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看样子要下雪了。加上接近黄昏,这天愈加黑得快了。一间很小的房子(如果说这能被叫做房子的话,因为这房子已经坍塌得厉害,从远处看,就是一处废墟)里面透出一些微弱的火光。村里人都知道,这是那个在这里讨了十几年饭的外地人要睡觉的信号了。
这外地人我是见过的,总是一丛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谢顶的脑门上时常夹杂着伤痕和肮脏,两鬓和后脑的头发因为大部分没有脱落,所以经常粘着柴禾、枯草、破棉絮一类的杂物。他年纪应该很大了,从那布满皱纹的灰暗的脸上仍然能看出岁月的雕痕。据村里人说,这人是外地逃荒来的,然而究竟从哪儿来的,根本没人知道。他很少说话,偶尔说一两个字,也显然是尽量靠近我们当地的口音,加上又学得不像,就更加大了通过口音判断他来源地的难度。他一个人就住在村口的城隍庙里面,所以村里人习惯性地称他为“住庙的”。我们权且称其为“住庙人”吧。
我们小时候经常会跟在住庙人的身后,咿咿呀呀地唱“白天是个要饭的,晚上成了住庙的;看见冒烟就想跑,看见大狗拐棍准备好。”一类的歌谣。他也不恼,看着我们唱得高兴也笑呵呵地跟着跳,等我们对这种游戏失去新鲜感的时候,他这才收拾起他的拐棍和破碗,朝着冒烟的人家去了。第二日,我们新鲜感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又开始活跃起来,歌谣接着唱起来,老人依然不恼,被我们围着哈哈笑。然后一个人静静地离开。因为是熟面孔,村里人也乐意施舍他一顿饭、半碗茶什么的,倒也饿不死他,即使在非常艰难的日月。
只有一次,我们这群小孩儿真正让这住庙的见识了我们“坏”的本事。那一日,我们依然唱着那不变的歌谣,跟在他的身后,他仍然笑吟吟地跟我们闹一阵,正准备离开,一个小伙伴拿出一盒火柴,点燃之后扔到了“住庙的”脖子里,这时候,住庙人那长久没有清洗而满是油腻的头发“轰”的一声着起来,整个头发瞬间变成了黑灰色的灰烬。老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他立即倒在地上,用手捂住眼睛,很恐惧的样子,干枯肮脏的手想在头上把火扑灭,却始终迟疑着不敢动。我们呆呆地站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喘,看着他一个人在地上打滚……火终于灭了,他在地上躺着,喘着粗气。那个闯祸的小伙伴这时候突然之间大声哭叫起来,把大人们都招来了。住庙人听见哭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分明还带着刚才的惊魂未定,直直地走到那孩子面前,用脏手替他拭掉了眼泪,分明想说话的,却忍了忍,没说出来。孩子的父母到来之后,免不了要对这个小伙伴一顿打骂,住庙人阻挡一番也就没事了,时候,小伙伴的父母非要请那住庙人去家里吃饭,以示道歉,老人却拒绝了,带着满头的头发灰烬,默默地离开了。
这是十几年前的情景,如今,这老人仍然以个人住在这庙里。在这个阴冷漆黑的晚上,老人像往常一样,从外面捡了一大堆干柴来,然后生了火,早早地睡觉了。那火渐渐熄了,冒出一点青蓝色的烟来,而地上烧过的柴草的灰烬,在晚风的吹动下,一明一暗地显出红色的光芒。突然!如同有汽油助燃一般,火苗自窜起来了,吞噬了整个城隍庙,老人瞬间被大火吞噬。火光通天,大家立即拿着家伙去救火,可是,那火太热了,没有人能靠近,消防队来了之后,火已经熄了。奇怪的是,整个城隍庙没有任何烧过的痕迹,而住庙人却成为了一堆灰烬,以一个人形在炕上。那天晚上,所有人都从火眼里看见了一个扭曲的女人的脸面,事情因此变得离奇,我和五叔当然成为这个秘密的主要揭露者。
是夜,大雪。
因为警方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整个城隍庙完全被隔离起来。还有几个附近派出所的三五个民警和民兵在附近巡逻。他们穿着军大衣,围着警戒线跺着脚取暖,为了防止火灾再次发生,城隍庙周围完全不能有火,甚至这些守夜人的烟也在这一个雪夜里失去了作用。
半夜,雪正紧。巡逻人员周围已经踩出来一片明显的印记。然而这些印记的周围,却是白茫茫一片。巡逻员小刘首先发现了问题,他叫来几个人,看着雪地里这两行诡异的脚印。这几个人都围在了脚印周围,他们没有看见任何东西,当然也包括人。可是脚印还是蜿蜒崎岖地向前方延伸,这脚印很慢,半分钟左右才在雪地里显示一个。形状与常人无异,但是这第一次脚印之后,似乎还有一个脚印出现在前面的脚印里面,成为叠加的脚印。奇怪的是,这脚印的主人,没有任何人看见。
我和五叔很快就来到现场了,看着那不断前行的脚印,而上方却没有任何东西的时候,我们也一头雾水,甚至后背一阵阵发冷。但愿这发冷是因为天气的原因,然而很遗憾,不是,我们很紧张,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遇到。
正在我们围绕脚印进行推理的时候,另外一个方向却出现了一团红色的影子。在积雪的映衬下,周围并不漆黑,倒显得比较明亮,而这红色的一团影子,则显得更加显眼,也更加鲜艳。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难道这是遇到了传说中的恶鬼?”有一个声音悄悄地说。我看了看周围,原来几个人早已经抱在了一起,看起来,大家的心情是一样的,在这样的雪夜,这样诡异的事情确实是让人担惊受怕。
