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甜的一觉,直到听到隐隐约约的鸡鸣声,杜蓉揉着眼睛从榻上坐起来。她觉得有些奇怪,不思林里没有喂养家禽家畜的,只有林子外面的农户才会养着鸡鸭。
天气奇冷,屋子里的炭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放着年糕的水盆里结了一层冰面。杜蓉身上还穿着昨天汗湿的衣服,一夜之间已经被自己捂干,还好她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不一会儿就有丫鬟送来梳洗的热水,看来她早起的习惯已经人尽皆知了。
梳洗一番,换上了缁衣,束起头发,将眉毛画浓一些,杜蓉又变成杜云了。杜云趁没人注意,迅速出门走下吊脚楼,这样即使有人看到了,也以为他是从别处走过来的。
果然,路过一个被大树包围的吊脚楼时,一个壮汉发现了杜云,警惕的问道:“小哥从哪里来的?怎么没有见过。”
“我是少夫人的兄弟,进来找我姐姐。”杜云对他微微一笑,壮汉如沐春风,连忙躬身道:“原来是小舅爷,我是以前伺候小公子的路十一,少夫人此刻若不是在她楼中,便是在西边儿冷香院,要不我带您去吧。”不等杜云发话,路十一已经忙不迭的走在头里,将杜云往冷香院带。杜云走在他身后,捂着嘴忍住笑,问道:“我好些日子没见到姐姐了,她可好么?”
“要说您这位姐姐,可真让人意外。才来的时候用布蒙着脸,满头都是脓疮。哎哟,我说这些,可不是冒犯您了吗?”路十一扇自己几嘴巴,骂道:“吃了多少亏了,还是管不住这张嘴。”
杜云扑哧笑道:“你不是说让人意外嘛,你要是把话说完,我就不怪罪你。”
路十一只得接着说道:“可是才过了一天,她就成了一个天仙似的大美人,把碧莲姑娘都比下去啦。”
“碧莲姑娘不止人美,性情可是比我姐姐好多了。”杜云幽幽说道。
“看来您也见过碧莲姑娘了,她精明能干着呢!要说少夫人,美是不必说,性情比碧莲姑娘也温和多了,就是满腹心事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家了。”路十一嘴上又没有把门的了,要真是少夫人的兄弟听到这些,岂能不去找黄公子的麻烦,杜蓉心说黄竹这样精明的人偏偏有这样一个憨直的仆人。
回味着路十一的话,杜云暗叫惭愧,自己心事重重,连这样一个憨厚的仆人都能察觉,更何况其他人,若是将心事都挂在脸上,等于告诉别人自己在想什么,想做什么,这样的人是无论如何也做不了捕头的。杜云暗暗警告自己,以后一定要学会不动声色,藏住心事。
跟着路十一来到冷香院外,杜云实在是不想再逗路十一乐子了,他刚想叫路十一走,却听见院子里有几个人再窃窃私语。路十一刚要迈进院子看个究竟,杜云将他一把拽回来,奇怪的是,这样一个壮汉,他微微用力就拽到了自己身后。
杜云来不及想这些,他蹑手蹑脚的来到院门外,幸亏脚下有一条扫出来的小路,否则踩在雪地上一定会有脚步声。路十一学着他的样子来到他身边,一起往院子里偷瞧。
院子里此刻围了四男三女,都是仆人的打扮,他们的脸色焦急中带着些许的快意。一个五十多岁的矮个儿汉子沙哑着嗓子说道:“王三金有这一天,是他的报应到了,大伙儿看着办吧。”
“哼!反正公子根本不知道他回林家里来了,要说我,干脆扔到后山算了。”一个年纪不大的汉子说道。
昨天那个端水的仆妇也在其中,她不像昨天那样笑眯眯的,反而咬牙切齿得瞪着眼,恶狠狠的说道:“喂野兽都是便宜了他,死得太痛快了!像他这样的,就该千刀万剐!”说着,突然掉转身,对着众人身后猛的踏下脚去。
“你们在做什么!”杜云冲到院子里,对他们喝道。众人纳闷的看着杜云和路十一,端水的妇人脚还停在半路,这时也收了回来。杜云越过这些人,看到他们身后时,不禁愣了一愣,跟着过来的路十一惊叫道:“王三金!他不是被公子赶出去了嘛,怎么……怎么会这样?”
