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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落日战魔(4)

巢由公子不以为然地道:“战公子太客气了,现在天下安宁,要出个大英雄就很不容易了,你总算曾力战勾祸,也算是个人物了,又何必扫了大家的兴?”

旁人隐忍不笑,爻意却忍不住了,她这一笑,满室生辉,众人不由都呆住了。

战传说也是哭笑不得,心道你这是捧我还是损我?不过他对这样的声誉的确不太在意,当然也不会为巢由公子的话生气,当下以退为进:“想必巢由公子对酒颇有见解吧?”

“这个自然。”巢由很认真地道,“酒就是无。”

战传说一怔。

众人也为巢由的话所吸引了,虽然明知巢由所说的多半是似是而非的奇谈怪论,却也很想听听这酒怎么会是“无”。

战传说道:“愿闻其详。”他心想多半是巢由在故弄玄虚。

巢由将手中的酒杯凑向宴席上的烛火,那酒颇烈,遇火即燃,晶莹的酒杯中跳跃着一团幽蓝色的火焰,煞是奇观。巢由望着那团火焰道:“当这团火灭了的时候,这杯中所剩的,就是无色无味的水了,我们所饮的是水吗?当然不是,那就是这团火吗?似乎也不是。大醉之后,我们有时忧愁,好像饮下的是忧愁;有时却激昂,似乎饮下的是慷慨激昂之志。区区一杯酒,何以能承载如此多的东西?非也,非也!人皆以为酒能助兴,其实‘兴’本就已在自己心间,譬如这杯酒,无色无味,但谁若将之喝下,却一样可以让他或是忧愁,或是欢喜,因为他相信这是酒。如此看来,酒其实就是‘无’,它本是无,若你希望它是忧愁,它便有忧愁,你希望它有慷慨激昂,它便有慷慨激昂。这就是所谓‘万事皆赖于我’的真谛了。”

一番侃侃而谈后,有好事者便为巢由公子大声叫好,连称“高论高论”。其实是否真的是高论,又高在哪里,并无人细究。

却有人嗡声嗡气地道:“我却是不信。”

战传说好奇地向说话声那边望去,看到的是一个粗粗壮壮的汉子,大手大脚,浓眉大眼,皮肤黝黑若炭。

巢由摇头叹道:“扫兴扫兴。”慢慢地向那人走了过去,战传说看出巢由有不俗的武学修为,不由得为那汉子捏了一把汗。

巢由走到那人身前,有些不满地道:“你不信吗?”

那汉子耿直得很,道:“自是不信。”

巢由便道:“那我就让你心服口服。你说今日你的心情如何?”

那汉子道:“我孔大孟今天刚喜得贵子,当然是开心得很。”

战传说暗道:“你既人逢喜事,又何必要与这巢由公子相执拗呢?由他信口开河便是了。”

巢由点了点头,道:“那么你若饮下这杯酒,就会更开心,你信或不信?”

“不信。”那孔大孟毫不犹豫地道。

巢由哈哈一笑,环视众人之后,对天司禄道:“烦请天司禄大人做个明证,我让老孔喝下这杯酒后,若他未更觉开怀,我便输与他十张金叶,若是他输了,就得罚酒十杯,大人意下如何?”

天司禄笑道:“本司禄愿为你们做个明证。在这么多嘉宾面前,巢由公子也定会守信的。”

巢由道:“这个自然!”转而对孔大孟道:“若你赢了,那十张金叶算是给你儿子的见面礼吧。”

说着,就笑吟吟地将手中那杯酒递了过去,此刻杯中的火焰已灭。

孔大孟伸手就欲接过,忽又缩回手去,瞪着眼道:“喝下这酒杯后我是否更开心,又如何断定?”

巢由胸有成竹地道:“我自会问你,只要你亲口承认,那便是了。”

战传说心道:“休说孔大孟不可能真的会感到更开心,就算感觉到了,他只要一口否定,那十片金叶就赢定了。”

孔大孟大概也是这样打定了主意,毫不犹豫,接过那杯酒,将之一饮而尽,随即稳稳当当地坐着,看样子是在等着巢由发问。

巢由却不急着问他,而是背转过身,对侍立一旁的侍女道:“备好十杯酒。”

侍女刚答应一声,忽闻“扑哧”一声,有人先声笑了,循声望去,发笑的赫然是孔大孟!此时他正以手用力地捂着自己的嘴,却仍看得出他是一脸笑容。

众人见这情形,都觉得既惊讶又好笑。

孔大孟的双眼都眯了起来,然后整个身子都开始抖动起来,几乎就坐不住了,他不由将手按在长几上,长几上的杯盏碗碟也不住地跳动,响成一片。

终于,孔大孟再也忍不住了,他松开手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前躬后仰,乐不可支。

天司禄身边的独狼是个性格阴沉、不苟言笑的人,他自己不喜言笑,似乎也不愿看到别人开心,战传说初进天司禄府时,就几乎与这个独狼发生冲突,幸好当时姒伊三言两语巧妙地化解了。此时,他见孔大孟如此模样,不由皱了皱眉,沉声道:“孔大孟!”

孔大孟并不是天司禄府的人,却是天司禄府的客人,不过此人地位不高,独狼是天司禄府的红人,也不怎么把孔大孟放在心上,竟直呼其名了。

“孔大孟?”孔大孟微微一愕,就在众人以为他要恢复过来时,他却笑得更不可收拾了,好像“孔大孟”这三个字也十分有趣般。

巢由这才笑道:“老孔,你是否很开心啊?”

