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儿子!一句话也不要说,回到我的怀抱来吧,你将听不到任何严厉的话……我以同样的爱接纳你。我们要做的事情只是友好地谈谈你的未来。我说话算数,没有任何责备!责备将没有任何用场。你从我这里得到的只有关怀和最深情的帮助。回来吧,回到你父亲的最忠诚的心上,贝多芬。来吧,收到这封信立即就来,回家。(在信封上他用法文写道:“如果你不回来,你肯定要了我的命。”)诺尔编:《贝多芬书信集》,第370封。
他又恳求说:
不要说谎,一直做我的最亲爱的儿子!如果你用虚伪回报我,就像人家希望让我相信的,那该何等丑陋,何等刺耳!……别了,那个没有给你生命,但确实挽救了你的生命,并且以超出父亲的爱尽一切可能关心你的人格成长,衷心地请你走善良与正义的唯一真实的路的人。你的忠诚的好父亲。诺尔编:《贝多芬书信集》,第362—367封。M.卡利舍在柏林刚刚发现的一封信表明,贝多芬以一种什么样的热情希望让他的侄子成为“对国家有用的公民”。(1819年2月1日)
贝多芬曾对这个不缺乏智力的侄子的前途抱有各种各样的幻想,曾希望把他引向大学之路,可后来只得同意他做个批发商。但是卡尔经常出入赌场,欠下了债务。
因为一种可鄙的怪现象,比人们认为的更常见的现象,伯父的崇高精神不但对卡尔没起到好作用,反而起了坏作用,这种精神使他十分恼火,把他推向反叛,正如他所说:“我变得更坏,因为我伯父希望我更好。”这句可怕的话,活生生地表现出这个可悲的灵魂。1826年夏季,他甚至用手枪朝脑袋开了一枪。但他没有死,而贝多芬却差一点为此送了命;他再也没有从这次可怕的刺激中复原。申德勒此时见过他,说他骤然变得像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垂头丧气,没有力气,没有愿望。如果卡尔死了,他也就死了。他几个月后就死了。卡尔痊愈了:为了让他的叔叔受难,他一直活下去,他到其伯父死之前从来没有让他安生过,而伯父之死,他未必完全没有干系;且贝多芬临终时,卡尔不在身边。几年前贝多芬在写给侄子的信中写道:“上帝从未抛弃过我。将来总会有人为我阖眼。”但替他阖上眼睛的可不是他称作“我儿子”的那个人。我们时代不乏为这件荒谬事昭雪的业余爱好。这并不奇怪。
在如此痛苦的深渊里,贝多芬着手赞颂欢乐了。
这是他的毕生计划。从1793年他在波恩时就构思着这个计划。菲舍尼希给夏洛特·席勒的信(1793年1月)。席勒的颂歌写于1785年。现在的这个音乐主题出现在1808年,在《钢琴、管弦乐队和合唱的幻想曲》,作品第80号中,和1810年《李尔王》中为歌德的Kleine Blumen,Kleine Blaetter谱的曲。我在波恩的,过去属于埃里希·普里格大夫的1812年的一本笔记中,在《第七交响曲》的草稿和《麦科佩斯序曲》的计划之间见到了把席勒的词和贝多芬后来用在作品第115号中的序曲的音乐主题结合到一起的试验之作。《第九交响曲》的几个器乐的动机1815年之前就出现了。最后,欢乐颂的定稿的主题是1822年被抄成谱子的,还有交响曲的所有其他的歌曲,三重唱除外,它稍后出现,然后是“中速的行板”,然后是最后完成的“柔板”。
