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
张群站在高岗之上,眺望远处那些模模糊糊的村庄。
此刻村中那些人家想必都在吃年夜饭,一年之中只有今天最为喜气,所以家家门前都点了红灯笼挂上,那红亮的光既寓意着吉祥,又烘托出安静祥和的场面。
但是这和平的景象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一场灾难正在酝酿之中,尽管他不知道具体会发生什么事,但是肯定会摧毁这眼前的安宁。
国家稳定对于老百姓确实太重要了,在百姓眼里,所谓的盛世其实就是有衣服穿,有粮食吃,可以安心的种几亩地,仅此而已。
但是对于那些别有用心的所谓强者来说,百姓只是他们挂在嘴上的一句口头禅,不断攫取权利,甚至有朝一日能爬上皇帝的宝座才是其终极目标,为了这个目标,杀一些人是在所难免的,而百姓肯定是首当其冲。
张群认为秦县令和静虚道长对时局的预测无疑是正确的,但是有一点他却持怀疑态度,这两个人都对他非常看重,而且预测他会在治乱中发挥作用。可自己现在除了待在这破落的学馆中教书育人外,还看不出会有什么大的作为。
远处传来了噼里啪啦地炮竹声,看来谁家的孩子守岁等不到子时了,所以提前在门外燃放了。一家点了炮竹,另外一家也憋不住了,跟着燃放起来,最后大家干脆都拿出来放了,那声音顿时响成一片,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还是与百姓同乐吧!操那些个闲心干啥,搞得跟地球离了自己就不转似得,也太高抬自己了。
这一夜基本上没有睡好觉,那炮竹声时断时续,这边村子刚放完,那边村子又开始了,好像要进行比赛一样。这一波结束了,好容易迷糊了一会儿,临近早晨的时候,更加猛烈一波炮竹声又把他吵醒了。
张群气得干脆不睡了,起床穿好了衣服。今天是大年初一,这长安县城里应该是异常热闹,不如去转一转,也强过一个人在这学馆中憋闷。
想好了主意,他从箱子里翻出了一件崭新的长衫来,这是秦县令上个月派人送钱粮时专门给捎过来的,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理应穿新衣服,也讨个好彩头。
他吃了早饭,刚要出门,却见一大群人挤进了院子。一看原来都是自己的学生,个个也穿了新衣服,脸上喜气洋洋。
“你们不在家过年,跑老师这干什么?”
“先生,今天是大年初一,学生来给你拜年啊!”
张群这才醒悟过来,以往都是自己给长辈拜年,不想现在轮到学生给自己拜年了。
“祝先生新年快乐,吉祥如意!”
刘亚铭说完,跪在地磕了三个头。
“这如何是好,我又不是你们长辈,快起来!”
“先生,学生给老师磕头,这是礼数,你咋给忘了?”
“哦!为师把这茬给忘了,行,起来吧!”
刘亚铭跪在地上还是不起来。
“起来呀!为师说过了,怎么还不起来。”
这家伙把头一歪,根本不理会。
司家琪走到先生旁边,对着他耳边悄悄说道:“先生,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啊?”
张群一脸迷惑。
“我装什么糊涂啊!这什么意思嘛?”
“大年初一,人家给你磕头拜年,你总得意思意思吧!压岁钱不知道吗?”
这下终于明白了,感情这头不是白磕,还得破点费。也罢,都还是孩子,给一点算是讨个吉利。
“那有标准吗?”
“没标准,当然是越多越好。”
“想得美,你把老师当成了大财主是不?”
“那先生你抓紧给呗,人家都跪了那么长时间。”
“起来吧!老师上屋里给你拿压岁钱。”
“先生,你还是先给我,我再起来。”
这家伙居然怕先生不给,赖在地上不起来。没奈何张群又到箱子里找零钱。转念一想,这家伙磕完了,下面的人肯定还得磕,不如都给准备好了。给多少呢?一个人一文钱,有点少了,干脆!一个人给两文钱得了。
他拿出两个铜钱放到刘亚铭手中。
“行了,抓紧起来吧!”
这家伙爬了起来,手里死死地攥着钱,生怕被别人抢了去。
“先生,我祝你步步高升,年年有余财。”
他又塞给了两个铜钱。
“先生还有什么余财,这钱给了你们,就差不多成穷光蛋了。”
费了好一阵子,才把这压岁钱发完,一个个欢喜地像捡了宝贝。
“好了,压岁钱也给了你们,现在可以回家了吧?”
