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春兰回来的时候,却向凤花知会了一则大事,“你知道么,刚在老太太屋里可听了件怪事,王爷今日又闹了宫里的寒食祭祖。”
“怎么回事?”凤花漫不经心的听,却不甚留意。“听说是宫里派了公公,三次来请王爷入宫去祭祖。然而到了府里却找不到王爷的影子,问王爷身边的人,一会儿说王爷是病了,一会说王爷出门去了,气的万岁在祭祀大典上痛斥王爷顽劣不醒事,连着宫中位份最高的张淑妃都训斥了一通,说要快快指一门婚事给王爷,有一位王妃来管管我们的糊涂爷,不能放任他这般顽劣下去。”春兰一壁说一壁惟妙惟肖的学着王爷疲懒的样子,笑道:“刚老太太回府才知道这事,气的犯了晕眩症,王爷这才乖乖认错,说是在屋里睡了一日,睡过头了忘了时辰才没入宫的。”
春兰在老太太身边伺候了七八年,也给凤花讲过老太太的传奇故事。老太太本姓陈,入宫时是裕王的乳母,一手把王爷拉扯大。裕王从小就是不受宠的皇子,一出生便没了母亲,从小在各个宫殿寄养,虽说娘娘们都是母妃,但真个疼他的却没一个,因此感情深厚的只有陈乳母了。裕王个性却偏爱胡闹,三岁半就在御花园里揪了皇帝最喜欢的黄莺尾巴,自小上树下河,无不淘气,偏偏读书上最不上心,不如两个哥哥乖巧温顺,因此也最不受老皇帝喜欢。十六岁时就被安排出宫去立府,但那时到底是个孩子,也离不开乳母,内侍府便破了旧历老宫人没有留在宫中,而是让陈乳母随着来了裕王府。
裕王虽然生性洒脱,时不时总要制造些轰动京城的事件,但最听的仍是乳母的话。有时候闹的太不成话的时候,连老皇帝也没法管,只要这位陈乳母出来一拄龙头拐杖,裕王就会毕恭毕敬的听从教诲,因此连老皇帝也给这位陈乳母卖几分面子,就更别说其他人了,王府里上上下下都很尊敬这位陈乳母,都尊称之为老太太。
凤花听到此处终觉惊讶,“指一门婚事?府中不是已经有了一位王妃了么?”
“好妹妹,你这一病可真是什么都忘了,连我们府里这位最忌讳的事也不记得?”春兰一边笑一边说,“如今府里的这位,要说家世有家世,模样有模样,可偏偏只有侧室的命。先前的国师推算王爷的命硬,娶了正妻怕有妨碍,张淑妃便做主为王爷择了兵部侍郎段大人的大小姐为侧妃。”
“如今不知是谁家小姐该倒霉了,指进这府里来做王妃娘娘。”说着春兰不免向东厢撇撇嘴,眨眼道,“只是那边怕要打翻醋坛子了。”东厢是逸兰轩,住的正是裕王三年前娶的王妃翁氏。凤花听了春兰细细的解释,这才知道府里的这位王妃翁氏从小模样出挑,娇生惯养,一向心比天高,三年前一道婚纸果然嫁到帝王家,只是张淑妃的意思,头一个娶进府的先为侧妃压压门楣,隔几年扶正也不迟,话说的虽然好听,难保没有别的打算。
然而翁氏却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子,最是不许丈夫碰别的女人,因此三年来王爷竟连个侍妾也没纳,人们都暗笑翁家出了个河东之狮,风言风语传开了,就连她父亲如今已经成为了兵部尚书的段大人脸上也不好看。段大人夫妇平时没少劝自己的宝贝女儿要做的贤良大度些,可翁氏仍然我行我素,父亲地位渐高,正妃之位舍己还谁?
她眼里不揉半点沙子,平时看到头脸略齐整些的丫头翁氏都要远远打发到外院去,若是知道和王爷搭过句话的,少不说也得遭她嫉恨,凤花便也吃过她的苦头。这般心高的女子,平素更是对自己“侧王妃”的身份讳忌莫深,因此府里上下只敢以王妃相称,谁也不敢出错。如今皇上要给裕王纳正妃的话放出,想来这个彪悍儿媳的事迹多半是有所耳闻。今晚最睡不着觉的,非翁氏莫属了。
“你们这些刁促鬼,只顾着议论人家娶亲嫁女的事了,”凤花听了笑得直揉肚子,笑着也打趣她,“你这趟家回的可好,你娘有没有给你张罗着找个婆家?”
春兰家便住在京郊,下面还有几个弟妹,小时家里穷,七岁上就被卖到府里来。虽说卖的都是死契,但这毕竟是王府,这个年代大户人家都讲究孝礼治家,从没有不让赎身的道理,若是到了年岁家里来接,便也会放人,赎身银子多半也不会要,若是伺候的年深日久有了感情的,多半还要置一些陪嫁物品风风光光的送回家去。
过完年春兰便满二十四了,在这个世界里女子十七八岁多已出阁。二十四岁还没出阁的该算是老姑娘了,在寻常人家孩子怕都能牵着走了。春兰常在老太太身边伺候,在府里也是有头脸的丫头,近来老太太虽没有放人的意思,但春兰家里却来走动了几次,听意思似乎是家里给看了门亲事,想请老太太开恩准了。
春兰和凤花日日都在一起,最是清楚这事。本是拿她开开玩笑,却见春兰闻言眼眶一红,半晌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春兰到底姐妹关心,撇了玩笑忙道,“家里莫是又在逼你了?有没有说到底是个什么人家?”春兰良久只是咬牙道,“只说是给知县做填房,天知是填房还是没名分的妾室,那县太爷五十岁上死了黄脸婆子,现今都娶了八房姨奶奶了,也没说有一个扶正的,这次哄了我去便是做个九房罢了。”
凤花听得咬碎银牙,恨道,“你爹娘如何能把你往这火坑里推。”春兰更是要坠下泪来,“小时没钱养,便卖了我,浑就不当有我这个人。如今见我又值些银子了,又想捡了老太太面慈心软的恩惠,把我再卖一回,这爹娘老子哪有半分亲骨肉的情分,我生是府里的人,断是不会从了那虎狼的。大不了剪子白绫一口井,拼了这清白的身子罢了。”
这个时代还没有妇女解放一说,女人的命运多半坎坷曲折,受着别人的支配。听着春兰说起身世,凤花心中愤恨,仿佛有满腔的火,却偏偏似是堵在石屋里,也烧不起来,这是时代的差别与遗憾,一个二十一世纪受过高等教育的职场精英女性与一个十六世纪封建贵族家庭身世坎坷的卑贱女仆,命运就是这么戏剧的让她们融合在一起。凤花空有现代社会满腹的投资学营销学知识,却毫无女权主义对抗封建的反抗经验,她唯一能给身边这个同龄女孩的,只是一双紧紧握住的手所传递出鼓励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