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折兰夫人才一抽一答的松了向晚,又是摸她的脸,又是摸她的手,将她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摸了个遍,悬着的心还没来得及放下,又提了起来,指着她手臂上的瘀青,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手的伤?”
说完不等向晚回答,又自顾自地往她衣领下探了探,皱眉嚷嚷:“怪不得大热天的还竖着领子,臭小子上辈子是狗投胎的么?”
不止是手,原来是一身的瘀青,还是爱的瘀青。
“娘……”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向晚忙求救地看向声音来源。
折兰勾玉缓步而来,对着楞在当场的小桃摆手示意退下,一把从折兰夫人手中“抢”过向晚,替她理了理衣领,轻浅一笑,“娘,你来这里,又没知会爹吧。”
话是肯定,从他看到娘亲大人来的排场就知道了。若是爹知晓,不仅要陪同前往,这一应随从马车,自也不会如此简单。
“是啊是啊,我听说小晚还魂了,哪还坐得住?他有事出府,我没空等他。”折兰夫人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向晚,随着折兰勾玉理衣领的动作,她两眼越瞪越大,一手指着向晚微微隆起的小腹,连说话都结巴起来,“肚……肚子……小晚的肚子……”
不是才刚还魂么,怎么肚子就这么大了?她儿子之前抱着小晚尸体的时候,不会还那个了吧?
“娘……”折兰勾玉哭笑不得,看着娘亲大人的表情,怎会不知她心中想法。
折兰夫人咽咽口水,好半晌才恢复正常,想起向晚一身的瘀青,老着脸忍不住劝一句:“小晚有了身孕,你好歹悠着点。”
她能理解自己的儿子,当了四年和尚不容易啊。不过孙子事大,不管是咋怀上的,既然怀上了就不能出差错。
折兰勾玉几近无语:“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四年前的。其实小晚早春二月就醒了。”
折兰夫人只觉脑子里“轰”一声响,不由分说,使劲去掐自己儿子,连掐边骂:“臭小子,早春二月就醒了,你居然现在才说?你守着她四年,我们跟着你等了四年,难道这天底下就只有你关心她,连知会我们一声也不用了?”
说到最后,又落下泪来。
这四年,对折兰勾玉是个漫长等待,对他们为人父母的,何尝不是?
“娘……”折兰勾玉一手拥着向晚,另一手拥住折兰夫人,心里一酸。
这四年,真是不容易。他的言行在外人看来与疯魔无异,幸好还有父母理解。尤其是母亲,许是因为她之前就已喜欢向晚,加之见证向晚为救他而丧命,所以对他的种种行为,竟然没有反对。不仅没有反对,爹这边的思想工作,也是她做通的。他能守着向晚四年,将无数媒约拒绝,自然有她娘亲的一份功劳。不然屈于家庭压力,出于嫡长子的义务与使命,他总得为家族留下子嗣。
“你不要怪师父,是我失忆忘了回家的路,师父好不容易才找到我的。”向晚伸手,小心地替折兰夫人抹掉眼泪。
“小晚……小晚……”折兰夫人使劲搂着向晚,泣不成声。
折兰老爷很快赶至玉陵,一家团圆。
向晚虽然失忆,但她本就与二老接触的少,在折兰勾玉的帮助下,很快又熟了起来。那些不愉快的经历,比如成人礼那次,比如后来陆羽雪的事,都被折兰勾玉简单一句带过。
大婚就在下月,二老留在玉陵。如此一来,折兰勾玉与向晚共处的时间少了一半。折兰夫人几乎拉着向晚寸步不离,除了晚上,折兰勾玉基本没有与向晚单独相处的时间。
这次大婚,有别于上一次,整个折兰府从里到外一片喜气洋洋,主院更成了红火热闹的海洋。
向晚的嫁衣在折兰夫人的亲自把关下,订做完工。晚晴阁贴满了喜字,折兰勾玉的房里满目红色。
“小晚……”
“嗯?”向晚看着两套喜服,想象着折兰勾玉穿上红色会是什么模样,应得漫不经心。
“我一直没跟你说,你有一个娘,还有一个弟弟,他们都在玉陵。”
“哦。”向晚答应一声,全无印象与感觉。
“我们的大婚,你觉得应该请他们么?”
向晚转过身,看着他,娇娇软软一笑:“我听师父的。师父说请就请,师父说不请就不请。”
“你不好奇他们?不想看看他们?”
向晚摇头:“我已经忘了以前的一切,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不跟我一起住在折兰府里?”