“哈哈哈……哈哈哈……我实在开心得很啊……”孔大孟一边笑一边摸着眼泪。

“那是否比原先更开心了?”巢由又道。

“我比原先更高兴啊……我有儿子了……哈哈哈……”孔大孟抓起一只茶杯,想要喝口水,却因为笑得太厉害了,杯子与牙齿碰得“咯咯”直响,茶水都溅了一地。

巢由这才上前拍了拍孔大孟的肩,道:“老孔,你输了,请将十杯罚酒喝了吧。”

孔大孟竟慢慢地静了下来,他有些赧然地看了看众人,不好意思地道:“诸位见笑了……奇怪……刚才我实在是开心得紧……”

众人哄堂大笑。

孔大孟老老实实地把十杯罚酒都喝了,却也未显醉意。看来他的酒量并不差,也不知怎么方才就那么失态。

众人都知巢由一定是做了什么手脚,但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做的手脚,却无人发现,当然也不好说什么。再则,就算巢由做了手脚,他也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博众人一乐而已。

小夭却想:“那孔大孟与巢由会不会是事先便串通好了的?”

天司禄道:“巢由公子关于酒的高论,实在是让人耳目一新,难得诸位这么高兴,今日又有小夭姑娘平安脱险、逢凶化吉这样的喜事,诸位理应痛饮一番啊。”

“据我所知,这位小夭姑娘,就是殒惊天的女儿,殒惊天曾被收入黑狱,天司禄大人为罪臣的后人脱险而庆贺,就不怕圣皇怪罪吗?”一个冷冷的不协调的声音忽然传入众人耳中。

大堂内顿时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天司禄的目光投向了说话人所在的方向,说这番话的是一个削瘦的中年人,就在战传说的对席。

天司禄道:“这个嘛……季先生就不必多虑了,殒城主虽然曾入黑狱,但本司禄仍觉得他不失为人中俊杰,何况此事与小夭姑娘可是毫无关系。”

“你……”那削瘦的中年人微微动容,看样子他似乎没有料到天司禄会这么说。

“本司禄知道季先生是地司杀大人身边的红人,比地司杀大人的三大刑使还得宠信,但在本司禄眼中,既然都是司禄府的客人,就无所谓地位高低之分,平日纵有恩怨,也不应坏了大家的兴致。季先生是客,小夭姑娘也是客。”

这样的话,已是很不客气了。

那削瘦的中年人竟然是地司杀的人,地司杀曾领二百司杀骠骑直闯坐忘城乘风宫,结果却被杀得大败,地司杀是只身回到禅都,这被地司杀认作是奇耻大辱,从此与坐忘城算是结下了不解之仇。那削瘦中年人既然是地司杀的人,对小夭持这样的态度倒在意料之中。让战传说有些意外的是,天司禄竟可以为小夭而得罪地司杀的人。

尤其让战传说意外的是天司禄对殒惊天的评价。对殒惊天被禁押黑狱一事,无论心头真实的想法如何,至少很少有人敢公然宣称殒惊天无罪,错的是冥皇。换了天司杀这么说,战传说或许还不这么惊讶,但天司禄给战传说的印象一直是比较软弱,他怎么敢在大庭广众下说出这样的话?

那削瘦的中年人缓缓地站起身来,道:“天司禄大人好像不太欢迎季某,季某方才是好心提醒,大人既然不肯听,季某也不勉强。地司杀大人那边还有事,季某先告退了。”

天司禄淡淡地道:“季先生有事,本司禄就不多留了,送客!”

天司禄竟没给地司杀府的人留一点情面!

……

季姓的地司杀府人虽然拂袖而去了,但他这么一搅,席间的气氛就再也没有先前那般轻松热闹了,最后草草结束。那巢由公子对酒有一番奇谈怪论,但酒量却并不十分的高明,他是唯一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人,几人将他扶下时,他犹自笑言:“酒……就是无……我巢由公子想醉,它就……就是醉……”口齿吐词却已不清了。

人散去了大半,姒伊方盈盈起身,面向战传说这边道:“听说战公子曾遇到天乐公子,这巢由公子就是与天乐公子等人一起被称为禅都七公子的人物,他们可都是有身份的人。”

战传说回到天司禄府后,还从未与他人提及被诱入天司命府的事,没想到姒伊却知道他遇到过天乐公子的事。战传说深为这剑帛女子的神通广大而吃惊,但不知她是否知道有关木夫人木伶的事?

战传说口中道:“看来,我与禅都七公子还真是有缘。”

心中暗忖自己一日间遇到禅都七公子中的其中两人,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那天乐公子鬼诈阴险,巢由公子与他并称禅都七公子,自然是同道中人。如此看来,席间他对自己大谈“酒就是无”,看似轻狂不羁,其实另有深意?

战传说、爻意、小夭、姒伊、物行一同往外走时,姒伊道:“据说巢由公子在禅都七公子中是最出名的,他如此有名倒不是因为他的武道修为最高,而是因为他常有出人意表的言行举止。”

战传说笑道:“这一点,我们倒是领教了。”

姒伊也笑了笑,道:“但如果仅仅把巢由公子视作轻狂之徒,倒真是看走眼了,其实他的‘七情六欲诀’就是很高明的武学修为。”

“七情六欲诀?”战传说重复着这一独特的名称,想起了什么,道,“难道……”

姒伊接过他的话头,道:“不错,孔大孟莫名狂喜,应该不过是巢由牛刀小试罢了。”

战传说不由沉吟不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