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石头的表情落在众人眼中,无疑比言语还要有力的证明他绝对脱不了干系。他紧闭嘴唇,一个字也不说。
杜云便也不说话,只是玩味的笑看着燕石头,燕石头的同伴们一个个急得对他递眼色咂嘴巴,燕石头就是不搭理,兀自紧握拳头在腿侧,微微低头看着白皑皑的地面,将视线避开杜云。杜云不急不躁的往前半步,盯着燕石头颤动不已的眼皮,这对眼皮下面的眼珠想必正在转个不停,不一会儿,燕石头额头上竟然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滴。
即便如此,他还是一言不发。
王知府突然“咦”了一声,唤道:“杜云过来。”就在杜云问询燕石头一干人的时候,王知府一直在王三金尸体附近搜寻,此时他正对着一根冰锥沉思。见杜云望向自己,王知府肃然道:“你过来帮我找找另一截。”
这冰锥正是刚才绊了杜云一跤的那半截,杜云不知道王知府为何如此关注,但他下了命令,只得陪着他在周围雪地里搜寻起来。其他人看着这一老一少猫着腰在雪中小心翼翼的抄来抄去,不禁也跃跃欲试,王知府阻止道:“诸人一律不得妄动,好生看着便是。”
奇怪的是,那半截冰锥怎么也找不到,眼看着搜寻到王三金尸体身边了,再寻找的话难免要破坏掉尸体旁边的雪地。越是如此,王知府越是执意要找到那截冰锥,杜云不解其意。王知府搓着冻得几乎没有感知的手,对杜云说道:“你看这截冰钩子,有小儿手腕粗细,即便是断掉的那一截估计也有一指。若这样一根完整的冰锥握在手里,以极大力气扎人的顶心,可会有什么后果?”
杜云想象着用锋利的冰锥扎人的情景,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问道:“难道大人发现王三金的伤口了?”
王知府走到王三金头部位置蹲下,对杜云招招手:“你来。”杜云纳闷的走过去,王三金的头已经被自己细细摸过了,除了头发乱点,其他都是光滑的,别说伤口,连一个痦子都没有。
等他再次弯下腰去看王三金的头顶时,心里猛地跳动起来,尸体头顶竟然有一个塞满了冰屑的洞,透过半透明的冰屑能看到这个洞深约一寸,里面都是凝结的血块,和在冰屑中红红白白的,鲜艳而惊悚。王知府指着这个洞说道:“方才老夫摸到此人顶心极为光滑,便觉奇怪。即便他僵卧雪中多时,身上有些冰碴,为何单单在头顶有一层冰,而其他部位没有呢,因此老夫将这层冰小心的除去,这才露出了下面的真相啊。”
杜云惭愧的躬身道:“云心浮气躁疏忽至此,定会铭记教训。”
王知府点点头,继续说道:“老夫看到这伤口,上宽下窄且边缘光滑,因此断定为一锥形物扎入所致。王三金头顶有了此物,定然痛不欲生,因此举起手来抓此物,这也能解释为何他手中会抓有自己的头发。”
“大人如何想到是冰锥呢?”杜云听了王知府的论断,十分佩服,不禁追问道。
王知府咳嗽一声,浅笑道:“老夫初始也很诧异,为何伤口里会有许多冰碴,且如此重创竟没有血液四溅。直到无意间在雪堆里拾到这截冰锥,才想透彻了。定是冰锥入脑,王三金将死之时气力惊人,生生的掰断了露出来的一截,头里面的冰刺却和血肉粘在一起,将血封在伤口里。王三金猝死,冰刺始终留在他脑中,渐渐被他体温所化,因此有些冰水溢出到头顶心,被深夜寒气一激,复结成冰,直到他死透了,这层冰便不再融化,便将伤口全覆盖住了。”
这一番鞭辟入里的推论让杜云甚为叹服,心说果然姜是老的辣,王知府这些年可不是尸位素餐的。杜云将那截冰锥看了又看,当初自己若不是扔回在雪中,而是抛到远处,再被阳光照化,恐怕这线索就断了,不禁感谢起当日潘中对自己的教诲,当时他们还在一起查秦淮女尸案,潘中叮嘱道:不论在案发地看到任何貌似不想关的东西,都不可随意丢弃,力求保持原貌。王知府接着说道:“方才我都只是推论,如今这冰锥的下半截遍寻不着,便坐实了我的推断,因为那下半截就在王三金脑袋里。”
想起了潘中,杜云有些失神。王知府见他眼神迷离,以为在思索案情,便自己来到燕石头面前,和蔼的说道:“抬起头来。”
燕石头抬起头,脸上紧绷绷的。他虽然极力稳住身子目视前方,但是眼睛里隐隐流露出焦灼和忧虑。
“你认识死者么?”王知府轻声问道,像是在和一个熟人闲聊。
“认识,化成灰也认识。”燕石头从齿缝里冒出几个字,眼睛里喷出怒火。
“此话怎讲?”