红色的影子渐渐近了,没有人说话,大家都盯着前方,喘着粗气,每个人的口鼻处都奔出白色的雾气来,在远方灯光的映照下,非常地明显。
等那影子进入我们的视可辨力范围之内的时候,我很快站了起来,上前一把把那红色的一团影子的手牢牢抓住:“你怎么来了?这大半夜的,这么冷。”众人这才舒了一口气。五叔也及时跟郑雨打了招呼,我把她一一向众人做了介绍,郑雨这才说:“今晚才到,下了雪,到你家的时候你们都不在,邻居说你们来了城隍庙。我就一路找来了。”大家终于放松了。可是一旦面对前面的这些无主的脚印,大家还是一筹莫展,刚才的紧张气氛纷纷转移到眼下的脚印上了。
这脚印也真是奇了,只见脚印没见人,而且四平八稳地向前推进。然而,就在郑雨来了之后,这脚印却在出现频率上发生了变化。原本半分钟出现一次,而现在几秒钟就出现一次,与常人在雪地里走动产生的脚印的频率一样了。
我们一干人悄悄地跟踪这个脚印(说起来实在滑稽,一群人跟着走动的脚印)慢慢前进。一群人追了有十几分钟,这脚印引着我们到了村外一处废弃的宅子。这宅子原本是本村一家地主所有,建造者是曹家的两家弟兄。清末民初开始兴建,占地十五亩,这算是在当地相当大的宅子了。土改之后才收归人民政权。现如今,这是这一代保存相对完整的清朝古建筑。
这建筑原本在老城里,由高大厚实的土城墙围绕,后来农村掀起盖房热潮,村民们渐渐搬出老村,在离城镇较近的地基上开始兴建平房,老村子终于没有了居民,只剩下这座老宅子和周边的一些低矮的瓦房,几近坍塌。村巷里也是杂草丛生,成为野鼠和猫狗的乐园。经过一夜的大雪,这里显得异常安静和诡异。脚印还在继续向前,并一度从旧的没有了城墙大门的城门里进入了老村子,然后转进了曹家大院。
在曹家大院门口,大家都停住了,原因是自从这里荒废之后,很少有人走进过这家院子里面,传说中这里闹鬼是很频繁的。原本这曹家大院里面有一个看门的老头儿,他一辈子光棍,因为半边脸被烧得七零八落,白天人见了都害怕,晚上的情景更是难以形容。因此这老头儿平日里也并不经常出门,遇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出门,也是用手巾包了头脸。老头儿死后,这大宅子里面闹鬼的事情就不胫而走,而且越传越玄乎,有说亲眼看见墙里面走出一个浑身红衣服的女人,大半夜在大门口跳舞,看见人从这儿过,就挺着一张惨白的脸对人笑,那笑简直堪称世界上最恐怖的笑,往往吓得精神力强大的人立即逃跑,精神力差的人当时晕倒,且没人敢去救。随后,这女人跳一会儿自编自导自演的舞蹈,就会把衣服像抽丝一样抽调,一丝不挂,然后就坐在门口的石头上搓绳子,搓完绳子就挂在曹家大院的门楼的横梁上,然后自己飘上去,挂在绳套上,小风一吹,晃晃悠悠地白花花一片。村里人都说这女鬼是因为跟人通奸才上吊死的,现在这模样实在是有碍观瞻,当地还有一个针对这情景的歇后语,叫做:光着腚上吊——死不要脸。但是一到晚上,这个歇后语就没人敢说了,在老村子里,这个歇后语也不敢说。
虽然这个闹鬼的事情很多人都说亲眼见过,但是究竟有没有,没人说得清,只记得这个传说时间颇为久远,我的父辈还经常教导我们这一代孩子:没事不要去曹家大院玩耍。虽然我和五叔在夜间也曾经过几次这里,但都没见过那女人,更没见过传说中的绳子。正在我们迟疑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在曹家大院的门口突然一道亮光闪过,一个满身红衣的女子从墙里面走了出来。她衣着很光鲜,很古的那种造型,通身白色,手里还拿着一匹白绫,一切好像放电影一样,白绫很快被挂上了门楼上的横梁,随后那女人就把脖子伸了进去……
今晚,我们终于看见传说中的女鬼了,她真的出现了,就在我们面前真真切切地出现了。我知道在场的人都看见了,因为所有人都屏着呼吸、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情景,而郑雨也紧紧地攥着我的胳膊。随后,一个女人在河边洗衣服的情景在门楼的墙上很明显地显现了出来,然后是几个比较模糊的影像,内容不知所云。
这女人的上吊的影子仍然在风中飘荡,单薄的衣服让所有人一阵寒意,这时候,我们一直追踪的脚印又从屋里折返回来,向着村子里的老井方向一阵狂奔。我们赶紧从恐惧和惊奇中清醒过来,立即追了上去。我看了一眼郑雨,她竟然没有丝毫要走得意思,眼睛盯着那个逐渐模糊的上吊的影像。我立即拉了她一把,这才把她一同拉走,跟着脚印往古井方向去了。
脚印一直延伸到古井旁边,我们紧追不舍,可是到了井边,只听见“扑通”一声,那井里好像真的落下了什么东西似的。我们拿着手电筒往井里探去,发现井里什么都没有,干枯很久了,仅有的一点湿土,估计是雪落下井里之后,被里面的相对高温给融化掉的。
“井里一定有东西,天亮的时候咱们来挖。”五叔说完,就命令大家立即回家休息,因为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第一次,他们的心理一定或多或少受到影响。为了不让大家因害怕退却(毕竟我们还需要这些人来帮忙),所以五叔告诉大家:“今晚上看到的东西其实都是幻觉,大家不用怕。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咱们来这里集合。”虽然五叔说了这样的话,但是大家脸上表情木然,在地上白雪的映衬下,他们的表情显得更古怪了,甚至,他们的脸色竟然跟那上吊的女人的脸色一模一样了。我知道,这一定是太害怕了。