折兰勾玉笑,拥着她,下巴来回在她发间摩挲,暖暖道:“我们明天去看他们。”
“嗯。”向晚被他弄得痒痒的,缩了缩脖子,反手抱住他腰,轻笑出声。
翌日下午来到城西的新向家。
向晚跟着折兰勾玉下马车,抬头,却见向家大门紧闭。侍卫敲了门,好半天才有人来开门,一个中年妇女头发凌乱,看到他们,竟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侍卫将中年妇女抱进屋,折兰勾玉牵着向晚的手入内。
三间正房,加一个独立的小院,简陋冷清。小院里一个人影背对着他们蹲坐在地上玩泥巴。除此之外,没有第三个人。
向晚抬眼看折兰勾玉,微微困惑。折兰勾玉冲着她点点头,她松了他手,朝前走近几步。那个背对着她蹲在地上的身影突然站起身,比她还高大,转过身将手中的泥巴朝她扔来。
他本就扔得斜,向晚朝右一避,泥巴打在一旁的水缸上。那人咯咯笑起来,拍着手嚷嚷着什么,来回转了好几个圈,头发倒是梳得干净,身上衣裳与脸上却满是泥巴灰。
向晚这才发现,他腰上绑了粗粗的绳子,随着他刚才的转圈,缠绕得更多。而绳子的另一端,绑在他身后不远的柱子上。
“师父……”向晚诧异,心里微惊。
“我们走吧。”折兰勾玉牵她的手,径直出了门。
“娘和弟弟,就是他们?”马车悠悠往回走,向晚窝在折兰勾玉怀里,满心疑问。
“他们与你并无血缘关系。”
向晚看他,一脸困惑。
“她是你后娘,至于那个弟弟,与你没有血缘关系。”
当初为了向晚的清白,他派人去杏花村找瘸子,没料到发现诸多意料之外的事。后来二根子来了玉陵,被瘸子一闹,闹出不少事。他当时问她,如果有一个选择的机会,她会选择要这样的亲人,还是不要?她的答案出乎他意料,但他愿意尊重她,所以并未对他们动手。
不料一年后,二根子偷偷卷了向夫人的所有家财潜逃,未及出城,就在大街上碰到了向阳。向阳观其神色有异、见人就逃,身上还背了个不小的包袱,遂追了上去。两人在大街上动起手。向阳毕竟年纪小,哪是二根子的对手,两人拉拉扯扯,街一边就是玉陵酒庄,向阳被二根子使劲一推,跌至地上,头刚好碰到玉陵酒庄门口的招牌大酒缸上,当场血流不止,后来捡回条小命,就成了现在的痴傻样。
二根子看到闯了祸,正待开溜,却被路人抓住了扭送官府。根本不用判,向夫人听闻消息先跑到医馆看宝贝儿子,再被官差领了去看凶手,一见到二根子就晕了过去,醒来哭哭啼啼,反反复复那么几句:“造孽啊造孽,亲爹害死亲儿子,这都是造孽啊……”
此前向夫人与二根子的奸情早已大白天下,这话一听,哪还能不明白个中玄妙。一传十、十传百,玉陵城人人皆知这向阳其实是二根子的骨肉。
“他们一直是这样的么?”没有血缘关系,不就表示不是她的亲人了?
“不是。这是他们的因果报应。”
“因果报应?”向晚又听不明白了。
折兰勾玉暖暖一笑,拥紧她:“这是一个不短的故事,我慢慢说与你听。”
“好。”向晚将头靠在他怀里,闭眼打了个哈欠,挪挪身子,找到更舒服的位置,双手环着他腰,开始午睡。
玉陵城主大婚,不仅在折兰府大摆筵席,还在全城大大小小酒楼设了喜宴,宴请全城百姓。所以,大婚这天,实是整个玉陵城的盛大节日。
乐正礼与金三佰自然赶来参加婚礼。在他们赶到前,折兰勾玉已经反复对向晚提过很多次,希望三人见面的时候,她不至于感到陌生。
乐正礼与金三佰对向晚来说太过特别,他希望她即使想不起他们,至少在心里对他们能先有个熟悉的感觉。
金三佰挺着个肚子,看起来比向晚大多了,乐正礼本担心她有孕不宜远行,可是折兰勾玉与向晚的大婚,中间又隔着向晚还魂,金三佰哪能不来?
