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喜?”向晚莫名。
微生澈眼眸深邃,一时表情莫测,稍顷拉了她躺下,一句话不说,一手贴着她腹部,另一手紧紧搂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向晚挣扎,他也不拦,忽地松手,冷冷道:“看来你是不想要肚子里的孩子了。”
神色是惯常的清冷,向晚下意识地伸手护住小腹。她知道他绝不是在说笑。她不知道她怎会有孕,不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但她知道这孩子至少不是眼前这人的。她低头,翻个身蜷着身子背对着他靠里躺下,感觉他很久之后才又躺到她身边,不说话,也不动手
向晚紧张了足有半个时辰,身后的人都没再碰她一下,倦极也就闭目睡去。梦中她还在想:孩子,是谁的?她与微生澈,是认识的么?是认识的吧?
折兰勾玉又是日夜兼程,到得夜明时,恰是凌晨。城门紧闭,他索性弃马,无声无息越过城墙,一点也没惊动守城门的官兵。他满心都是向晚,迫不及待,一分一秒都不愿多等。
到得微生府,也不是从大门进的。他不想再生意外,微生澈既然不声不响地带向晚回夜明,根本不曾通知他,他不能给他否认与周旋的机会。
微生府他此前来过,在他第一年游学的时候。不管是爱人之间的感应,还是他身上有向晚的血与精元,一种很强烈的直觉,让他第一时间在微生澈的房间找到向晚。
天刚露白,床上两人相拥而眠。他这样进来,向晚可能不察,微生澈如何会不知?折兰勾玉双手握紧成拳,果见床外侧那个身影缓缓坐起,衣衫半敞,露出一小片光裸的胸膛。折兰勾玉定睛看去,里侧那人因着微生澈的起身,露出一小截背影,长发披散,身上只着正红中衣,只一眼,他便知是他心心念念的妻子向晚。
折兰勾玉再忍不住,身形一动,已至床前,伸手欲将床里那人抱至怀里,却被微生澈抢先一步。
他一手放在向晚小腹,另一手掐在她脖子处,垂眼笑道:“玉,你这是做什么?”
向晚背对着身坐于微生澈怀里,睡眼朦胧地抬眼,看到床前那道欣长玉白身影,一时怔住。
为什么她看到他,视线竟有移不开的感觉,心里一股酸酸楚楚的滋味,竟似觉得委屈?
“放开她!”他忍住不去看向晚,保持冷静。他怕他看到她的眼睛,一时抓狂,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是我在得幸楼买下的,是我的人。玉你不会以为,她是你的向晚吧?”他一手在她小腹来回轻抚,另一手掐住她脖子,渐渐用力。
向晚挣扎,又哪里挣得脱,看着折兰勾玉,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急于解释:“我……不是……他的人……”
折兰勾玉握紧成拳的手很缓很缓地松开,垂着眼,嘴角浅浅勾起:“引我来此,不正是你的目的么?我既来了,你先放开她。”未等微生澈开口,他又加一句,“你若不放心,我可以自封穴道。”
微生澈不置可否,挑眉看他。折兰勾玉会意,动手封了身上要穴,动弹不得。
微生澈这才松手,拉着向晚转过身,低头吻下。不顾向晚挣扎,他在她唇上流连良久,眼睛却紧紧盯着折兰勾玉不放。
从始至终,折兰勾玉只是皱了下眉,身子一动未动。
以他对折兰勾玉的了解,他在他面前这样对向晚,若非穴道被封,定会不顾一切地出手。如是一想,他心神一松,看着近在咫尺的折兰勾玉,心跳蓦地加速。
梦寐以求多年的夙愿,今天终于要实现了么?
向晚用力擦嘴巴,转眼瞥见微生澈伸手向折兰勾玉的脸抚去,近乎一种本能,她使劲推了微生澈一把,扑至折兰勾玉身前,紧紧抱住他。
微生澈正是情动时,心里一时激动,完全没提防向晚,被她一推,堪堪稳住身形,却见折兰勾玉抱着向晚,已然悄无声息地退至丈外。
“小晚……”他双手紧紧拥住向晚,好似要将她揉入自己的身体,一声一声,又痛又喜:“小晚,小晚……”
微生澈一惊,他刚才看他点穴看得清楚分明,防他使计,又加一道测试,没想到还是中了计。单凭他之力,又哪是折兰勾玉的对手。他太了解他了,哪怕他身边多了个向晚,也不会有多大影响。
微生澈忙打了个响指,谁知竟是动静全无。侧头,看到睡在外间随时等他传唤侍候的杏香站在房门边。
“小晚……”折兰勾玉终于松了些劲,依旧搂着她,将脸埋在她发间,来回摩挲。
她被他亲昵的举动惹得脸红心跳,又不想推开他,只能闷在他怀里,轻轻地问:“你是谁?”
他低低地笑,胸腔里有轻微的震动,莫明让她觉得安心与温暖。她从他怀里抬头,伸出双手怯怯抚上他的脸,看着他漂亮的眼眸有明显的湿意,一阵心疼:“你怎么哭了?”
