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江美丽。我已经好些天没见到过陈七了。起因是这样的,江美丽的妈妈突然之间得了糖尿病,而陈七当时正经销着治疗这种二型糖尿病的特效药。在江美丽的央求下,我只好给陈七打了电话,让江美丽的妈妈去陈七的公司拿些药回去治疗。陈七当然没的说,江美丽是我的好朋友嘛。但江美丽的妈妈去的那天陈七在大连参加全国医药用品订货会,公司的服务员就按照惯例收了江妈妈的药款。江美丽是在电话里故意轻描淡写地顺便给我说的这个事情,我就觉得很没面子。电话通了,我把陈七责备了一番,陈七就觉得对不住我,赶紧往公司打电话,要服务员去给江妈妈退款。但江妈妈并没有接受,我就感觉更没面子,忍不住在电话里跟陈七酸了脸子。
放下电话,我觉得自己有些卑鄙,按
说这么小点儿的事情,完全可以通过很多途径补偿给江美丽和江美丽的妈妈的,再说,就是发生天大的事情,也不至于自己在电话里跟陈七喊起来啊。我问自己,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呢?就这么小个事情?是不是借题发挥?是不是呢?
我真是有点小题大作借题发挥,是因为我心虚。越是这样想,越是觉得自己可笑,本来我给陈七打个电话是想缓和一下的:我为什么要这样伤他呢?人家做了是人情,不做是本分,我凭什么这么要求他呢?可电话接通了之后,我却又莫名其妙地跟陈七发了一通火。这是干吗呀我!但我就是控制不住。陈七说:“多大点事儿啊,你说你让我怎么办?我说了对不起我忙忘了,忘交代服务员了。况且钱也给她们送回去了,她不肯收也没关系,等我明天回去给她带点最新的治疗药品和补品好了,你说,你还让我怎么做?”陈七缓了一口气,同时叹息了一声,“别再埋怨我了,我昨晚上才睡了5个钟头,现在眼睛还红着呢。”
我一边跟陈七说话一边开始厌倦自己的言行,我也像我一直讨厌的女人那样无理取闹了吗?那些不着边际的话从我这里脱口而出,我简直不敢相信那是从我嘴里说出的话。后来我才发现,我故意这样刺激陈七,实际上是为了解脱我肖己。
一直等我带着哭腔儿说完,陈七才警觉地问我你到底怎么了最近?我越来越觉得你陌生。”陈七在电话那端好像用力吸了一大口烟,由于过于用力了,他开始在电话里剧烈地咳起来。那个时候我羞愧难当,恨不能立即变成一只虫子,爬向墙角,但我还在嘴硬。死了得了,嘴这么的硬。
“等我回去我会把这个事情处理得让你非常满意的,别生气了,是我错了,好不好?”陈七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我咬着嘴唇说了声再见,内心的感觉,五味倶全。
那些天,我就一直跟王东呆在一起。王东用家用0又拍了
一群老头在冬天里的楼前晒太阳的一个短片,在一个什么独立电影的大奖赛上获得了一个优秀短片芡。我们一群人就扎着堆喝了好几天,直到把八个优秀奖的奖金都喝干净了,这才放了
王东。
王敏又鼓动我和王东,每个人投一小点资,三个人合着开一个影吧,这样,好朋友们就可以有个聊天喝啤酒的地方了,同时还能看上电影,多牛呀。王东就开始组织选地点租房子装修。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但中间由于我们三个始终都在一起,所以还是感觉很愉快。
那期间,陈七不停地打我电话,但每次我都在推托。后来,他的电话就少了,再后来,他就没电话了。等他没电话过来的时候,我反倒不像先前那样烦躁了,凭空地却多了点失落。女人就是这样的,没啥想要啥。
开业那天,我们三个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连一挂鞭炮也没有放。这也是王东的意思,倒不是低调,王东就是这样的人,总是不落俗套。但影吧里人还是很多。等朋友们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几天之后了。