与他们一道来的还有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乐正青兰,一个一岁多的小男孩。
“小晚……小晚……”这一次轮到金三佰大呼小叫的进来了。
向晚站在折兰勾玉身边,弯起嘴角笑。师父说得没错,那个嚷嚷着挺着肚子跑进来的定是金三佰,一旁小心跟在身边、担心妻子身孕的就是乐正礼了。
“小晚……小晚……”临到跟前,又不禁语噎。
向晚轻笑出声,先她一步开口:“每个人看到我要么吓晕,要么哭晕,可不许你也这样。”
金三佰破涕为笑,拉着她手想给她一个拥抱。无奈肚子着实太大,挡在两人中间,这一个拥抱终是落空。四个人于是都笑了起来。
向晚看着眼前明媚的女子,她身上是一袭墨绿衣裙,肚子隆得高高的,看起来快生产的样子,心里生起暖暖的感觉。就像折兰勾玉说的,她们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很好的姐妹,所以一看到她,她本能的有种亲切的感觉。
“小晚……”绿衣女子身边的男子开口唤道,眉目俊朗、英气逼人。
向晚抬眼看他,他双眸深沉,似有某种感情沉淀太久,此刻看着她,这种沉淀蓦然升腾,让他的眼眸一亮,好象习惯似的微微蹙着的眉头也在瞬间舒展。
向晚勾起嘴角笑,半月明眸弯成弦月,一手拉着金三佰,一手拉着乐正礼,软软道:“能再看到你们,真好。”
身旁折兰勾玉贴近,伸手环住她腰,对着另两人道:“舟车劳顿,三佰又有身孕,不如让她先随小晚回房,边休息边叙旧。”
两人自然同意。向晚拉着金三佰回了晚晴阁,乐正礼随折兰勾玉去书房。
晚饭的时候,奶娘抱着乐正青兰过来。金三佰这才想起一个下午光顾着和向晚聊天,都忘了还有儿子。
“青兰,快叫姨娘。”
“应该叫伯母。”乐正礼反对。向晚与金三佰虽情同姐妹,不过他与折兰勾玉是姑表亲,如今向晚终于要嫁给表哥了,按理青兰该称她为伯母才是。
“无妨,哪个都可以。”向晚笑,从怀里取出个小礼盒,递至乐正青兰跟前,“这是送给青兰的,快拿着。”
“谢谢伯母。”小小的乐正青兰机灵得很,看一眼母亲,又看一眼父亲,见他们都不反对,忙伸手接过道谢。
向晚伸手摸摸他的头,弯身抱起他,让他坐在她腿上。
“伯母肚子里也有弟弟妹妹了么?”小青兰眼尖,伸手摸摸向晚微微隆起的肚子,笑的时候有两颗小虎牙,奶声奶气、虎头虎脑的分外可爱。
“是。你说伯母肚子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都说小孩子的嘴最灵,说什么是什么。
小青兰又摸摸向晚的肚子,很认真的回答:“有弟弟,也有妹妹。”
这话说得折兰勾玉大喜。金三佰笑着示意乐正礼将儿子抱走,结果小青兰趴在向晚身上不肯走。金三佰笑骂一句:“不许胡闹。”
小青兰委屈地撇撇嘴,拉着向晚的手,不依:“伯母,我没有胡闹。娘肚子里的是妹妹,伯母肚子里有弟弟,也有妹妹……”
“嗯,青兰没有胡闹。”向晚不由也笑,轻轻捏他圆圆的脸,感觉特别的熟悉与亲切。
小青兰得到肯定,立刻展颜。坐在向晚腿上,开始研究刚才得到的礼物。伯母甫一见面就送他礼物,在他小小的单纯的心里,伯母是个大好人。
大婚临近,小彦与钟离也赶了回来。他二人在折兰勾玉的建议下,学着三侯君的游学惯例,过完新年就离开玉陵,到风神国各地走走,了解下风神国各地的民俗人情,外加国情现状。
小彦今年二十,钟离十五。四年多的时间,钟离在玉陵学堂刻苦努力,进步神速,没有辜负折兰勾玉的期望。
两人收到消息,第一时间往回赶,正好在大婚前一天赶到。
折兰勾玉本不欲遵循风俗,想着这次大婚再不能有任何意外,妥协之下,决定大婚前三天不与向晚见面。小彦与钟离只好分别拜见两人。
“小姐姐……小姐姐……”钟离跑得飞快,小彦跟在他身后,看他从收到消息后,一路过来都是这样一种迫不及待。
“是小离?”向晚此前已从折兰勾玉口中听闻关于钟离的一切,他说钟离最好辨认,开口叫她“小姐姐”的非他莫属!
“是我!”钟离今年十五,高高大大,算是个小大人了。跑过来的气势虽迫不及待,真到了向晚跟前,又扭捏起来。
向晚是真的一点也没变。他曾在折兰勾玉房里看到她沉睡的样子,是的,沉睡,那样安详、那样沉静,虽然没有气息,但是几年身体不损,怎么让人相信她已离他们而去?
“你该改口了。”身后的小彦面无表情,冲着向晚一礼。
钟离讪讪摸摸头,慌忙改口:“是啊是啊,应该叫师娘了。”
向晚一时倒有些晕了。折兰勾玉跟她说了很多以前的事,又让她改口称他为“师父”,独独没跟她说他虽担师父之名,并没有正式收她为徒,这个关系做不得准。此刻向晚听钟离称她为师娘,一时倒有些为难了:“可是我也称他为师父耶。”
关系确实复杂。钟离拜折兰勾玉为师,她又称他为师父,按理她该是钟离师姐才是。如今她即将嫁给师父,成了她这个师弟的师娘,辈份一下子全乱了。
小彦忍不住抽抽眉毛,看着向晚,神色一时复杂莫明:“你与他又没行过拜师礼,师徒关系做不得准。”
向晚皱眉想了想,很是无辜:“我忘了,他没告诉我这个。”
小彦绝倒。
向晚又问一句:“你是小彦吧?”
钟离替小彦回答:“嗯。他是。”
向晚还魂失忆的事,刚才折兰勾玉已有提及。
“你明年参加科举吧。”
折兰勾玉说小彦是个状元之才,就是一直不肯参加科举。
“为什么?”小彦奇了。不管她失没失忆,四年后第一次见面就关心这个问题,太诡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