大家渐次散去,我和五叔也领着郑雨准备回家。可是刚走到城门口就发生了意外,一直跟在我们身后的郑雨的尖叫一声,我和五叔立即转头,郑雨遭遇的情景让我们目瞪口呆:她整个身子凌空而起,脚离地面两尺高,面部表情扭曲,不停地伸着舌头,就跟那女人上吊的情景一模一样。五叔一看急了,立即咬破手指弹到郑雨眉心正中,却丝毫不起作用!我大喊:“绳子!绳子!”五叔往郑雨头顶一看也大吃一惊:郑雨身体上方有一个头发花白、面孔形同骷髅的人,正用手牢牢地抓住绳子,把郑雨牢牢揪了起来。
我和五叔非常着急,试过了所有避邪的办法,那绳子却牢牢拴在郑雨的脖子上,丝毫不能松开。我和五叔感到一股阴冷的气息围绕在我们周围,郑雨不停地挣扎,然而仍然没有效果。更为严重的是,我和五叔在没有任何办法救出郑雨之后,竟然双双站在那里,根本无法动弹,就好像被混凝土浇铸了一般,除了眼睛能看见、耳朵能听见、身体有正常的人体感觉之外,完全不能做出任何动作和发出任何声音。正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不知哪儿的鸡大声啼叫了一声,我和五叔顿时失去了束缚,活动自由,我扑上去要抱住越升愈高的郑雨的身体,准备将她从绳子的套子里面解救出来,却没想到郑雨的头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渐渐如同结晶一般稀释出来,而郑雨的身体突然掉落在地上,完全昏迷了。我再往刚才那白发老人出现的高度看时,早已经没有了任何东西。
“郑雨完全昏迷了,带回家去吧。在这儿迟早被冻死。”五叔说。我伤感地抱着郑雨,回到了无数的住处。我将郑雨放在床上,五叔按了按她的脉搏,道:“怕是毁了,这孩子的脉象似有似无,依然非常微弱了,魂魄大部分被勾走,只剩下这些游离的魂魄。要想救出她,除非有人亲自在夜间离开肉身,要不然,当真十分艰难。”我拉着郑雨只剩下一点温度的手,一时间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想想郑雨的父亲对我们的信任,把女儿交给我们,让我们照顾,还说什么我们要钱尽管说话,他没二话。可是现在,我们该怎么向郑雨的父亲交代呢?
五叔在郑雨耳畔点燃一盏小油灯,道:“今晚我离魂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今天就守着这盏灯,千万不能灭。而且你要拉着她的手不能松开,给她传送一点生气。今天白天我再研究研究五爷的术书,以保万无一失。还有什么要注意的,我今晚天黑之前一定会交代你。”说完进入密室了,我则守着郑雨,伴着那盏半明半暗的孤灯。
到了夜间,那原本就黄豆大小的灯光更加暗淡下来,五叔也终于出来,满脸倦容。谁料,他刚走到郑雨的床前,那灯光竟然闪了一下,隐去了最后的光辉。我和五叔在这漆黑的屋子里,满是沮丧和叹息。一会儿,那灯光有兀自燃将起来,似乎比先前还亮了些许,我们这才放心,手捂着嘴,长长吁了一口气。五叔道:“虚惊一场,倒也不妨事。你且守着,我到前面屋子里入定去了。”说完,步履蹒跚地去了,料是按照五爷书中的描写演练了一整天。
我守着这灯,虽然有些无聊,却丝毫不敢大意。正发愣间,五叔又一次推门进来:“老五,我的灯你也得守着,万不能灭了。”我随着他去了前屋,他又点燃一盏油灯,较郑雨的要大,光亮也要强烈一些。随后,五叔盘腿在床上坐下,闭目养神,一会儿工夫没有了喘息,而那盏放在他身旁的油灯,竟然也同时暗淡下去。我一时间慌了手脚,一盏油灯尚容易看管,这两盏等分属不同的房间,这要兼顾,却也难了。且不说来回走动不便,而单单进出房门产生的风动,就很容易让灯火熄灭,而灯火一旦熄灭,这二人必然无所皈依,成为游魂,这一次,我真真犯了愁。
我守着五叔的油灯,见其没有太大变化,于是轻手轻脚来到郑雨下榻的房间,见那油灯即将熄灭,我立即拉着郑雨的手,她的手完全没有温度,透心地凉。一会儿工夫,这油灯又一次泛出光亮,我竟虚脱一般。在这两个房间来回走动之间,我的辛苦程度可想而知,要是鸡叫三遍之前没有任何动静,就要在鸡叫的时候立即在二人身上贴上灵符,到时五叔可以安然魂归,而郑雨也不至于立即香消玉殒,等到明天晚间,五叔再去入定,继续寻找,等他俩将我手中的六章灵符贴完还没有任何动静,就要熄灭郑雨的灯火,准备后事了。而五叔也再不能入定离魂。所以,能不能救郑雨,只能是在三个晚上之内的事情,之后,一切都晚了。
这样跑起来实在太累,正犯愁间,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子,我来帮你。”我仔细一听,那不是五爷的声音吗?真是五爷吗?我大叫一声:“爷爷!”随即传来五爷怜爱地应答。紧接着,一个白色的雾状影子在我面前站定,渐渐地清晰起来,正是五爷!五爷道:“孩子,你今天算是见鬼了。哈哈”我看着五爷的身形,心里不是滋味。五爷道:“大老爷们,坚强一些。我现在也不错,不要多想,办正事要紧。”说完手里拿着一个物件点住郑雨的额头,然后吩咐:“加点油来。”我急忙应了,往郑雨耳畔的油灯内添满了灯油,原来那灯油已经见底,按道理这是根本不能加灯油的,可是五爷点着她的额头让我加油,自然有他的道理。加完之后,那灯火立即亮了起来,五爷又一甩袖子,那灯光闪了闪,竟然定住一般。,再也不动!五叔的灯火也做了这样的处理,这样一来,我就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
