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时日没有再去沙洲冷书屋,当然也是因为我自知无趣。因为自打她见过末芳亲密地揽着我逛书店以后,她便没再拿眼看过我。有时我自作多情的觉着身后有一双目光牵扯,回过头后,发现只有一地清隽,本是满屋的书香那一刻充满了让人烦躁的油墨味。
卫蔚的出现调整了我的作息时间,那段时间里心绪颇好,或可能是我终于能够像个正常人那样吸收正常的日月精华的缘故。可是自打她选择对我漠然处之以后,我那种黑白颠倒的生活又回来了。当沙洲冷书屋门前的那两株不知名的树叶子完全凋尽的时候,我站在楼的这一端便能瞥见她会坐在窗户前,扭头看着窗外,一看就是很久,我第一次瞥见她这样,心头竟微颤了一下,我误以为她是在朝我的方向看过来,她那样的坐姿,框在小窗牖里像一副淡雅别致的肖像画,散发着秋日里少女才有的淡雅和慵懒。
有一天她看着我这边的方向,突然站起身,径直朝我这边看了过来,秋日空气甘洌,隔着一条街,半个小区,她真的看见我了吗?
直到有一次她的门前来了一辆送快递的小车,从车上搬下来很多包裹,我看她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搬东西,搬了好一会儿,兴许是觉着累了,便站在门口看着地上大大小小的包裹发呆,我看着她蛮有意思,打量着她该如何把那些蛮大块的包裹搬进去,我正观察她,不料她突然抬起头朝着我看了过来,我心里一慌,赶紧别过眼神,暗自嘲笑自己的胆小,那么远的距离,我又在楼上,她怎么可能会看到我呢。不料她却又突然朝着我的方向招了招,我朝四下里看了看,等待着是否会有他人走过去,但是好一会儿依旧没人,她站在门口,有些执拗地昂着头看着我的方向,我确信,她是在叫我。
我故作淡定的穿过街道,她站在对面难得的对着我谨慎地笑了一下,之所以说是谨慎,是因为她的脸上明显摆着一个女生被人看穿心事后的赧然,想装的淡然一些,而这种淡然愈发使得她的淡然显得并不淡然。
“你叫我?”
“我以为你没看见呢。”
“我也以为你没看见我呢。”
她的神情恢复了之前的冷淡的娴雅,说:“往上数第五个窗户,往左第二个窗户可不是你吗?”
“我就没这么麻烦,用不着去数窗子,从我那里看过来,只有你这一扇门,这一扇窗。”
她见我这样说,于是回头看了看自家的门楣,似乎要确定我的所说是不是属实。在她产生疑窦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句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我本想说出来,有心里炫耀自己机敏的意思,但一想在这样的氛围下,说这样的话,并不文艺,甚至有些俗弊。
她指着地上的包裹说:“全是新进的书,你能搬得动吗?”
“不一定,要知道,以前都是一行一行,一本一本的搬,从来食量没这么大过。”
她见我玩儿起了咬文嚼字的幽默,嘴角撇了一下,大概是心里有些鄙夷我这样的小聪明。最终我们还是选择了把包裹拆开地往里搬。以前只是有人生的交集,从不像今天这般,有了俗世中生活里的交情。我们在搬书的过程中,交流增多了起来,无非是我让她缓着,我来搬就是,她噎了我一句,说凭什么只有我能搬,这可是她的书,依旧是不冷不淡的口吻,说得好像蛮认真的样子。等我回头看她的时候,她却眉目里有稚气地挑衅的意思。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真是充满了神秘的东西,两个并不怎么熟络的人,只那么一句执拗的话,便能拉近彼此的距离,从那句话里,你隐约就能看到对方在拿怎样的心态对你,会否毫不遮掩地用生活中从不曾示人的面貌和你说冷淡却热切的句子,好像她非得用这样亲切的话,在这个冷酷的世界里,要去伤害一个陌生人才能温暖对方和自己。
“你这样的口吻和面貌,搞得我好像是你的佣人,必须要受着你的冷嘲热讽,还得不时地为你的刻薄点个赞,这应该就叫压迫吧。”我打趣地说。
“那你可以走啊!”她说话的时候依旧很是冷傲孤绝。我琢磨着如果一旦进入她的生活,或者进入她的****,她一定也是这样的模样女人。有一类人就喜欢温暖的对待世界,却把刻薄留给他们信赖的人,但是我们毕竟交流不多,而人世间除了人与人耳鬓厮磨能产生亲密和矛盾之外,必然还有一种人海一眼,就能洞悉彼此所有生活秘密的神秘通道。
“你知道我是不会走的,所以才这么说。”
“我肯定知道,你们男人绝不会拒绝一个女人的排斥。”
“那得看是什么样的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
“漂亮的女人,至少是漂亮的女人。”
“我以为你是个沉默,多少有些忧郁的男人,看来你还是没逃开庸俗的一面。”
我学着她的样子,把书整理好放在书架上,回头说:“忧郁是留给自己的,只有庸俗才能留给生活。”
“你平时就是这样吗,得理不饶人,非得显摆自己?”