关于席勒的诗,关于我们时代有意提供的错误的翻译,用“自由(Freiheit)”取代“欢乐(Freude)”,参见查理斯·安德勒发表在Pages Libres(1905年7月8日)中的文章。他终生都希望歌颂欢乐,并希望用他的某部伟大作品为欢乐加冕。他终生都没有确定找到了颂歌的确切形式和可以放置这首颂歌的作品。即使放在《第九交响曲》里,也远非是他的最终决定。直到最后一刻,他差一点儿把《欢乐颂》挪到第十或者第十一交响曲中。我们应该清楚地注意到,《第九交响曲》的名字不是我们所称呼的《合唱交响曲》,它的名字是《以“欢乐颂”为终曲合唱的交响曲》。它可能险些有另一个结尾。1823年7月,贝多芬仍在考虑给它一个器乐的“终曲”,他后来把这用在作品第132号的四重奏中。即贝多芬《第十五A小调弦乐四重奏》的第五乐章。——译者注切尔尼和松莱特纳证实,即使演出之后(1824年5月),贝多芬仍没有放弃这个想法。
把合唱引入交响曲存在着巨大的技术难题,贝多芬的笔记本以及他为了用不同方法和在作品的不同时间插入人声所作的许多试验向我们证明了这一点。在“柔板”的第二旋律的草稿上柏林图书馆。,他写道:“也许合唱适合从这里引入。”但是他下不了决心同他的忠诚的管弦乐队分手。他说:“当我头脑里出现一个乐思时,我听到的都是一种乐器发出的,从不是由人声发出的。”因此,他尽可能地拖延使用人声的时间,甚至他不仅把“第四乐章”的宣叙调完全就像下面有唱词一样。首先交给器乐,而且把“欢乐”的主题也先交给了器乐。
必须更深入地解释这些迟缓和犹豫:这是更深层的原因。这位不幸的,总是受痛苦折磨的人,总是向往歌颂欢乐之美;可他年复一年地推迟了这工作,因为他不断地被卷入激情与消沉的漩涡之中。直到最后一天他才最终实现。但这是多么伟大啊!
当“欢乐”的主题即将首次出现时,乐队戛然而止,形成了突然的寂静;这使歌曲的进入具有一个神秘和神圣的特征。就是如此:这个主题本身是一个神。“欢乐”被笼罩在超自然的恬静中从天而降;它用轻轻的吹拂抚慰痛苦;当它滑入复苏的心灵,那初次的接触是那样温柔,正如贝多芬的这位朋友,“看到他的温柔的眼睛,我们想哭泣”。当主题随后转入人声,先由低音部表现,带有一种严肃和稍许压抑的特征。“欢乐”渐渐征服了生命。这是一次征服,一场抗击痛苦的战争。这就是进行曲的节奏,行动中的军队,男高音激情的和急促的歌,所有这些炽热的段落,人们从中听到贝多芬的气息,他的呼吸的节奏和激动的喊叫,他正走遍田野,谱写着他的作品,因魔鬼附体的狂兴而不能自制,就像暴风雨中的一位老李尔王。在战斗的欢乐之后紧接着宗教的迷醉;然后是神圣的狂欢,爱情的狂热。全人类朝天伸出臂膀,发出有力的欢呼,迎着“欢乐”飞奔,并将它紧紧搂在怀里。
泰坦希腊神话中的巨人。——译者注的作品战胜了公众的平庸。维也纳的浅薄瞬间受到了震撼;这浅薄完全属于罗西尼和意大利歌剧。受辱、悲伤的贝多芬要搬到伦敦,并想在那儿演奏《第九交响曲》。第二次,就像1809年一样,几位贵族朋友为了不让他离开祖国,给他写了请愿书。他们说:“我们知道您已经写出一部新的宗教音乐作品《D大调庄严弥撒》,作品第123号。,在这部作品里您表现了‘您的深深的信念’在您的心中激发出的情感。深深感动您的伟大心灵的“超自然之光”,使作品光彩夺目。我们还知道您那伟大的交响曲的桂冠上又增加了一朵不朽的花……您最近几年的隐退折磨着已经将目光转向您的所有人。贝多芬因为家务的烦恼、贫困、各类的担心而疲惫不堪,从1816年至1821年的五年间除了三部钢琴作品(作品第101、102、106号)外,没有创作新作品。他的敌人们说他枯竭了。他于1821年重新开始工作。所有人都悲伤地想到,正当某种外国音乐寻求移植到我们的土地上,让人忘掉德国的艺术作品时,天才的人,世人中的出类拔萃者在保持沉默……民族把一次新生、新的荣耀、无视时尚的真与美的新时代寄托在您一个人身上……给我们希望吧,让我们很快见到我们的愿望得到满足……靠着您给予我们也给予世界的馈赠,但愿可以春回大地,繁花加倍地绽放!”1824年2月,签名者:C.李希诺夫斯基亲王、莫里斯·李希诺夫斯基伯爵、莫里斯·德·弗里斯伯爵、M.德·迪特利希斯坦因伯爵、F.