五爷又道:“你五叔虽然有点法术,这个事情却也难解,我们也下去,帮他一帮。”说完拉着我就走,我感觉浑身轻松,突然间就飘忽起来。
我和五爷来到的地方是原本非常熟悉的曹家大院,还是像刚才一样,这宅子透着阴森的氛围。我们一旦进入了这宅子的范围,阴风吹落积雪,游魂舞动衣袂,似乎有一种无法抗拒的魔力吸引着我们前进。可是五爷突然停下来,紧紧地拉着我的手,道:“稍等片刻再作计较。”可是我仍然忍不住要被吸引进去,幸亏五爷拉得紧,要不然我肯定要被吸进这深宅大院了。
突然宅子里面传来吵闹的声音,而且这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原本就见不得人,如今竟然无端惹出这些事情来。倒是想怎样?莫不是害得满门还不够,还要让大家都困在这里不能出去?”这是一个老太太的声音,而其后一个女子的哭泣声传来,如此凄凉和哀怨,我深信,这凄婉的腔调是任何人类也无法发出的。待那女子哭声渐渐止住,而院内也陆续响起关门的声音。“坏了!鸡要叫了!”我大惊,五爷却道:“不妨事,寻着你五叔再说。”我们于是在整个曹家大院寻找五叔和郑雨,都没有找到,当然一些住着“人”的房间自然没敢去。但是我在飘荡间,总是很好奇,看着那一个个透出微弱鬼火光亮的房间里,不晓得里面的鬼魂究竟是怎么样的。终于,我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透过早已经破损的窗棱往那有些许亮光的屋子里看了进去,只是这一眼,让我终身难忘。一张床上,躺着一副骷髅,那骷髅的头发全白了,身上的衣服还保留着下葬时候的样子,不过也已开始腐化。那骷髅似乎有些感觉,猛然转头向我这边看了过来,两道寒光将我击出老远!我当时吓得魂飞魄散,幸亏五爷即使将我拉住,要不然,还真要魂飞魄散了。
除了那老婆子,屋子里面基本上没有任何东西了。看来五叔和郑雨不会在这里了。五爷问我:“你想他们可能在哪儿?”我亦茫然,但是为了不打击五爷,只好道:“郑雨在哪儿我估不准,但是五叔有可能在村口的那眼井里。因为他昨夜里说要下井的。”五爷点点头:“怪我已经不能掐算了,要不然哪儿用得着这样费劲。”说完我们离开了曹家大院的势力范围,朝着那口井的方向走去。
来到井口,我和五爷飘飘悠悠地下到井里,没想到这井里还真是别有洞天。除了竖直下来的空间之外,在井底,还有更大的洞穴朝向四方。四个横洞可能通向四个不同的地方。但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确实不知道该取道哪边。五爷让我决定,我正准备脱下鞋子扔一下试试,没想到自己早已经是魂魄之身,根本没有鞋帽一说。只好找了一个有点光线的洞,和五爷跌跌撞撞地进去了。
没想到这胡乱选择的洞口进来还真是找对了。这口井一只通到曹家的大柴房里很隐蔽的一个地方,我和五爷走完整个迷宫一般的井底,颇费了些周折才飘飘忽忽地进了柴房。这柴房不一般地干净,有一张大床上面挺着一具尸体,那尸体已经焦黑,见不得面目,料是被明火烧过的。因为其余床单被褥都没有烧过的痕迹。整个柴房里面一股干燥的柴草的味道,即使此刻屋顶上的积雪正厚。
那焦尸旁边有一个油布包,五爷让我拿起来打开,我奇怪他为什么不自己拿,这才想起五爷已经去世很久了。我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个本子,边沿已经磨破,却被细心的主人用浆糊和白纸重新裱好了。打开一看,却是一本日记,说是日记,却记录的并不详细。很多隐晦的话,别人根本看不懂。我念出来前三篇,五爷在一旁听着,不想柴房却变得不安静起来。那焦尸上幽幽地析出一丝丝白色的烟雾,渐渐地清晰起来,一个高大壮实的后生,穿着解放前的对襟小褂,站在我的面前,我吃了一惊,险些掉落了手中的油纸包。好在五爷及时站在我的面前,我才不至于失魂落魄。
那后生道:“把东西还给我!”五爷道:“暂时不行,因为一个女孩生命垂危。是被勾魂索摄取了魂魄,我们必须找到你们宅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人面无表情,说话的语气不容商量:“这些都是前院的事情,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是一个长工,我的东西你们不能看。”“难道你不想转生吗?想一辈子留在这曹家大宅子里?”五爷笑笑问他。似乎捅到了他的心上,他暂时放松了对这个本子的讨要,转而坐在床上自己的尸体旁边,双手抱头,似乎有难言之隐。一会儿,他才说道:“那你们把本子还给我吧。我告诉你们发生了什么。”我看看五爷,五爷点点头,我把本子递给他,他却并不接受,而是吩咐我:“把它包好,垫在尸体的头下。”我想,大概这人也死了很久了吧。反正也看不懂,还不如听他说说这宅子里面的事情呢。于是拿来了油纸,把那本子重新包好,放在了尸体下面。
他声音很舒缓,更多的是低沉,似乎马上要死亡的样子,很多话我听得不是很分明。但是倒也听出来了大概。