“我平时有很多面,现在是在展示自己最庸俗最生活的一面。”
“油腔滑调的男生惹人讨厌。”
“我一直以为我是幽默睿智。”
“那是你对幽默和睿智的理解还真是有问题的。”
我们说话的功夫,把所有的书全部上架,她走到外面收拾了外面的小木牌,继而关了门。走到我身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有没有时间坐会儿?”
“我除了时间一无所有。”
“看出来了。”
我们在里间的阅读区坐定了下来,她冲了一小壶红褐色的茶水,给我倒了一小杯,在倒水地时候对我说了谢谢。我对她说,我原以为“谢谢”这个词,我今天是收不到的。她说本来是不想说的,但是突然这个空间里只剩下书和我们,不说点儿什么显得太沉重。
“你很漂亮。”我看着她说。
“还有呢?”
“目前只发现这一点。”我故意这样说道。
“那你还想发现别的吗?”
“你这样太不矜持了,搞得我很被动。”
她静默地看了我一会儿,我真想找一面镜子看看我现在的嘴脸,想必脸上一定写满了轻浮和猥琐。在这样的空间里,和一个容颜姣好的女生,说着类似于调情的句子,内心里的愉悦和****一定都是画在脸上的。但是她还是照常,神态里还是同往日那样,素雅和淡然。她看得我有些不太自然,似乎要竭尽全力地看透我的灵魂,我撇过头,装出看着她身后的书架,问道:
“生意好吗?”
她哑然笑了出来。
“怎么了?”
“你不适合人情世故似的寒暄,你还是用你生活中的痞态,会让人舒服些。”
我有些尬尴,她看
出了我此时此刻内心的拘谨。
“我总是这样,人多的时候疯疯癫癫,我只喜欢一个人的冷清,突然这样从喧嚣的世界里静态下来,我感觉很不自在。”
“你想不想和我做爱?”她脱口说出这样的话来,惊得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该做什么,我明显感觉自己的手都不知道放到什么地方去了。
“难道你没这样想过吗?”她继续追问道。
“我……并……没有,你让我很难为情。”
她俯身向我凑了过来,女人脂粉的香味扑鼻而来,她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想和我做爱,对吗?我看出来了,你在装,诚实一点不好吗?”
我感觉自己的裆部有些温热,知道在这样的环境下自己已经****来了。
“我真的没有想过……”
她打断了我的话:“撒谎,你的眼睛已经出卖了你!”
“好吧,我想过,你愿意吗?”
我看到她眼神里突然多了一层死灰一样的色彩,把玩着桌上的小玻璃杯,说道:“你喜欢我?”
“我不知道,至少我不排斥漂亮的女人,这是我真实的想法。”
“那你吻一下我。”
她看着我,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待我去吻她。我心里,包括我的肢体都在颤抖,我承认我有些怂了,她在邀请我,可是我一点儿都没有看到她的真切,或者说,我并没有看到她内心的颤抖和愉悦,相反,那是一种想要接纳,却从灵魂深处排斥和拒绝的感觉,毫无****的欲望,更无爱情的美好。
“你不敢,对吗?”她看着我明显有些慌乱的眼神问道。
“我倒是幻想过和你有这样的场合,但是我现在怕了,你为什么要这样?”
这个素净淡雅的女生,本来就充满了神秘的气息,她突然和我这样的陌生男人这样,我心里的疑窦更大了,我由先前对她的小心翼翼地爱慕,变得有些惶恐,甚至说我有些害怕她的样子,她眼神当中泛出的死灰一样的神情令我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受,似乎她的瞳孔里隐藏着一口死火山,随时都有歇斯底里爆发的可能性,我承认,我突然害怕起这个我并不熟悉的女生了。我看出来了,就好比,我内心深处极端的偏见于这个时代,而她则极端的偏见于自己的内心。
我们静默了下来,心事被捅破之后并没有产生尴尬的情绪,相反整个世界一下子萧条了起来,她的周身是她的世界,我的周身是我的世界,我们共处与一个空间,却又一下子恢复到了如同擦肩大街上某个陌生的灵魂,陌生的世界的维度去了。我们之前曾有过的暧昧情愫,有多的看透彼此生命痛处的交集也一下子散开了,各自飘落到了世界的两端。
屋内的光线暗淡了下来,她走出屋,打开外面的门,屋外世界的嘈杂声涌了进来。她依在门口,我走过去的时候,她又在看对面,那是我的方向。
“你什么时候开始留意我的?”我问她。
她没有回头,看着对面以前的我,说:“当你开始留意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