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宓一路跟着侍童前进,所过之处尽皆种满了桃树,只余下几条羊肠小道,只是看着,已能想象当逢花期之时,这园中该是何等瑰姿夭丽,这里的主人是真想将此地变成一处桃花坞啊。
她端身坐在案桌前,侍童为她奉好茶,便安静地等在一边,姬宓也没有多问,这种等待的心情,她想一个人慢慢品味。
袅袅香雾间,姬宓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他像是踏着云,又像是点着水,从枝桠横斜的花树深处从容走来,峨冠博带,被服儒雅,像是从聊斋里走出来的俊秀书生。
他的目光一直定格在她的身上,直到坐下也未曾移开,侍童已悄然退去,安静的园中,只剩她二人在对视。
“我路过永庄,偶然听闻到才子的传闻,疑窦之下送来美食相试,才子既然坐在了这里,想必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了。”姬宓低低地开口。
“你是魂穿还是体穿?”吕才子直接发问。
“魂穿,你呢?”
“我也是。”两人都沉默了一会。
“我叫姬宓,”她没注意到,吕才子在听到她自报姓名时,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几月前莫名其妙附身到这具身体里,经历了一番波折,才得以自由行走人世。”她说得云淡风轻,吕才子却能想象到这其中的艰难,譬如他自己,也是在历经世事后,才终于有了现在的知足安乐。
“我比你早来此地,至今已两年有余。”他的语气里有一种怅惘。
顿了一会,姬宓再度开口,“你知道这是一部小说吗?”
“何意?”吕才子不解道。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这部小说,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接下来所说的事,我们现在正身处于一部小说之中,这部小说叫《步仙歌》,是我的好友所写,我们现在都是穿越到小说里的配角。”姬宓非常认真地说着这席话。
“你的意思是,我们身处的世界只是虚幻的人为创作?不管是我们还是周围的人,也都只是虚幻的角色?”吕才子显然非常震惊,这件事完全颠覆了他的世界观。
“是。”姬宓肯定了他的问题。
“抱歉,让我思考一下。”他抬起一只手,做出拒绝再听的态度。
冷静了好久,他才艰难地接受了这个事实,“那么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自来此地,我无一日不想着回家,才子想必能够体会我的心情,我想与你结伴互助,联手回家。”这才是她登门拜访的目的,如能有一目标相同的伙伴相互合作,或可早日达成所愿。
吕才子动了动唇,没有出声。
“如果有能力破开空间界面,也许就能回到现代世界,不久后兖州将有一场修仙界的收徒盛会,我准备前去拜师,你可愿与我前去一试?”她正式发出了自己的邀请。
吕才子却扯扯唇角,摇了摇头,语气轻飘飘的拒绝了她,“我不能去。”
“为什么?!”姬宓的情绪有些激动,“难道你不想回家?不想再见到父母与亲友?不想再回归正常生活?!”
“我想,”吕才子温和地回视她,“我很想回家,很想父母,也很怀念从前的生活。”看着他有些湿润的眼睛,姬宓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只是我已经没有机会了,”他的语气很平静,“同你一样,刚来这个世界时,我一心想着要回家,于是我在得知这个世界有仙人的存在后,义无反顾地跑去修仙了。”姬宓心中一跳,她预感到接下来的故事,必定不是个好的发展。
“我的资质很好,只用了半年功夫就成了门派风头最盛的天才,可是在一次外出试炼的过程中,却被同门师兄弟陷害,废去修为,毁掉仙根,被扔在狼聚之地自生自灭,若非被钟小姐所救,早已是尸骨无存,”他笑中有泪地轻声告诉她,“我已经永远失去修仙的资格了。”
“……对不起,我……”因为一己私心却剥开别人尚未愈合的伤口,姬宓无地自容地低下了头。
“是我自愿告知,你何必自责,我若是真的放不开,也不会轻易吐露人口,”他目光悠远地看向天际,“从修者堕落为凡人,我却更加体会到了生命的可贵,人世短短百年,我想活得自由快活些,我很喜欢永庄的生活,也在这里找到了心爱的人,我愿意守着她,守着永庄,就这样平淡地老去。既然已无法回到过去,我只想好好珍惜现在。”
姬宓知道,只有历经许多磨难,才能有这样开拓的胸襟,才能真正旷达地对前尘释然,他选择了融入这世界,而她,却还要继续前走,为自己那仅剩的坚持。
“虽不同路,但姬宓还是佩服才子能于困境中崛起,练就旷达心境,请饮此杯!”姬宓双手端起一盏茶相敬,吕才子微笑着同敬,两人以茶代酒,结束了这个话题。
“贵客前来,岂能无酒!阿青,将孔老板送的那三坛梨花酿开来,摆上酒席,今日我定与你不醉不归!”吕才子放下茶盏,忽然变得豪放无比,差点没惊掉姬宓的下巴。
“哈哈哈……何必拘泥!醉去!醉去!……”他笑着向后倒去,如若无人。
“俗中之士方以轨仪自居,我既方外之士,不崇礼典,子何俗也?”他放荡地笑着,问着。
世俗中人才要顺着礼仪做事,我是超乎世俗之人,所以不崇尚礼教法典,你怎么也俗了?
他这是在教自己该顺从己心行事,不要太过拘泥。
“善!愿闻君命!”姬宓拍掌一赞,虽然没有像吕才子一样直接以地为床,但身姿明显放松随意,不再如之前一样端正,多了几分风、流从容。
吕才子满意地笑了,那其中的随心与自由,连姬宓也深受感染。
嵇青很快便安排仆从收拾出了一桌酒席,这个时候,他是不敢说什么慎酒的扫兴话的,只是一双眼睛却止不住好奇地一直在姬宓身上打转。
姬宓端起一碗酒,轻轻一嗅,“果然好酒!”香沁五内,甜气醇厚,是正宗的老酒香。
吕才子得意地大笑,招着三根手指,“孔老板的梨花酿一年只出二十坛,我这三坛可是剜了他的心头肉得来的,今日必须以醉结宴!”
“敢不从命!”姬宓仰头,咕咕饮下一碗。
“哈哈哈!干!”
“干!”
酒碗的碰撞声,主客的嬉笑声,在整座宅院响彻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