“这个无赖曾经趁我不备盗走我所有积蓄,我看在他曾经和王大娘是夫妻便没有追究,没想到他把钱输光了又回来偷走了我娘留给我的遗物。他在园子里无恶不作,害得王大娘母女失散,害得众人如避瘟神。”燕石头说的愤愤不平,胸膛一起一伏:“更没想到,这厮被赶走了还会回来,死也死得这样让人不得安宁!老天为何不让他淹死,烧死,却留一个全尸在这里害人!老天,你还有眼吗?!”
燕石头越说越激愤,先前的紧张都没了,众仆人也开始数落起王三金的恶行,说他趁着主人不在家,欺男霸女无所不为。黄竹呵斥道:“纵使他该死,你们也应该报知我再说,岂可私自杀人!”
“我没有杀他,杀他只会脏了我的手!”燕石头辩驳道。
“你昨夜身在何处,可有遇见什么人?为何更夫一叫你就衣冠整齐的出来了,你总不能穿着衣服睡觉吧,何况头发也没有丝毫纷乱?”王知府接着问道,这是杜云曾经问起的问题。
燕石头腮帮子鼓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如实说吧,如果你撒谎,无论如何都会被拆穿。”杜云痛惜的对燕石头说道,他多么希望燕石头不是凶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燕石头脸上,燕石头愤怒的眯着眼睛,深深吸了几口气,松开拳头睁开眼来,眼神涣散的对王知府说道:“我认了,是我昨夜约他在此处见面,然后趁其不备用冰锥杀了他。”
燕石头此言一出,众人哗然。黄竹不耐烦的说道:“既然如此,你自己跟着王大人去县衙伏法吧,这里都散了。”
黄竹一声令下,众人不得不议论着散去。杜云还想找他们问话,他们却不再搭理他,在这里,还是黄竹说了算。
院子里一下安静下来,只剩下王知府和杜云,黄竹和燕石头。杜云问燕石头:“石头,你刚才说是用冰锥杀死王三金的,你可记得当时详情,是从哪里拿的冰锥,又是如何使用的?”
燕石头仰起头环顾一下,指着花坛边一棵树说道:“当时我见这些树上都是冰锥,就在这里取下一根,而后趁王三金不备扎进了他的脑袋。”
那棵树树杈上的冰锥之间果然有一个空当,看那痕迹的确是少了一根冰锥,王知府叹口气:“你年轻力壮,相貌端正。可惜为一个泼皮犯下重罪,可叹可叹啊。”
“这厮死了,大家都能安宁,我不后悔。”燕石头朗声说道。
杜云痛心的说道:“你就不再好好想想了吗?你真的约了这人在此见面,期间你也没有见过其他人?”
王知府对杜云微微摇头:“不要再问了,我知道你为他可惜。可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岂能因为可惜而致大宋刑法而不顾。”燕石头也对杜云抱拳道:“小舅爷不必挂怀,石头不怕死。”
燕石头既然已经这样说了,杜云也不再赘言。一个清晨就协助王知府破了一个案子,这原本是应该记一功的,可是杜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为了给一个恶人伸冤,却将一个大好的年青人送上鬼门关,这是对还是不对呢?
燕石头暂时被看押在冷香院的厢房里,等王知府的马车来接的时候顺便带回衙门。黄竹原本准备早上好好招待王知府一家的,被王三金的事情搅了局,不由得迁怒到王三金身上,叫几个人将王三金的尸体拖到不思林外远远的埋了。
等黄竹领着王知府回到竹殿暖阁里的时候,卢安道和王娟已经在候着了。王娟娇嗔的对王知府说道:“老爹,大清早你们去哪里了,他们还拦住不让我们去找你们。”王知府笑着说:“还是不说的好,怕吓着你。”
杜云看到卢安道就心生厌恶,懒得理他们两口子。
黄竹命王大娘他们赶紧备了一桌简单的早点上来,以慰劳王知府。王知府倒是随遇而安,一点也不介意的大快朵颐。王娟吃惯了山珍海味,对这桌菜点不停的挑挑拣拣。卢安道则总是偷眼瞧杜云的举动,他能才冠乡里,自然智力过人,他总觉得这杜云十分的怪异,莫名的消失又莫名的出现。
“杜兄。”卢安道装作不经意的叫道。杜云爱答不理的“嗯”一声。
卢安道笑看着杜云,说道:“不知你故乡在哪里?”他早就想知道杜蓉的籍贯,这两姐弟如此相像,绝对假不了,只要问出杜云的故乡,自然知道杜蓉的了。
“自小流离失所,早就忘记了。”杜云说完站起身,对众人说道:“云还有事,冒昧告辞了,各位请慢用。”王知府抬头笑笑,说道:“碧莲受了委屈,你是应该去看看她。”
王知府一眼就看穿了杜云的心事,让杜云很是沮丧,他今早就下决心喜怒不形于色,看来还需好好磨练自己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