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时李成梁还颇为紧张,每日天一亮就吩咐大车赶路,直行到日落时分才就近找地方安顿,恨不得插翅就飞去临洮才能安心。他白日里就随坐在车夫之侧,夜寝时也是剑不离身,心里总是忐忑不安,只是担心再有那倭国死士来加害安媛。一开始安媛和李如松也有点担心, 然则一两天了,别说杀手死士,一路上连异样的行人也很少见到,安媛毕竟是生活在21世纪的人,对杀手本没什么概念,渐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松更是小孩心性,天不怕地不怕惯了,更是不当回事,两人一路上说说笑笑,偶尔捉弄一下坐在车外的李成梁,倒成了旅途的乐事。
眼见已是出了陕西,进了宁夏卫地界,人们说话的口音渐重,回民风俗更甚。菜肴中少了猪肉,然而餐餐所食的牛羊肉更鲜美,民风也亦淳朴许多。李成梁渐渐放下心来,沿途偶尔也进入大车中休息养神。
初夏天气,甚是炎热,火红的太阳烤的地面都有些焦烫,知鸟不耐烦的在树上叫着“热啊,热啊”,车轮碾过的枯枝都快能冒出烟来。这日才行了不过十余里地,已是到了晌午,正是烈日当头,最炎热难耐的时候,赶车的老张擦了把汗,皱着眉抬眼望了望火球似的日头,忍不住探头进了大车中苦着脸说道,“李相公,这鬼天太热了,连牲口都耐不了。前面就是个小镇子了,能不能找个地方歇歇脚?”
李成梁一皱眉头,正想喝斥。安媛却一眼瞅到车外的骡子果然无精打采的捡着树荫下走着,四蹄都不愿意着地一般,她赶紧接过话道,“那样也好,别说是牲口,人在这车里也热的受不了,今日就早些歇了吧。”
“是啊是啊,太热了,爹爹。”李如松一眨眼,赶紧附和着安媛的话,这些日子他和安媛相处的亲近,两人说什么都一个鼻孔出气,李成梁也拿他们没办法,狠狠的剐了两人一眼,冷声吩咐老张道,“再行远些,在镇子里挑个靠得住的店家住下。明天早些起来赶路。”
“好嘞,”老张乐得憨厚的一笑,他们这些走南闯北赶大车的人,在各地都有几个熟悉的店家,这样的事最是小菜一碟。他一鞭抽在骡子上,不由得骡子不撒了腿的勉力向前奔跑,一个踉跄疾驰入了破旧的固原城门。
张居正安排妥当了各类事宜,快马加鞭的赶到固原镇时,已是入暮时分。这里只是宁夏边陲的一个小镇子,却是回中的一处要塞,曾经是通往丝绸之路最繁华的一处重镇。张居正自幼熟读古籍,心中明了这古镇想必是经历了千百年轮回,随着西夏王朝的衰落,渐渐也少了人烟。
此地处尘土黄埃之中,多半都被大漠侵蚀,张居正一入小城,不免啧啧称奇,这城池四面都是高山巍峨,只有当中一块平地构成了城池,竟成锁钥之势,不知当初是哪位高人在此建城。整座城池都如同嵌在山势中,路边满是雕刻精美的石像,见证着往昔古道的繁华胜景。他心中唏嘘不已,却无暇去细细研看那些珍贵的石像,他牢牢记得裕王的嘱托,只有三天的时间,于是一刻也不敢耽误下去,于是径直催马往城东而去。然而穿行了大半座城池,只见到处房屋毁败,黄土覆满道路,一路上除了见到几个驻守的留军,竟然没有多少百姓居住了。
固原是个小城,张居正出了东城门,只见一座古刹立于路边,这古刹修的甚是奇特,大门虽是朝着道路而开,而半个寺身却是倚着山脚而建,就宛如是从这山中突出来的一块。寺院的正墙外爬满青藤,一派青葱入眼,在这漫漫黄沙之中尤显得珍贵难得。而寺门虽然紧闭,门前却站了个老僧,须发皆白,穿一件洗的发旧的僧袍,看不出多大年纪。老僧肩上还挑着一个包袱,一手拿了个巨大的黄铜锁,一手正在缓缓关上寺门,看上去是要出远门。张居正在马上叫住了老僧,朗声问道,“老师父,须弥山金硝洞离这还可远么?”
那老僧并不回头,只是颤颤微微的用铜锁锁着寺门。张居正又问了几遍,可那老僧仿佛充耳未闻一般,只是半天也没锁好那寺门。张居正不由得留了神,仔细瞧去,却见那老僧拿的铜锁虽大,可竟然没有锁眼,无怪乎他怎么锁也锁不上。他心中暗暗称奇,却不忍看这样年迈的老僧继续所下去了,于是轻声说道,“老师父,这把锁没有锁眼,怎么能锁得上。”
老僧听了一怔,双手住了动作,抖抖索索摸着铜锁,半晌方才说道,“果然没有锁眼。”他的语音艰涩,可声音闷如洪钟,听起来却并不怎么老迈。张居正瞧了一眼那乌蒙蒙的锁头,也没在意,他心中还惦记着裕王交代的事,淡淡说道,“老师父,还是回去换把锁吧,这锁不能用啦。”
他策马回身,正欲去别处找找。转头却见那老僧只是站在原地,并没移动,口中只是喃喃念着,“没有锁眼……不能用啦……”
张居正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寻找一份重要的证据。然而前些时候派来的密探只传回了“金硝洞”三字,想来他们要找的证据便在固原这里。只等这次他亲自把证据拿到手,一切危机都会迎刃而解。他想起裕王的嘱托,心下稍微安了安神,脑海中忽然划过一角白色衣裙,嘴边扯起一抹温淡的微笑,心中忽然蹦出一丝奇怪的念想,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有没有一时半会能想起自己。
他很快收回了心神,举目四望,只见四周都是高大的群山相接,这山中处处都是石窟佛洞,怕不止有数万个,在这群山之中寻找一个金硝洞何等难也,无异于大海捞针一般,然而只有三天的时间,他抬头看深黛色的天际有几朵黑云聚集,怕是要下雨了,须得快些找个地方避雨去。
“你是要找金硝洞么?”那老僧忽然开口了,只是语音平淡,恍然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
张居正微微一怔,翻身下马,毕恭毕敬的问道,“您可知道在何处么?”
“开锁要找到锁眼。”老僧答非所问,却又继续低头摆弄手上的大锁。
张居正细细端详着老者手上乌蒙蒙的锁头,只见材质似黄铜而非黄铜,斑驳的乌色中隐隐流转着一层耀眼的金光,仿佛只是被那乌色蒙住了,迫不及待的要露出一丝光鲜来。张居正心下一动,这难道就是……
天色阴霾,几缕淡疏的轻云,不知何时早已消散的无影无踪,空中流转着层层黑色的雾团,好似狂风暴雨汇集的中心,不断变换着骇人的黑暗色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