以下是他的叙述:
我叫陈德贵,生于民国七年。河南人,民国廿四年,我一个人光着脚丫子逃难,从河南来到陕西关中的一个村子里。当时我已经十七岁,就在这个村里一户王姓的大户人家做了上门女婿。婚后生活还算满意,陕西关中这个地方,说起来在当时算是天堂了。旱涝保收不说,且没有灾害。就这样一直过了几年,连续生了三个女儿。老丈人九代单传,到了他女儿这一代,却再也没有生出儿子来。老丈人又急又气,整天收拾我。终于,我在那个家呆不下去了,老婆还到好,可是;老丈人老两口不容我,最后把我赶出了门。就担着个担子,走村串巷地卖点山货,天黑了随便找个地方落脚。
虽然我又过上了流浪的生活,但是人就是这样,我还是很怀念我的老婆跟孩子,在外流浪得久了,愈发想念有家的日子。后我于是一边做生意,一边打听我老婆的下落,听说老丈人重新给她招了个女婿,这个女婿也没待多长时间,因不能让我老婆怀孕而被踢出了门。
连嫁两个男人,我老婆王桂枝已经没脸出门了。可是,偏偏老丈人还能想到办法,他在之后又给我老婆招了个女婿,仍然没有能生出儿子,反而女婿在不久之后死掉了。于是当地都传开了,说是这王家的女儿命硬,命里不该有男丁。
这时候,我已经不做货郎,而是在你们村曹家扛长工。这曹家可是这一代的大户,但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曹家虽说人丁兴旺,可是到了曹兴旺这一代却出现了问题,曹家的男人都活不过二十岁。已经年过花甲的曹兴旺竟然没能看到自己的第三代后人,心急如焚,苦于没有办法。病急乱投医,于是找了风水先生给宅子看风水。
却说看风水那天我是在现场的,负责给风水先生拿个东西,跑个小脚路。那天晚上,月朗星稀,可是风水先生一上那搭建的神坛,整个天立即阴沉下来,整个宅子变得阴森恐怖,不是伴随着带着哨子的风。这时候,天气突变,风云滚滚,电闪雷鸣。你要知道,那可是在春天呀。春天打雷,这是百年不遇的。这时候,只见几道闪电过后,大雨倾盆而下。奇怪的是,所有的雨水都没能落到地面上,却全部流进了村口的那眼井里。这井是曹家打造的,原本是曹家的私井,但是曹兴旺老汉为人厚道,善待乡里,村里人都到井里打水,便逐渐成了官井。
这时候,就看见地面上有一串湿润的脚印,由井沿朝着曹家大院的大门处延伸了。可是就是看不见人。这脚印一直延伸到内堂,一个锁了很久的屋子里面,并在门口站住了,一会儿工夫那把铜锁应声而掉,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脚印紧接着延伸进去,之后,门被关上。自始至终没有留下任何身影。
这时候,看到这一切的曹家人无不震惊:难道那孽畜又回来了?!那孽畜指的是曹家的大公子——曹盛之,是一个资深的鸦片鬼,你们这一带人应该知道的。他横行乡里,无恶不作。染上鸦片之后,曹兴旺断了他的月俸,并将其赶出内堂,在宅子外面井口旁边盖了一间临时的小院子,让他居住,算是自生自灭。这曹盛之却乐得逍遥自在。到处坑蒙拐骗,把所有亲戚都骗了个遍,最后没有人理他,就完全断了生计。曹盛之却有自己的办法,除了在院子里面种植了相当的鸦片之外,还巧立名目,在井边竖起一个牌子:取水每次一个银角。此举闹得人们怨声载道。可是又没有办法,当时要到别的地方打水,却是相当遥远,很多人尽管有意见,却也敢怒不敢言,有好事的说:“曹家老大,你不要欺人太甚,这是官井,你凭什么收钱?”曹盛之拿着烟枪,用瘦得赛柴棍的胳膊抡起来就要打,被众人拉开。他道:“这井是我们曹家人挖的,谁说是官井?”
这时候,曹兴旺老汉来到井边,道:“曹盛之,你已经不是我们曹家的人,即使这是曹家的私井,也跟你没关系。收费也是我们曹家收,该不着你什么事儿。”曹盛之道:“这话看怎么说了。挖这井的时候,我可是出了力的,至少出了六框子土。那我现在把土填进去,你们随便取水。”大家都知道,这井里面一旦落了土,就要好长时间才能重新净化,很长时间不能用水了,所以曹兴旺也被说得无语了。只好对乡亲们说:“大家不用管,这每天的水费,我曹兴旺一个人负担了,每天晚上去我账房记账,随后从租子里面扣除折返。”众人欢呼,就连那曹盛之也欢呼起来,毕竟,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维持生计的稳定来源。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曹盛之居住的小院里出现了一点喧哗,因为声音太小,而且持续时间也不是很长,所以大家都没有太在意。第二天早上,却发现这个井被一块大石头给封住了。取而代之地是曹家大院的侧墙多了一个门,这个门由刘胖子守着,门上贴着告示,告诉村民,因为官井被人投毒,水已不能再做饮用,故而开放曹家大院私井给大家,以资日常用度。这样一来,村民们就在曹家大院里面取水了。但是渐渐地,大家还是发现了一些端倪:曹家少了两口人。一个是曹盛之,另一个是曹家二公子曹盛世的媳妇。
传言也就在此时传了开了:曹家大公子早就垂涎弟媳妇,可是那女人却贞烈,一直没有机会下手。于是曹盛之想了一招阴的,有事没事儿见了弟媳妇就喷她两口烟,没想到时间一长,这弟媳妇染上了烟瘾,两个人正式勾搭上了。那天晚上,曹兴旺撞了个正着,气得口吐鲜血。下令将曹盛之捆绑结实,填了井,又逼迫染上烟瘾的儿媳妇上吊自杀。谁想到,明明在花园里上吊的,天快亮时候竟然发现这女人吊在了正门门楼的大梁上!
