个。因为在女人的直觉里,何梅丽没有这么笨,而张文也没有这么残忍。

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的。

听,何梅丽对死者的坦言,告诉了我那残忍的真相:

“你要知道真相。

真相就是最残忍的。

没错,我就是爱有钱有能力又有样貌的男人。而我这种长相在中国是不可能的。

但老天爷让我在秘鲁遇到了一个!他欣赏中国女人!他对我感兴趣!有了这个基础,走下去,我一定会让他爱上我的!但是林佳儿这个女人毁了我一生的幸福!

是的,她漂亮,她是个大美人。

张文第一眼看她,眼睛就亮了。他们第一次张口说话就聊得火烈。他说:听了你旅行的故事,你的生活很美,人更美,佳儿,你是一个被上苍宠爱的幸运儿。

是的,她林佳儿是被上苍宠爱的幸运儿,而我何梅丽却是被上苍唾弃的倒霉蛋!

可是张文是我先认识的,也是我先爱上的。林佳儿这么好的条件,有那么多的可能性,又何必跟我抢?

还好是那天她没有留下联系方式给张文。事后,张文一直向我要她的,我给的都是错的号码。

我不用点脑子,我不无耻,又怎么斗得过她?我不努力,又怎么获得爱情?

我把她在QQ空间上的南美旅行日志全都抄了下来,改写成自己的故事,找个出版社出版了,变成了我的书《往南最美》。是的,那些地方我全都没有去过,我本来就讨厌旅行!

那又怎么样?那些故事说着说着,就成了我的故事了。

书出后,我还骗她是张文赞助我出的。她骂我是小偷,我说:你有证据吗?!也许你的日志是抄了我的故事!谁能知道?!

她被我气走了。

可是我觉得她活该!

人活在世,不能把所有的便宜都点了。她已经长得那么好看了,为什么还偏要去陡步旅行,那么苦的事情,她偏还要用这种经验来勾引男人?她那么多人爱了,为什么还要耍这种手段,她就不能让一点点机会来给我这种可怜的女人啊?

而且,我爱张文,她根本不爱!

可是张文只见了她一面,却一直等着她。我知道的,他在利用我,但是我永远都不会让他达到目的。

因为林佳儿已经回国了,她不会再来秘鲁了。而我骗张文说她去了委内瑞拉旅行,说很快就要回秘鲁了。

我会用林佳儿这个诱饵一直吊着张文,直到他爱上我。

上苍,总是要给我一点补偿吧!不能因为我不美丽,就得不到爱情吧!”

蠢女人!

上苍并没有对你不公!是你对自己不公的。

因为上苍弄丑了你的脸,而你自己弄丑了自己的心。你如果不偷别人的故事,也许还有一丝胜算,但你自己亲手杀死了这丝胜算。

爱一个人,就应该用真爱去换真爱,而不是用算计去换去骗。

说来说去,你对张文的并不是爱情。你只是需要“看那些花儿”的浮夸美丽,来填补你心里的巨大空洞。

林佳儿赢你的是她的美丽生活,不是她美丽的脸。

不弄明白这一点,你永远都不会得到爱情。

你走吧,又蠢又丑的女人。

下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