那天大厅里放的电影是《美国往事》。兄弟四人中,那个叫“面条”的老大长得酷似陈七。我一边看,心里一边有些酸。后来我起身到外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站在走廊的台阶上把那水喝干净。我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王东就站到了我身后。这不符合他的风格啊,他从来走路都虎虎生威的,尽管他瘦。
也就是说,王东实际上是刻意这样轻轻地走过来的。我一直喜欢王东的方式,他总是很直接地面对你,同时也让你不得不用这种直接的方式来面对他。有时候我想,在精神上,他是个很有压迫感的男人,但一个生性舒适的女人容易感到空虚,一个空虚的女人需要的东西也许并不是很多,但压迫感却好像
很有必要。正因如此,王东越是用强硬的态度对我,我的反抗也就越激烈,结果,这种尖锐的冲突和碰撞就一次又一次地构成了我和他之间层出不穷的兴奋点,从而使我们很快从两个相互投契的朋友变成了一对在劫难逃的情人。
王东走过来,轻轻地抱着我。即使是这样温情的事情,他带给我的仍是那种不容挣扎的紧迫感,有了这种感觉,我就开始渐渐地兴奋起来。他吻我的耳朵、嘴唇,然后一直向下。那个时候走廊里的光线暗淡,远处的车灯,忽隐忽现的,王东的手,温柔与力量兼具。他一直向下、向下。后来他整个人就完全地跪了下去,他的头刚好抵到我的小腹。突然地,我的身体里有某种原始的东西就在他跪下去的瞬间,蓦然降临,那一刻,令人脆弱的感觉一下子击中了我,人一软,我就靠在了身后的墙上。
我现在已经记不清那天做的全部细节了,但那种峰顶的感觉,却很令我吃惊。我俩就像两个绝处逢生的亡命徒一样,在那种令人窒息的欢快里互相指认到了对方,那仿佛是上帝交给双方的另一个自己,让我们感到神圣、恐惧,更有额外的惊
喜。
有一天,我从东一街的“万隆”商场买了东西要到新华街的“北方图书城”去。当时天一直阴着,我坚持认为今天完全有可能下今年的第一场雪,因为已经是初冬的天气了嘛。我一直保持着那种喜悦的心情在街上走,但经过建工广场的时候,天开始下雨。先前是那种细雨,看不见,但落在身上久了,也湿了一片。后来,雨渐渐大了起来,我就考虑是继续这么步行下去还是马上打车?再看看前面,北方图书城的大楼也几乎近
在咫尺了。算了,快点走吧,马上就到了。那样,我就成了一个在马路上跑起来的人。电话一直在响,雨那么急,我没时间听,到了再说吧。但铃声来得急促。我只好躲到路边的电话亭里。接通之后却没有声音,我仔细听了一下,然后又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是陈七的号码。为什么不讲话呢?
我“喂”了两声之后,对面还是不作声。我说陈七吗?”陈七嗯了一声。好久不见。你终于肯接我的电话了。最近好吗?那就好。你开心就好。什么?在哪儿?是影吧吗?那挺好,等我有时间过去看电影。是啊,有事找你,的确是有事情找你。
我觉得我是很了解陈七的。如果他在电话上开始跟你寒暄,那他要讲的这个事情多半会对你不利,况且就任何一个通话的双方来讲,他今天的铺垫也是多了一点。我的心,在他温柔的问候里,一点一点地悬起来,并且一直悬在那儿。
“陈七。”
“有话直说好了你,我性子急,你不是不知道,况且有什么事情能让你如此难开口呢?”
“噢,是这样的……我,我生病了。”
“生病了?什么时候?什么病?”
“并不严重好像,是肝病。”
“肝病?”我的脑袋转了一下,“是肝炎吗?”
“嗯
我有点不知所措了。先前我一直跟他在一起,有的时候撒娇儿,连菜都是陈七给夹到我的碗里才肯吃的。我们用同一个杯子喝牛奶,我们接吻。天啦!精液传染吗?!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问陈七。
“大约一星期之前。”他说。
“那你为什么才告诉我!”