“先生,我们不回家。大家约好了,一同到长安县城去玩上一圈,今天是初一,大街上很是热闹。”
“你们也要去长安县城?真巧,为师这也正准备去呢,正好,我们一路吧!”
听说先生也要去,这帮学生可高兴坏了,围着张群说这说那。
“你们去长安县城,和父母说了吗?”
“都说过了,中午不回家吃饭,在长安县城随便吃点。”
“那父母都给你们钱了吗?”
“哎呀!先生,你怎么如此啰嗦,给你拜完年,大家不都有钱了吗?”
这帮臭小子,名为给先生拜年,其实是在骗先生的钱。那时候的农村穷得要命,哪有压岁钱给小孩,顶多给块甜糕或者糖果之类。
这群学生围在先生左右,一会儿讲个笑话,一会儿猜个谜语,一路也不觉着累,谈笑间就进了这长安县城。
今天是初一,所以大街两旁的商家全部关门停业,一年下来就这么几天清闲时间,可得好好乐一乐。
街面上全是人,挤得水泄不通,各种过年期间才有的娱乐活动此刻都开展了起来。
舞龙、舞狮子是最受欢迎的节目,场面壮观,围看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学生们拽着先生的手,连挤带扛总算是挨到了近前。两旁锣鼓喧天,那些舞龙、舞狮子的都是轻壮汉子,舞了这半天,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浸湿了,但是仍不敢稍有怠慢,因为只要锣鼓声响,这手上的动作是不能停下的。
一行人看了一会儿,觉得过了眼瘾,又拉着先生的手从人堆里钻了出来,继续寻找好玩、好看的地方。
正四处看着,迎面走过来一帮踩高跷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个穿着特制的戏服,涂脂抹粉,手中有拿扇子的,有拿一块方巾的,还有小丑模样的拿一个算盘。边走边扭动身躯,头和肩也跟着晃个不停,那模样真是滑稽,逗得这帮学生捧腹大笑。
这一波刚走过去,后面紧接着是一群抬轿子和跑驴的。抬轿子需三个人表演,前后两个老头,穿着红色的服装,身上还挂着红彩带,中间的轿子里站的是新娘子,也是一身红装,只是手里多了一块红手帕;跑驴是单个人,表演者均是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身体前面是一个黑布做的毛驴头,竖着两只大耳朵,没有后半截,人一扭动,毛驴头也跟着左右晃动,惟妙惟肖。
刚看了几分钟,又有人拉着往前去了,这些家伙,腿上像绑了风火轮,一刻也停不下,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累。
旁边一块空地上好像搭了一个戏台,下面围了很多看客。这小孩就是这样,认为人多的地方就热闹,就有好看的,也跟着就往里面挤进去。
张群实在不行了,身上给挤得出了好些汗。他让学生们到里面看,自己在外面透透气。台上那些唱戏的大都是黑脸,也不知道唱的是什么,声音嘶哑洪亮。想起来了,这是陕西一带流行的戏种,叫做秦腔。
那些学生听了一会儿就出来了,说是没意思,还没有舞龙、舞狮子好看。
折腾了半天,大家都饿了,商量着找个地方吃东西。这两旁的饭馆酒楼早就关张了,再说也吃不起,但是路边做小买卖的肯定还是有的。
张群带着这帮学生到了一个做面食的小摊上,每人要了两个白吉馍,一碗胡辣汤,就站着吃起来了。吃完饭,他一发把饭钱给付了。好容易出来一趟,总不能让学生掏钱,谁叫他是先生呢。
大家也累了,终于有学生提议赶紧回家,张群其实早就想走了,他此刻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睡个觉,不过看学生们兴致都很高,不好意思说出来,现在既然有人提出了,他第一个同意。
“好了,咱们也玩得够尽兴了,是该回去了。现在我开始清点人数。”
一、二、三、四……他认真点了一下,正好二十个。
“同学们,打起精神,回家!”
大家跟着他又浩浩荡荡地往回走。
学生们今天虽然很累,但是非常值得,因为不但在长安县城看了热闹,而且先生还请他们吃了饭,自己连一个子都没用花。
可是先生却惨了,光知道充大款,把自己的生活费都给搭里面去了。回去后才意识到事情不妙,把箱子底都翻遍了,发现只剩下十七个铜钱。这可怎么办?算了,剩下这段时间只能喝稀饭了,好歹要撑到下个月发工资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