而且从此以后,只要是下雨的日子,地上就会出现明显的两双脚印,一个男人的,一个女人的。一个从大少爷房间出去,一直延伸到井口处。另一个则由二少爷的房间出去,到了前门楼之后立即消失,脚印再也没有了踪迹。而之后立即会听到前门口传来凄凉阴森的女人的笑声和哭声。鸡叫三遍的时候,那井口的脚印便又出现了,一直延伸到大少爷的房间,尽管这个房间之后一直紧锁,但是仍然无法避免里面传出来的恐怖的声响:时而有人大笑,有女人尖叫,还有火石敲打取火的声音……
曹家闹鬼之后,家道开始衰落,先是二公子呆傻,在老大死掉半年之后,掉进村口的官井里摔死了。老三出门做生意再也没有回来,只剩下十三岁的老四一根独苗,支撑着这个破败家族的最后的香火。然而那位风水先生跟曹兴旺说:“你家的那两位实在是请不走,但是破解方法不是没有。只能找一个天生命硬、且生不出男孩的女子,最好是生过孩子的娶进门来,放才能镇住这怨魂,否则家中难安。但是这女人必须看牢了,万不可作出什么淫邪的事来,即使她的丈夫也不能。否则此例一破,生出男丁来,非但不能保你家族兴旺,还可能惹来灭门之灾。自此之后不能离开曹家半步,否则更可怕的事情也会发生。”曹兴旺听完阴阳先生的话,立即着人在远近寻找,当然,我媳妇王桂枝成了不二的人选,嫁给了曹家老四这个半大小子做了媳妇。
作为兴旺曹家家业的对象,王桂枝在曹家成了娘娘一级的人物,非但不用干活,而且吃穿都有专人伺候,解手都有专人跟着,唯恐出现什么闪失。王桂枝到了曹家三个月,整个曹家安静了许多,曹兴旺也觉得这事情还得是这个女人解决,否则,整个家族就要毁在那对狗男女的怨魂上了。
王桂枝并不是完全按照曹家的要求做,她在当年麦收的时候悄悄回了一趟娘家,仅仅一个时辰的时间,曹家上下闹翻了天。王桂枝的丈夫突然发烧,烧得整个人都糊涂了。随着王桂枝的回来,曹家老四才渐渐好转,最后完全康复。这次事件使得王桂枝成为曹家最为重要的人物。王桂枝也知道自己的作用,因此也不敢离开曹家了。但是养尊处优的王桂枝经过长时间这样的生活,性格渐渐变得暴戾起来,她可以指挥任何人包括老爷子给她端尿盆,甚至洗内衣,更可以问曹家讨要大笔的钱财挥霍,置办首饰。
她甚至公开指责曹兴旺老爷子的一些过失,谩骂所有她看见的人,包括她的丈夫。当然,这除了她飞扬跋扈的地位原因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却不得不禁欲,让她的火气非常大。整个曹家从怨魂的恐怖中刚刚走出来,又不得不面对这个母夜叉带来的人的恐怖。更有甚者,在看守严密的情况下,她仍能想到办法走出房间和院里的长短工私会。当然,这时候她是发现了我的,但是基于一种微妙的默契,她不跟我说话,甚至不理我,我也不跟她说话,更不理她。
我一个人住在柴房,这对于我来说是最好不过的安身之处了,干活之后一个人在这屋子里,记录下拿个女人的每一个变化,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啊。但是好景不长,随着那女人的风流快活成为曹家大院的一种风气的时候,灾难就要降临了。
这是我先发现的异响。地底下传来挖土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清晰,并不断接近柴房。就在一天晚上,我刚睡下,这熟悉的声音又开始了,整个柴房里面静得可怕,但是这声音却异常清晰,看得出来,这地底下挖土接近表层了。一会儿工夫,露土了!一男一女两个恐怖的物体从土里钻了出来。他们是如此的恐怖,以至于我根本不敢再看第二眼:难得全身浮肿腐烂,皮肉烂成一缕一缕的,像一块块破布条挂在身上,女人舌头有半尺长,一身艳丽的打扮险些晃得我睁不开眼睛。这两个家伙见我之后,先是一惊,然后相视一笑,紧接着我的整个身体开始燃烧起来,奇怪的是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没有一点火星。而我就在痛苦中无法发出声音,就好像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了一般,直到我化为灰烬。我看着自己变成焦炭的尸体,尚未闹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一命呜呼。而且我的意识竟然无法到达柴房外面的世界。
这一对男女临走前说:“你将和这里所有的人一样,被困在大院里面,永远不要想着出来。”随后,他们就出去了。紧接着,这个大院里面所有的人都成为了灰烬,只有老四没有成年,还是童子之身,所以勉强躲过了一劫,而王桂枝,却安然无恙,这时候,曹家老四见得家中突遭变故,看见大哥和二嫂在家里害人无数,想到最近关于自己老婆的传言,非常气愤,随便找了一根绳索,追上疲于奔命的王桂枝,要将她勒死。终于,王桂枝倒下了。老四成为了孤家寡人,就一个人流浪。而整个曹家的人,只能被封在这个大宅子里面,永远无法离开,而这个鬼宅的主人,则是由那两个恶心的家伙组成的临时负责人,他们仍然习惯在晚上从柴房进入隧道,然后回到井里,之前曹家二媳妇仍然要到大门前上吊表演一番,这才满意。
从此之后,这个宅子里面再也没有见过一个活人,只有四公子一个人活着逃离了这个地方,而王桂枝也因为无法超生,导致尸体长期不腐。尽管这样,这尸体也是成为了曹家大院暂时的护身符,那对男女至少不敢太过分,毕竟现在王桂枝什么都不能做,但是震慑这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所以曹家大院暂时是安宁的,尽管里面住的是这些无法离开的鬼魂。
不巧的是,在前几天的一场大火,将这女人的尸体烧得干干净净,加上这次罕见的大雪,王桂枝的被烧毁的尸体被大雪盖了个严严实实,整个尸体在寒冷的冰雪之下迅速水晶化,而王桂枝的灵魂,被永久地封在了水晶遗骨里面。
他讲完之后,五爷紧接着道:“所以说那天晚上,在城隍庙被烧死的人是曹家四少爷了。因为没有了王桂枝的保护,所以他也受了那对男女的诅咒?”陈德贵点点头,不再说话。这时候,底下的隧道里面开始出现动静,陈德贵的阴影立即黯淡了下去,终于消失了。“看得出来,他很害怕,咱们走!”五爷吩咐道。可是五叔他们在哪儿呢?