他再不能说其他,只能以吻缄口,慰藉自己四年来无尽的相思。
或许,她以前是认识他的吧。他一口一个“小晚”“小晚”,分明是在叫她。
小晚,是她的名字么?
微生澈看着杏香,如勾的双眼半眯,心里一时起伏不定。
他虽未料到折兰勾玉会这么快赶到,但一个响指,该出现的人一个也没出现,难道是杏香做的手脚?她这样做,目的何在?
杏香一步一步走近,脸上挂着笑容。自从她失声后,这么些年再未露过笑容,至少在他面前如此。微生澈看着她朝着折兰勾玉的方向走去,怒火顿起,身形略动,拦在她跟前。
“真是个痴情种,这么多年,原来你一直对他念念不忘!”他削尖的指尖滑过她嫩白的脸颊,隐隐一抹血痕。
杏香满不在乎地笑笑,藏在袖中的珠簪顺势滑至手中。她执簪抬手,狠狠朝他刺去。
不过孤注一掷,她甚至都不抱成功的希望。这一口气在她心里忍了多年,今天终于爆发。她知道这样做的后果,能为自己喜欢的人而死,能在死之前为自己喜欢的人做一件事,她于愿已足。
微生澈制住她执簪的手,反手用力,珠簪朝着杏香的脖子,直直刺下。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银芒划过,杏香手中的珠簪竟一分为二,断的位置妙到极点,长的一截落在地上,其余留在她手心,短于她掌根,她手碰到脖子,丝毫无伤。
微生澈一掌拍飞杏香,转身看向折兰勾玉。不知何时他已取了床上衣服,神色自若的正替向晚穿衣。向晚双颊若绯,分明已不记得折兰勾玉,在他跟前,却像是天然一般,别有一番小女儿娇态。
他替她穿好衣裙,又伸手将她的头发捋至耳后,习惯性地用指腹替她梳眉,神色温柔。向晚微仰着脸看他,从始至终视线都没离开过他,心里有种自己也觉得惊奇的温柔与甜蜜,忍不住就想亲近他。
“大夫说我有喜了。”
“嗯。”他脸上漾开笑,漂亮的双眸满是笑意,“是我们的孩子。”
她却蓦地眼眶湿润。他的笑那样好看,那样温柔,可不知为何,她觉得他脸上的笑容,好象有种久不表露的生涩,又好象有无数汹涌情绪掩藏在那温柔亲切的表象下,让她心里忽然有了依托。
“小晚,我们回家。”他执她的手,也不顾在场另两人,拉着她往外走。
房门边趴躺着杏香,嘴角呕红、脸色惨白。她抬头看向晚,眼里有嫉妒,转而看折兰勾玉,笑得妩媚。她身边站着微生澈,一只脚踩在她胸口上,她好象不曾感觉。
折兰勾玉停步,看一眼杏香,又看一眼微生澈,淡淡道:“还她自由吧。”
他看着他们交握的双手,眼眸深邃,半晌后,声音清冷:“让她们先出去。”
他笑,风清云淡:“她不是我的棋子。”
他并未利用杏香,后来虽有收到她送来的消息,不过那时他已知向晚的行踪。微生澈的那个响指,以及响指后的平静,也甚是出乎他意料。他这样过来,不想多等一分一秒,亦是做好了撕破脸皮硬碰硬的准备。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向晚他定是要第一时间接回家的。
杏香的消息虽然于他无甚大用,但她让微生澈响指后一片平静,该出现的人没出现,使得他此行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他虽没有救杏香的义务,但看她一路因果,见死不救终归有些于心不忍。
微生澈闻言,脚下一个用劲。杏香呕出重重一口血,脸上的笑容却愈发开心,根本不去看微生澈。
她没办法开口,所以默默承受。今晚的一切,她早就想到会有的下场,终于……可以解脱了。
五年了,她从玉娇楼的花魁,一夕之间成了非奴非仆的失语人。她知道自己没有尊严,青楼女子,又哪配提这两个字。可即使在玉娇楼,她也从未如此不堪与卑贱,从未这样恨不得自己早早死去过。活下来,不过凭着心中那口气,不过是为了有这样一个机会。
她一个弱女子,逃不出微生澈的手掌。从一个完全正常的人,成了一个哑巴,微生澈在她身上加诸的,远不止这些。以她之力自然无法与微生澈相抗,五年前的变故来得又快又突然,她根本没有应变的能力。现在她能这样看着他喜欢的男子,与他心里地位最特殊的女子,从此百年好合,留微生澈一个百年孤寂,于她已是心满意足。
向晚的手,轻轻扯了扯折兰勾玉的衣袖,看着杏香,心有不忍。那一股子血腥味,又让她隐隐作呕。
他拥着她离得远些,低头安抚她,旁若无人。待她稍稍平复,方侧过头对微生澈道:“她当初也没撞见什么,五年了,你留着她命,却一直将她当成一根刺,索性将她赠还给我吧。”
当初是他替杏香赎的身。