“你别紧张啊,全国有那么多的人都有肝炎,也没见哪个被传染致死啊,呵,你紧张成这样干吗?”过了一会儿,他平息了一下激动的情绪,又对我说,“再说了,我身边经常在一起吃饭喝酒的朋友都去化验过了,没有一个被传染的,看看你吓得这个样子。”
陈七的声音里有些气愤的成分,这我听得出来。被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自己很卑劣很不仗义,因此声音不自觉地就低了下去。“我承认,我是害怕。但我害怕也是正常的嘛!这有什么不对呢?非得让我明明害怕还要装作不害怕的样子假仁假义的吗?”我说完这个后,陈七却在对面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之后,他才认真地对我说:“你不用害怕反装作不害怕的样子,没那个必要,我还没脆弱到那个程度。”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但即使你真的害怕,也可以不说出来的。”
在这样的问题上纠缠不休,我觉得很浪费时间,况且雨越下越大,我的手越来越凉。我说,一会儿我要到北方图书城去,到了那儿我再打给你好了。
不用再怕雨淋了,我现在直接走到了雨里。北方11月的雨,凉冰冰的,再加上一点点风,那雨就快变成刀子了。但我却浑然不觉的样子。
由于紧张,我按错了号码。再按一次,这次是王东了。我在电话里声音颤抖地对王东说,陈七病了,是肝炎啊,先前我一直跟他在一起的。王东连想都没想当时就笑了,他告诉我:“屁事儿没有!每天到外面喝酒的人里得肝炎的人多得是,你就是不知道罢了。”隔了一会儿,王东又问我,“你扎过乙肝疫苗没有?”我都要哭了当时:“没有啊,从来都没有呢,就因为这,我才紧张得不行。”我也奇怪,你说我这号的人也是的,平常牛X哄哄的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临了,碰上点儿事儿就紧
张得麻了爪儿,你看看我这德性。
“没扎过也没事儿!你不用怕宝贝儿,听我的。”
“什么?不会吧你!你怎么能这么对陈七说话呢!怎么说也是好过一场,况且他现在正生病呢,咱不能这么不仗义吧,你怎么还学会埋怨人了呢你?这不是你的作风啊,给我丢脸了你啊。”
王东总是这样,什么事情在他那里都不算事儿。不求最好但求更好,他是这样一个人。因为他的态度,我好像也缓解了很多,不像先前那么紧张了。你不用过来接我,我买两本书马上就回店里去,你在店里等我吧。我对王东说。
我找了一个休息的地方,要了一杯热茶,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下去。我像一个若有所思的人一样,那个下午,我坐在书店里,一言不发。
以至于陈七坐在我对面好久了,我才抬起头看见他。看那样子,他已经在对面看了我一会儿了,因为我的目光一碰到他的,他马上一愣怔,才回过神来的样子。我并没有问他你怎么来了”?我觉得那完全是一句废话。因为我刚才在电话里对他说过我要来北方图书城的,因此他就来了。我感觉我很久没见到过陈七了。不知道为什么。
“看上去你气色不错。”陈七看着我说。陈七好像并没有瘦多少,因为先前他也一直就是瘦的。只是人看上去显得更疲惫了一些。“你感觉怎么样现在?怎么发现的呢?”我问他。陈七笑了笑,随手拿起打火机,点了一支烟。“別再抽烟了,都生病了你。”我说。陈七看着我,但他并没有停下那烟,而是慢慢地把烟继续吸进去,再送出来,中间,他什么也没说。后来,他抬头看着我说你不接我电话为什么呢?我从没有生过那么大的气。我摔电话摔东西。”说到这儿,陈七吐出最后一口烟,同时把那烟头按灭在烟缸里。“忽然有一天晚上,我的右侧突然
地疼了一下,就一下,那种疼法我从来没有过,很特别。而且在那之前的一段时间我一直吃不好睡得也不好。第二天去医院,证实了我的感觉,的确是肝炎。就是这样。”
我从来不是个神经兮兮的人,但陈七向我叙述这些时,我却也隐隐感觉自己的右下侧疼了一下。我感觉好笑,捂了一下右侧,笑着对陈七说:“怎么我感觉我的这里也好像在疼呢?”
那些天我背着陈七做了很多事情。我先是一个人去医院做了体检,除了虫牙和痛经,没有别的毛病,但我还是不放心,终于到专业的肝病医院扎了乙肝疫苗。第一针有些疼,医生说一个月之后的第二针第三针就不疼了,也就是说要再等上好几个月才能成为一个乙肝病毒的抗体所有者。那样也不晚。我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