我和五爷出了柴房,在整个大院寻找五叔和郑雨丢掉的魂魄。“在城隍庙的那个住庙人就是曹家老四,他一直在跟那两个怨魂争斗,你别看你们耍笑他,他也不恼,其实他是在聚集你们的火气。可是这场大雪让他还是中了那对怨魂的诅咒。但是他死了之后仍不不甘心,想找到一个替身给王桂枝,因为毕竟只有她才能对付两个怨魂。所以选择了郑雨做替生人。”五爷解释说。
我们找遍了整个大院,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拱起的雪堆旁边,五叔正拉着郑雨跟一群红着眼睛的魂灵周旋,那些魂灵一律对这个雪堆心有余悸,不敢上前,但是五叔他们绝对没有优势,因为他们的力量毕竟太弱小了。
这时候,雪堆开始松动,王桂枝的水晶化的尸体渐渐露了出来。与此同时,柴房里面走出三个影子,曹家老大曹盛之和曹家二媳妇以及陈德贵。那对怨魂对渐渐露出的王桂枝的尸体竟然视而不见,五叔却实在没有办法进行任何动作,因为他尚拉着惊魂未定的郑雨的魂灵。
我和五爷在一边没有任何办法,因为我们也被其他影子牢牢围住,根本无法动弹。这时候,水晶化的尸骨已经全部露出雪堆。五爷对着五叔大喊:“让郑雨附身!”五叔如梦方醒。紧接着,那水晶化的王桂枝的尸体变得生动起来,它对着人群颐指气使,把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一般。这时候,五叔赶紧给它手里塞了几张用黑狗血写成的灵符,上了水晶尸骨的郑雨点头表示明白,立即给每个人都点上了一张灵符。而那两个怨魂,却对郑雨不屑一顾。但是却明显看出来,他们害怕了。水晶尸体从头上摘下一根水晶簪子,对着那两个人就刺了出去,两个影子捂着眼睛跑开了,目标直到柴房。可是这时候,整个柴房却浓烟滚滚,一会儿工夫全部烧干净了。两个人在里面痛苦地翻身,挣扎,可是这个时候,他们竟然不能进入地道,这实在是太奇怪了。整个曹家大院在郑雨的主持下,所有的魂灵都离开了,最后只剩下了三个:郑雨附身的水晶化的王桂枝、陈德贵和曹家老四的灵魂。郑雨离开王桂枝的身体,这具水晶尸骨立即粉碎,烟消云散。一股粉末状的东西向着西面王桂枝家乡的方向飘去了,两个魂灵紧紧追了上去。而且嘴里还振振有词:追上是我的。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我和五爷包括郑雨和五叔都站在原地不能动了。那股熟悉的力量再次束缚着我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五爷竟然也不能动了!我无助地看着五爷,五爷笑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果然,不一会儿,那柴房的门打开了。里面走出两个蓬头垢面的人影出来,我们四人都大吃一惊,原来那曹家老大和曹家二媳妇并没有被那火烧得烟消云散。他们更加丑陋,望着我们露出狰狞的笑。突然,事情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二人双双下跪,连磕三个头,然后道:“任五爷!我们知道您的法威,斗胆冒犯,希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事情原本就不是传说的那样!”紧接着,曹盛之说出了二人的故事:
我们俩人从小便在一起,可谓是青梅竹马。可是,我爹就是不让我们结合。不是到为什么,从一出生开始,我爹就很不喜欢我,他好像故意跟我过不去一般。我要去学堂,他不许;我要吃饭,他不让上桌;我要和自己喜欢的女人成亲,他偏偏说我们八字不和,而且不许别人给我提亲,我一辈子光棍,却还要生活在我爹的阴影下。我抽大烟,我爹虽说反对,但是也不及我的婚事反对的厉害。
就这样,在父亲对我作出忤逆的评判之后,我自暴自弃,终于在一个下人的怂恿下接触了大烟,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一点黑褐色的烟膏上,抽了大烟,什么都不用想,都不用操心,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舒服的事情吗?