直到这一刻微生澈才知道,原来五年前的月夜花厅醉酒,只是他的伪装。原来那时他的心思,不仅被杏香撞破、被向晚发觉,亦被折兰勾玉明了。既如此,这么些年,他在他身边安插的那些眼线、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其实都被他反盯着。他太了解折兰勾玉的性格了,谦谦温和的君子表象下,其实心机比他更甚。他既发现了他的心思,自然会对他诸多防备,怪不得这么些年,他的努力从没有成功过。
“我们的身份终究是侯君,哪怕一时得皇上倚仗,亦不过是因为尚有利用价值,最后终会被忌。”三侯君中,微生澈才是与皇上最为亲近的人。他替皇上办差,他一早就有防备,有时他睁一眼闭一眼,说不上乐见其成,只是不加阻拦。
比如陆羽雪的事。
这门亲事,必然会被皇权所忌。先皇的分封,这门亲事背后的收封,所以陆羽雪才会在大婚前突染恶疾。对此他确有私心,一方面不欲为皇权招附利用,另一方面趁机将形势看得更清,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他才能更安心的等着向晚长大。对于陆羽雪的病,他只是尽了礼数,不曾费尽心思寻求办法,更没想过要去请怪医莫前辈。
大婚的那场意外,却出乎他意料。他后来派人调查,才知那喜娘原是宇文家族的遗孤。
四十六条鲜活的生命,十四年前金鸾殿上那个无妄灭顶之灾,源于当今圣上的一句问话:“小小年纪,才学如此了得,那么爱卿可知宇文二字含义?”
他那时刚被钦点为新科状元,意气风发,丝毫不察:“呼天为宇,呼君为文,宇文二字,乃天帝之意。”
一个臣子,如何能当此尊贵称呼?简直是大逆不道!彼时宇文家族虽为复姓贵族,实早已家道没落、人丁稀少。折兰勾玉话音刚落,一旁就有大臣进言,一边赞美新科状元博学,一边谏言宇文家族韪逆几百年,根本是藐视皇权。皇上当场龙颜大怒,下旨将这一大家人收押立案。两天后,调查清楚,罪名罗列,满门抄斩。当时的折兰勾玉毕竟才十三岁,又身在京城,想救人,心有余却力不足。
这件事,对他打击颇大。此后他内敛、他持重,他谦谦温和的表象,都拜此事所赐。
后来他自然明白了事情并非如此简单。皇上一早想抄宇文家,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达到目的的同时,也给了他一个警诫。皇上用这件事告诉他,一个家族的盛与败,皆在他一念之间,希望新任的三侯君能因此依附皇权。只是他从这件事中明白了皇权对侯君的忌讳与警告,选择的不是委曲求全。
喜娘当场就死了,宇文家族是真的灭了族,再无子嗣。他无法替她正名,只是命人将她偷偷安葬在宇文家族的祖坟旁。
那天晚上新房发生的一幕,他至今犹有疑点。喜娘手中的软剑分明刺向他,他亦能避开,没想到软剑半路上变化方向,直向一旁的陆羽雪刺去。陆羽雪头上的盖头未掀,哪知有危险,生受一剑。这一幕太快太疾,折兰勾玉伸手去扶陆羽雪,听到剑刺入胸膛的声音,低头,才发现自己身上多了柄剑,正是喜娘的那柄软剑!
他醒来后反反复复回想这一幕,都觉得不可思议。从始至终,喜娘的剑都是朝他而来,陆羽雪身上并没有剑,她只是被剑气所伤。这样强大的剑气,带着一道白芒,就好象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从喜娘的软剑上偏生而出,刺向陆羽雪,速度之快,大红烛火下,让他误以为是喜娘的剑转了方向。
喜娘是被受伤的他一掌毙命的。以喜娘的身手,以及留下的那柄软剑,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会有如此强劲的剑气?这剑气还能从剑身上抽离,转个方向要了另一个人的命,着实令人费解。四年来,他一直没能找到答案。他自然不知命格老君误以为大婚的新娘是向晚,所以急慌慌从中借剑气干预出错的事。后来他全副心思放在向晚身上,身为玉陵君,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这件事慢慢就被搁下了。
陆羽雪新婚暴毙,陆家二老悲痛至极,兰陵城终是落进了折兰勾玉手里。
这之后,皇上与微生澈并不安静。只不过他花了不少心思促成表弟与金三佰的婚事,让他们安份许多。
如向晚此前所猜测,金三佰正是海对面金灵国的圣女。金灵国是个特别讲究灵异传奇的地方,虽有王室,但在百姓心中,圣女的地位比王室更高。上一任圣女,即金三佰的母亲,就是在乘船出海后失了踪。多年后,金灵国终于打探到圣女是流落到了海这边的风神国,于是派人出海寻访,才有了后来的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