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这间办公室里处理工作。我的秘书、我的员工都可以作证,大厦门口的监控可以证明我的进出时间。对了,还有这个电话——”凌明鼎指指桌上的电话座机,“从电信局能调出通话记录的,你们也可以调查调查。”
罗飞一直盯着凌明鼎的双眼,等对方说完之后他笑了笑,道:“不用了,我相信你没有撒谎。”
凌明鼎“嘿”的一声,心照不宣。先前他曾观察过罗飞的瞳孔,现在对方也依样还了一招。
既然相信对方不是嫌犯,罗飞便将两起案件发生的前后情况,包括警方所掌握的线索及相关分析全盘托出。在倾听的过程中,凌明鼎一直用双手支撑着腮部,他神色专注,眉头则越皱越紧。罗飞说完之后他才将双手放下,同时长长地吁了口气。
罗飞给对方留出思考的时间,片刻后才问道:“你觉得是什么情况?”
“就是催眠,毫无疑问。”凌明鼎首先给出判断,顿了一顿后,他又加重语气评价道,“设计非常精妙,技巧也极其高明!”
这个回答帮罗飞坐实了侦查的方向。不过罗飞仍然期待更多的细节分析,便继续追问:“你能看破他的手法吗?”
凌明鼎点点头,开始详解:“催眠师在电影院里对第一个对象实施了催眠,让对象相信自己被僵尸咬伤。然后他给对象灌输了一个概念,必须在下午五点之前注射抗体血清,否则就会变成僵尸。对象便到附近的医院寻找血清。那个挂钟一报时,就等于按动了催眠师设置的开关。对象认为自己已经变成僵尸了,所以言行怪异。后来对象被汽车撞了一下,还有警察的出现,这些都会刺激到他,让他觉得是人类针对僵尸的攻击行为,他只能在绝望中展开反击,用僵尸的方式——啃脸。”
“在第二起案例中,催眠师让对象相信自己变成了一只鸽子。所以当对象听到哨音之后,便会跟随鸽群一块儿飞向空中。这个案例看起来没有前一起复杂,但催眠的难度却要高很多。因为这次催眠要把对象移情到动物身上,这个心理跨度是非常大的,一般的催眠师根本不敢尝试;而且你们说这次催眠的地点是农贸市场内,那是个非常开放的、喧嚣的环境,在这样的环境中施展如此高难度的催眠,简直有点……有点匪夷所思。”
罗飞眯起眼睛问道:“看来这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他刚刚见识过凌明鼎的神奇表演,现在从这个人口中说出“匪夷所思”这四个字来,其中的分量可想而知。
“这样的催眠恐怕我也做不到……他一定掌握了某种优势,是我比不了的。”凌明鼎的话语很坦诚。他的十指交叉搓动着,透出被人盖过风头的沮丧。
罗飞却有不同的心情,他身体里的血液在加温,燃烧起强烈的战斗欲望。在他潜意识里,他一直在渴望着这样一个强劲的对手。
“真是可怕……”有人在旁边感慨了一句。
罗飞循声转头。插话者是陈嘉鑫,他脸色苍白,神色恍然,似乎是被什么恐怖的想法吓到了。片刻后他意识到众人的视线都已集中在自己身上,便尴尬地解释说:“我在想他说的那句话……”
“哪句话?”
“‘我能控制你们的生死’。”小伙子咂着舌说,“他好像真的能做到。”
这是嫌疑人留在网帖中的一句话。这是炫耀,挑衅,还是警告?在罗飞肃然品味这句话的时候,他却又听到了凌明鼎的话语。
“没有人能控制别人的生死。”催眠师语气郑重,像是在作某种宣告似的。
“不能控制吗?事实上他已经害死了两个人。”陈嘉鑫惴惴不安地看了小刘一眼,又说,“刚才我的同事那么快就被你催眠,如果你……”
这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很明显。凌明鼎“呵”地一笑:“你担心我会害他?”
“你当然不会这么做。”陈嘉鑫先帮对方洗白了一句,随后话锋一转,“不过你如果要做的话,他不是已经被你控制了吗?”