我浑浑噩噩地混日子,可是这样还不够,我爹好像还在继续跟我作对,他知道我喜欢的女人,偏偏不允许我们结婚,却把这女人嫁给了老二。老二是三姨太生的,和我爹是姑表亲,老二脑子本来就不好使,却在家里非常有地位。眼看着自己的女人成了别人的新娘,我的心里凉透了,觉得人生除了大烟,再也没有什么精彩的了。可是抽烟费钱,家里给的钱却明显不够用了。我正准备想来钱的道儿,却不曾想,因为和老二媳妇多说了几句话,就被老爹赶出大门,从此在小院里生活。
那晚上,我正想来钱的门道,有一张纸条从门缝里塞进来,我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官井变私井,银子赚不够。我眼前一亮,觉得事情可以做,因为这本身就是我家的私井。后面的你们都知道了,我也不多说了。之后就是那口官井彻底不用,究竟为什么?你们去一趟井下隧道就知道了。但是建议你们仔细寻找,一定会有发现的。希望你们好自为之,该烧的烧掉,我们也就能够超生了。
二人说完,又是一通磕头,紧接着,消失地无影无踪。
我们重新下到隧道的时候,很认真地观察了底下的地形,在一个隐蔽的小角落,果然还有一道暗门。可是任凭我们怎么使劲,这门就是纹丝不动。
这时候五爷才说:“回家,变成人再来。”一行人恍然大悟,纷纷回家。屋内我们三个人的身体还好好地躺着,那灯正亮。不由分说,立即进入身体,转眼间三个活生生的人就站在屋内了。五爷慨叹:“人死如灯灭,唉!”说完,那三盏灯更加闪亮,将这小屋照得犹如白昼。我刚要将灯吹灭,却被五爷的影子拦住:“千万不要,让它自己燃尽吧!”我知道这里面还有讲究,却对五爷这个已经亡故的人心生愧疚,一行人都有些悲伤不提。
话说三人来到刚才那扇隐藏的门洞前,稍稍用力便将那门打开。进入密室之后,我们拿着小太阳手电,能清楚地看到这密室的地形和全景:中间一个悬起来的棺材,四根手腕粗的铁链子将其固定,铁链在四个角上。我们在这密室里面找了好久,仍然没有找到任何机关。难道这棺材就是被固定死的?这下想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还真得爬上去,可是没有工具是根本做不到的。
没有办法,只好回到地面找工具。这个任务自然落到了年轻的我的头上,看着五叔和郑雨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我的心里可不是滋味了。我只好看看五爷,使了一个眼色。五爷笑笑,不说话,却递给我一张灵符,轻飘飘的。我拿着灵符上了曹家大院,寻找梯子。找了半天,黑暗里却显出一个人来,抓着我的脖子不放,我惊慌失措,低头一看,那是怎样一双手啊。指甲已经完全硬化,比一般人的指甲要结实和厚重很多,且留有尖尖的指甲头。一双手消瘦,而且惨白,一看就知道是死人的。我一转头,想看看这人长什么模样,没想到这家伙突然飞出去好远,我正感到奇怪,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五爷给我的那张灵符已经贴在了我的脑门上。我赶紧找好了梯子回到密室。
因为惊魂未定,五爷和五叔知道我“中奖”了,稍稍安慰一下,就继续让我登上棺材。我目瞪口呆,这也太没有人性了,我是小辈啊!怎么能这样对我,正要抗议,却看见郑雨盯着我看,没办法,谁让咱想表现男子汉气慨呢?谁让咱是人民警察呢?尽管我同意上去,但是心里还是很不爽,至少对我五叔有很大的意见,因为他顶多一个个体户,跟我这样吹胡子瞪眼、颐指气使的,我很不服气。心里嘀咕:改天有机会,一定把你送到局子里!就说你大搞封建迷信!
我爬上棺材,很轻松地就打开了盖子,因为这盖子根本没有钉死!打开一看,我大吃一惊,里面什么都没有!我将情况说明之后,就从梯子上下来了。五爷又是神秘地笑笑:“老曹头儿给我玩这个?”五叔道:“棺材开口一定在底部,这棺材是倒棺材!”五爷这才点点头:“还算不错!”不用说,我再次爬上梯子,这一次很费劲地将棺材底部的这块板撬开。终于,一具白嫩的尸体,穿着长袍戴着瓜皮帽滚落在地上,而且是脸朝下。而且,这棺材里面还有夹层!我又一次打开这个夹层,里面掉落出大块大块的烟土!
五爷道:“这就对了。老五,你说说吧!”五叔说:“曹兴旺能发财,完全是靠制贩烟土!他不惜牺牲自己的大儿子,甚至织造各种舆论把这个不肖的儿子推到了众人面前,抽大烟、勾引弟媳妇、官井收费……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鸦片事业打掩护。大儿子抽大烟,不争气,这正好从侧面说明,曹兴旺老爷子完全是非常痛恨鸦片的!这样就根本不会有人怀疑他会制贩鸦片。而且,他大儿子从小到大都受到特殊的教育,主要目的就是让他成为一个纨绔子弟,同时拼命对乡里人示好,以成就乐善好施的美名。而他藏鸦片的地方被大儿子发现之后,就发生了那次大儿子死亡、之后尸体投井的事件。其实是杀人灭口,然后将鸦片转移到官井里!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方面没人会查这个井里,另一方面即使查出来,与自己也没有任何关系。村民们在家里打井更是做给他们看的,即使有人传出风声:曹家制贩鸦片。村民们也会以天天在曹家挑水为由作证否决。”
我恍然大悟,其中最坏的人原来是曹兴旺!他为了自己的毒品事业,不惜牺牲两个儿子和一个二媳妇的幸福。而王桂枝能进曹府一方面固然是为了避邪,另一方面主要还是王桂枝发现了井里的秘密:这个地方藏着大量的鸦片,而且还有一个这样的秘道,可以制作和运输!
害人终害己,曹家的这场闹剧,还是遭到了报应,伪君子的曹兴旺没有什么好下场,在最后的日子受尽了王桂枝的奴役和讹诈,还有儿子、二媳妇的怨魂报复,早就精神崩溃,加上家破人亡,曹兴旺郁郁而终!而真小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