德·帕尔菲伯爵、切尔宁伯爵、伊格纳斯·埃德勒·德·墨泽尔、查尔斯·切尔尼、施塔德勒神父、A.德亚德里、阿尔塔利亚和征集签名者、施泰纳和征集签名者、A.施特赖歇尔、茨麦斯卡尔、吉塞维特等。这封情深意切的请愿书表明贝多芬对德国的精英产生着多么大的影响,这不仅是艺术的影响,更有精神的影响。为了赞扬贝多芬的天才,崇拜者们首先想到的字眼无关科学,无关艺术,却关乎“信仰”1819年2月1日,为了要求得到对他侄子的监护权,贝多芬在维也纳市政厅骄傲地说:“我的精神品质得到公众的确认。即使像维森巴赫这样的著名作家也认为值得为这种品质奉献作品。”。
贝多芬被这些话深深地打动了。他留了下来。1824年5月7日,《D大调庄严弥撒》和《第九交响曲》在维也纳首演。首演取得巨大的成功,甚至带有近乎反叛的特点。当贝多芬出现时,他受到五次鼓掌欢迎;依据惯例,在这个礼仪之邦,皇室的入场也仅受到三次。警察不得不出面干涉。交响曲掀起了一种疯狂的激情。许多人哭了。贝多芬在音乐会之后激动得昏了过去;人们把他送到申德勒家;整整一夜和第二天早晨,他一直昏昏沉沉,和衣躺着,不吃不喝。胜利是暂时的,且对贝多芬没有任何益处。音乐会没给他带来任何收入。他的拮据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他重新回到贫困、疾病1824年8月,他脑中萦绕着对猝死的恐惧,“就像我亲爱的祖父,我非常像他”,1824年8月16日他给巴赫医生写信时说。
他经常受胃病的困扰。1824—1825年冬季他病得很重。1825年5月,他出现咯血和流鼻血的症状。1825年6月9日,他给侄子写信说:“我经常无力至极……死神不久就会到来。”、孤独中,但他是胜利者《第九交响曲》1825年4月1日在德国法兰克福首演;1825年3月25日在伦敦首演;1831年3月27日在巴黎音乐学院首演。1826年11月14日,17岁的门德尔松在柏林的耶格尔音乐厅用钢琴演奏了《第九交响曲》。莱比锡的大学生瓦格纳手抄了整部曲谱;并且在1830年10月6日给出版商肖特的一封信中提供了供钢琴演奏的交响曲缩减版。我们可以说《第九交响曲》决定了瓦格纳的一生。——战胜了人类的平庸,战胜了他自己的命运,战胜了他的痛苦。
“牺牲,总是为了你的艺术——这高于一切的上帝!——牺牲生活中那些无意义的事情!”
他捕获到了终生的主题。他抓住了欢乐。他将会留在高踞风暴之上的心灵的顶峰上吗?诚然,他在不少日子里不得不回到过去的不安中。诚然,他的最后的四重奏满是怪异的阴影。可是,《第九交响曲》的胜利似乎在他身上留下荣耀的标记。他未来的计划“阿波罗和缪斯将不希望我就这样向死亡投降,因为我欠他们的还很多!我在去乐土之前,必须留下圣灵授意于我的和要求我完成的东西。我觉得才写出几个音符。”(1824年9月17日,给肖特兄弟的书信。诺尔编:《新贝多芬书信集》,第272封):《第十交响曲》1827年3月18日,贝多芬在给莫舍莱斯的书信中写道:“我的抽屉里有一部已见模样的交响曲草稿,有一个新的序曲。”我们一直没有找到这部草稿,只是在他的笔记中读到:
“柔板的感恩歌——昔日风格的一部交响曲的宗教歌曲,或者带有一种自由自在的方式,或者像是一首赋格曲的引子。这部交响曲可以用引入人声作为特点,或者在终曲中,或者从‘柔板’开始。乐队的小提琴,等等,为最后的那些乐章大大增加。让人声一个一个地进入;或者以某种柔板反复,在最后的这些乐章中。柔板的歌词用一首希腊颂歌(或)教会的赞美诗,在快板中,酒神节。”(1818年)
正如我们所见,合唱的结尾原来是留给《第十交响曲》,而不是《第九交响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