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站了片刻,有些惭愧的想凑过去看一眼,却见安媛很是警戒的抱紧了孩子往后缩了缩,他只得站住在当处,苦笑道,“我今日酒多了,你能回来就好,改日再来看你……”
他重复着说着这两句话,仿佛有些不知所措。目光中全是患得患失,终于又能这般近的再相逢,他害怕这一刻会转瞬即逝。
安媛却不去看他,她心中全然沉浸在适才的震惊中,害怕他有一句不愉,这孩子的性命就要难保。她与这孩子的母亲翁氏虽然交情不好,甚至连这孩子的父亲是谁也模糊的弄不清楚,却在接过孩子的瞬时起,便下定决心要保护他。
“我走了,我走了……”他看着她满心戒备的样子,脑中依旧晕晕沉沉,心中有些伤神。隔了半晌见她没有回音,黯然的便欲拔足离开。
走到门口,忽听她轻声说道,“这孩子,是翁氏生下的……”
他蓦然止步,不动声色的站在门前,一丝动容也无。
“翁氏已经过世了。王爷若是恨她,也可不必了。”她的声音有些飘忽虚空。
裕王脚步一顿,一时间脚若铅灌,竟然提不起步来。
“只是这孩子,”安媛顿了顿,轻轻说道,“它还小,什么都不懂,它是无辜的……”她其实从今晚的事中,早已对事情推出一个大概,这些日子来,严世蕃一直拘着自己,大概就是为了这晚的事。
她本该是严布下的一颗棋,用来和裕王府交换着什么。然而随着翁氏的过世,她如今俨然成了一颗毫无利用价值的弃子。而皇家最忌讳血统不纯的事,这孩子也断然无幸可以活下去的。这王府中的事诡异难测,她无法为翁氏辩解什么,她只能尽自己所能的哀求眼前的人,为这个孩子在绝境中谋一丝生机。
依稀的举止,熟悉的语调,甚至连那双清澈眸中透出的维护关切神色也并无分别……只不过如今她关切的人只是这个毫无关联的孩子,他的眼中浮现出一抹难以解读的恍惚,转身的瞬间,眸中熠熠生辉,他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波澜。
话到唇边,只有短短的一句,就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可以。”
……
“不过你需要留下来,作为孩子的养母。”
安媛怎么也没想到,在上个世界里一直感情不顺连谈婚论嫁也无的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居然成了年纪轻轻的养母,从未有过育婴经验的她,却手忙脚乱义无反顾的开始踏入照顾孩子的艰难征程,便这么孤零零的在裕王府中又住了下来。所幸这孩子还算安静听话,平日里不哭也不闹,只是爱睁着大眼到处乱瞅,若他不高兴的时候,只需拿起床头的风铃轻轻摇晃,他便会挥舞着胖乎乎的手臂,脸上笑出花来,真是说不出的可爱模样。
翁氏头七那日,王府上下仍是一派喜色浓郁,人人都在张罗着新王妃喜欢吃什么,喜欢用什么,处处都是新鲜的迹象,人们似乎全然忘记了这座府邸里还有一个曾经的女主人。安媛悄悄抱了孩子,在逸兰轩后的清冷池塘边,立了个小小的牌位,烧了些纸钱。她抱着孩子在牌位前站了许久,轻声对孩子说,“你瞧,这就是你的母亲,别人都可以忘了她,但你不可以忘记。”
那孩子在睡梦中竟然迷迷糊糊的竟然点了点头,小手抓紧了安媛的衣领,小嘴一抿,似要哭了出来,仿佛听懂了一般。安媛又是欣慰又是伤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想起翁氏这一生,于自己是敌非友,曾经事事想致人死地,最后想不到却是自己为她照料着身后之事,抱着她的遗子来为她添一炷香。人世间的际遇离奇,种种波澜,又是谁能预料到的呢。
她身后的不远处,隔了数丛花阴,有人悄然伫立凝望。
安媛转身时微微一震,不期看到了那宝蓝衫角微微随风摆动,心下有些拘束。
“昨儿晚上,严嵩之妻欧阳氏过世了。”他淡淡说道,声音若有若无的飘将过来,却有振聋发聩的力量。
安媛想起欧阳夫人昔日对自己的照顾颇多,顿生伤感之意,忍不住眼眶一红,便要垂下泪来。却听他续道:
“欧阳氏过世,其子严世蕃按制应回乡守制三年,今日已经启程回江西旧籍了。”
安媛吃惊的望着他,下意识的搂紧了孩子,心里多了几分紧张。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裕王主动提起严府的事,不知为何,总觉得他话里有着淡淡的失落。
“严世蕃一走,严家必倒。”安媛轻声叹道,自从他答应收留孩子,她不由自主的对他亲近了许多。
“何以见得?”这次轮到他吃惊了,忍不住扬起轩眉细看眼前的女子。
“严嵩虽然贪婪,却并不善于揣摩圣意,再加上年老昏聩,并不足为敌。倒是严世蕃精明能干,才是劲敌。如今他回乡守制,岂不是等于严嵩自断一臂?”安媛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