地上躺着那个叫王三金的人,他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五官奇怪的扭曲着,似乎经历了极大的痛苦,眼睛瞪得大大的。他的双手握拳,举在头部两侧,身子蜷缩着,地上的雪被他弄乱了一些,因此有些厚薄不均。王三金明显是死了,但是死的非常痛苦,所以挣扎痕迹很明显。
众人刚开始被杜云的断喝吓了一跳,现在回过神来,纷纷质问路十一:“这是哪里来的小子,怎么管起我们的闲事?”路十一趾高气扬的说道:“不怪你们不认识,这位是少夫人的兄弟,咱们家的小舅爷。”
“小舅爷来了,你带他去见公子就好,干嘛来这里多事?”端水的妇人恨意满脸,此时竟然顾不得奉承少夫人了。杜云冷冷说道:“即便没有少夫人,我也是你们的客人,有这样对客人说话的吗?何况,这里还出了命案,你们不去禀报主人,却在这里私自商议,是何居心?”
端水妇人冷笑道:“这人又不是我们杀死的,难道小舅爷还能告我们不成?我们只不过商量着怎么处置了他,省得在这里看着晦气。”
“好端端的一个活人死在这里,岂是你们说处置就处置的?!路十一,速速去禀报公子,请公子与知府大人示下,我在这里看着。”路十一连忙奔跑着去报信,他还不无担心的回头看了看杜云。
杜云看着一院子的人,也有些不寒而栗,这些人似乎都和死者不睦,若是围攻自己,真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但是脚下这具尸体,那双闭不上的眼睛仿佛在诉说自己的怨恨,让杜云忘记了身边的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王三金身上了。
王三金死之前一定倒在地上,并且还剧烈的挣扎过,所以身子才会是蜷缩着,院子里有齐小腿的雪堆积着,王三金倒地并且挣扎时,弄乱了地上的雪,因此他现在身边的雪是后来落上去的,故而比周围的看起来了薄了一些。杜云伸出手臂量了一量,周围雪厚一尺半,王三金身边压实了又落上去的雪加起来一尺,按照雪势算算,王三金应该是在昨晚子时以后死去的。
杜云小心翼翼的蹲下来,不敢擅动一步,生怕踩到了破案的蛛丝马迹,他同时问众人道:“你们何时进来的,可踩到过什么?”
众人不愿意理他,只有那个五十多岁的矮个儿汉子说道:“回小舅爷,我们也是刚到没一会儿,打更的老李看到王三金躺在这里去找我们报信,我们才赶过来,这不,我的衣服都还没穿好呢!”
杜云这才叹道:“如此是最好了,可惜你们进来一阵乱踩,把门口的脚印都踩乱了。”他不无无奈的埋下头,观察王三金的身上,看有没有伤口或者破损处。可是浑身上下都没有看到有破损的地方,连一个小口子都没有。他纳闷了,按照王三金的面貌,完全是横死的症状,怎么可能一点伤口都没有,除非是在背上。
这时黄竹带着王知府也赶过来了,碧莲和阿龙跟在后面,看来阿龙知道杜蓉已经消除了误会,因此敢于出现在她眼前了,只是他现在又回复了以前那个沉默寡言的阿龙,看到杜云也视若未睹。
碧莲将众仆人呵斥了一通,命他们一起聚在屋檐下不得擅动。黄竹瞟了一眼王三金,淡淡说道:“此人行为不端,我曾驱赶他出去,不想自己跑回来了。”
王知府眯着眼睛,对阿龙说道:“有劳壮士,将死者翻一个身。”他这句话正中杜云下怀,阿龙身姿轻盈,抬脚跃上死尸旁边的花坛边沿,另一只脚踏在一棵树上,这样既能借力,又不会踩到地上的雪,不至于破坏了痕迹。
杜云弯下腰,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阿龙给王三金翻身,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疑点。王三金的身子像煎饼一样被阿龙翻了一个个儿,杜云从头到脚看了个遍,没有一个口子,除了肌肤冻得有些变色,就连被殴打的痕迹也没有。
难不成王三金真的是做了什么事,被鬼神吓死了?杜云不由得问碧莲:“此人究竟做了些什么,让大家恨之入骨?”
“坑蒙拐骗,吃喝嫖赌俱全,这里的每个人都被他骗过。”碧莲指着端水的妇人说道:“这是他娘子王大娘,当年也是被他骗上了手,后来王三金把家产赌没了连女儿都卖给人牙子。公子这趟回来知道了他的恶行,就将他赶了出去,谁知道他又回来了,还这样下场。”
王大娘哽咽着,碧莲一席话又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不禁悲从中来。杜云原本对她恶狠狠的样子有些不快,现在全都化作一腔同情,不由得说道:“大娘,王三金固然可恶,可毕竟是一条人命,你们夫妻一场,就不想查出凶手来么。你放心,等我破了此案便帮你找回女儿。”王大娘抽抽搭搭的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