“我只是让他进入了睡眠状态,这和害他完全是两个概念。”凌明鼎摊了摊手,他注意到罗飞的眼中也闪烁着同样的忧虑,便觉得此事还真得好好地解释一下。
“好吧,你们对催眠都有一个很大的误解,以为催眠师可以完全控制对象,让对方做什么都可以。这是荒谬的。催眠师只是进入对象的心灵世界,去诱导对方的潜意识。所以对象做的事情本质上是他自己愿意去做。催眠师永远无法让对象做出违背他自身意愿的事情。比如刚才这位警官睡着,本质是因为他自己需要睡眠,这种欲望原本就是存在的,并不是我凭空创造出来。”
“哦。”罗飞理解这段话的意思,“就是说一个正常人没必要担心催眠师会控制你干坏事,或者是自杀什么的。”
“是的。如果你在催眠状态下干坏事,说明你本身就有邪恶的欲望;如果你在催眠状态下自杀,说明你本身就有自杀倾向。催眠师只是将这些东西从你的潜意识里挖掘出来。”
罗飞却又皱眉表达疑虑:“可我记得你刚才说过的,催眠可以改造对象的精神世界。”
“是可以改造,但这种改造也必须在对象原本的心理基础上。比如说我刚才催眠了你的助手,当他的精神世界受我引导后,我可以试着去改造他。但我能让他开枪把你射杀吗?这是不可能的。如果我下了这个指令,恐怕他不会杀你,他反而会拿枪对着我。”
罗飞笑了笑,又问:“那么对我的助手,你可以改造些什么呢?”
凌明鼎说:“其实我刚才已经提到了。”
“哦?”
“如果我对他下一个指令,让他射杀你,他不会执行的,他反而会对我产生敌意——这就是一种改造。接下来我可以继续加以引导,让他相信我就是你们正在寻找的嫌犯,并且我已经严重威胁到你们的安全,那他或许会开枪把我射杀。”
这个例子很有意思。罗飞点头道:“你可以引导他的情绪,也可以让他做出一些原本不会去做的事情。但这件事必须出于他自身的心理基础。”
“是的。就像很多人在街头被人骗了钱,回头都说自己被催眠了。那些骗子或许真的用了催眠手法,但骗局成功的根本原因还是受骗者心中存有贪欲。”
作为一名刑警,罗飞对类似的街头骗局屡见不鲜。他知道凌明鼎的说法完全正确。骗子总是放出一些诱饵来勾引受害人交出财物。如果受害人一开始没想着要占便宜,一般是不会上当受骗的。
“那两起案子也是利用了对象本身的意愿。”凌明鼎又转回正题说道,“第一起案子的对象痴迷僵尸文化,他内心对僵尸的世界是充满幻想的。如果没有这个心理基础,他怎么可能相信自己变成了僵尸?第二起案子中的对象,你们说他多年独居,生活孤苦。我想他一定很羡慕鸽子的群居生活,他甚至常常会幻想自己也是鸽群中的一员——有那么多的伙伴,还能在天空中自由飞翔。”
经凌明鼎这么一解析,两起案子确实都有了合理的心理基础。罗飞听完后沉吟了一会儿,说:“所以催眠师并不能控制对象的生死,他只能控制对象的心理弱点。”
“总结得很准确!”凌明鼎露出赞许的微笑,“你说的心理弱点,在我们行内还有一个术语,叫做心穴。”
“心穴?”罗飞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第一次不明所以,现在多少能琢磨出这个词的蕴义。
“心穴,就是人心头上的窟窿,也是催眠师探寻对象精神世界时的出入口。对一个好的催眠师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技术,而是发现对象心穴的能力。”凌明鼎一边说一边凝目看向罗飞,像是要寻找些什么。
罗飞的目光平淡如水,他回视着对方问道:“每个人都有心穴吗?”
“每个人都有,只不过有的人轻易暴露,有的人则隐藏得很深。”凌明鼎放弃了这次探寻,把目光收了回去。
罗飞的思路回到案件本身,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嫌疑人和两个受害者是不是原本就很熟悉?否则他怎么会对那两人的心穴了如指掌?可我们查过这两人的社会关系,好像没什么交集。”
“未必要熟悉,这两人只是他在街头找到的敏感者。”
“敏感者就是心穴暴露的人?”罗飞猜测道。
“是的。有很多这样的人——只要你配合他感兴趣的话题,他就恨不能把心里的话全倒出来。对于一个高水平的催眠师来说,在公共场所寻找这种人并不是难事。”
“所以你认为他是随机选择的对象,对受害者本身来说并没有明确的目的?”
凌明鼎“嗯”了一声,又沉吟着说道:“像他这种水平的催眠师,如果只是想要害人的话,根本没必要搞得这么大张旗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