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还在飘着雪,寒气从车外渗进来,杜蓉受凉了并没有痊愈,被寒风一催,禁不住咳嗽了几声。
“给你。”黄晟将手里的暖炉塞到杜蓉手中,又扭过脸去不说话了。红绫脸色有些难看,这暖炉是她特意为黄晟准备的,连她自己都舍不得用。
杜蓉冰凉的手里暖和起来,暖意一丝丝往她的心里去,这孩子总是能让她体会到家人的温馨。可惜,杜蓉已经下定了决心和黄公子告别,回夷陵县为父母伸冤,据大宋律,嫌犯可以反复申诉直到定案为止,虽然杜老三被认作杀人犯,只要自己去找知县申诉并找出证据,一定可以洗雪沉冤。
她轻轻扳过黄晟的肩膀,黄晟转过脸来时,眼睛里居然含着泪。他嘟着嘴,刻意不看杜蓉。杜蓉轻笑着,将暖炉放在黄晟手里,柔声道:“小公子的暖炉好生暖和,快拿着,手冻坏了可就写不了字啦。”
“不要!”黄晟双手往外一推,暖炉翻个跟头摔到车厢角落里,红绫惊叫着去捡起来,心疼的颠来倒去的看。
杜蓉也被他的举动惊住了,半晌才说出话来:“小公子这是何意,可是我惹了你了?”
黄晟背过身擦掉泪,哽咽着说道:“蓉姐姐是不是不要晟儿了?”
“你为何这样想?”杜蓉心中微微一痛,她原本是想瞒着黄晟偷偷走掉,免得他难过。
“你原本叫我晟儿了,现在又叫我小公子。一定是你看我淘气,所以不想理我了,因此才客气起来。”黄晟边说边掉泪。
杜蓉这才知道他竟然为了一个称呼计较起来,又好气又好笑的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我原本就是不会说话的,不像碧莲姐姐那样口齿伶俐惹人爱。你若是为几个字就和我怄气,那你可就老得快啦。”
黄晟叉着腰,昂起头说道:“我盼着自己快点长大呢,你们等着瞧。我早说过了,你们都把我当小孩子,我说的话你们都当耳边风,等我长大了,你就知道什么叫一诺千金!”
“好!”杜蓉喝彩道:“我就等着晟儿立马扬威的那一天。”她并不知道黄晟想的是什么,总觉得男孩子多半是想当将军或者大官之类的。
黄晟默默看她一眼,像个大人一样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缓缓坐下,沉默着目视前方。杜蓉心说,小孩儿的脸果然是一会儿一变,好在自己马上就要走了,若是还呆在黄府,光每天揣摩这孩子的心思,就比秦淮女尸案还要头疼。
想到秦淮女尸的案子,杜蓉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就像走到一半的风景突然到头,更像画到中途的画突然收笔了,看上去结束了,却留下太多疑问,最大的疑问便是这匆匆的结局,这结局是封子衡的自首促成。
红绫将暖炉紧紧抱在手中,生怕黄晟再拿过去出气。红绫从小跟在黄公子身边,黄晟只比她小了几岁而已,从他出生到如今的八岁,都是在红绫细心的呵护陪伴之下。或许是宠溺太过,黄晟从小便顽劣不堪,红绫没有一日不给他收拾残局。没想到两个月前遇到杜蓉后,黄晟便像换了一个人,不止读书的劲头大了,也不爱和丫鬟小厮们胡闹玩耍了。黄公子很是欣慰,红绫的心里却高兴不起来,她总觉得以前那个整天粘着自己玩闹的小公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红绫不禁偷偷瞧杜蓉,只见她满额头的疮疤,一张脸用黑巾挡的严严实实,脸色苍白的吓人。换做任何人都要离得远远的,偏偏黄晟见了她比黄公子还要亲。以往倒还罢了,杜蓉虽然有些肥胖,终究眉眼是清秀的,对人也和气,可如今她脸上都是毒疮,就断余毒排尽了,也是难免留下吓人的疤痕,看她对人也好像冷淡了许多,竟是看着令人生厌了。
杜蓉却并不知道小丫头红绫的心思,只顾想着封子衡这个人身上的疑点。封子衡和霜奴显然是故人,说不定就是让霜奴失意的人。她出现在封子衡家中,被封子衡发现并被制服,或许是两人关系匪浅,封子衡并没有伤害她,只是将她迷昏了放在秘道中。为什么不是赶她走,而是迷昏她呢?
杜蓉纳闷了,迷昏一个人的原因无非几个,其一是对此人有恶意,封子衡对霜奴秋毫未犯;其二防备此人对自己的袭击和阻扰,封子衡马上便要进监牢,自然不怕霜奴的袭击,恐怕他是怕霜奴跳出来阻扰自己的计划。
封子衡余下来的事情便是企图谋害高知县,难道他怕的就是霜奴阻止这些事的发生吗?霜奴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要阻止这件事,以她恶毒的性子,不可能是出于好心要救高知县一命。杜蓉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把这个疑问按下,算一算,她心中已经藏了好多谜,如今既然要离开此地,便只能将它们抛之脑后。
忽地,车夫在帘子外叫道:“公子姑娘们,渡口到了。”这车夫驾驭马车的技艺高超,竟是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停下来了。黄晟欢呼着抢先掀开帘子窜了出去,又回头对杜蓉喊道:“蓉姐姐快来看,咱们又要同船共渡了。”红绫埋怨着跟出去:“公子说话别唐突了杜姑娘,这话可不能瞎用。”杜蓉也觉好笑,心说这孩子还是顽皮的很。
出得车来,杜蓉发现马车停在一道砖墙边,这道墙怕不有几十丈远,每隔十丈都有一个小门样的缺口。砖墙对面是一排精致的小楼,有的还挂着酒旗。马车夫笑眯眯的对阿龙说:“从这道门里下去就是渡口,龙爷轻车熟路的。”车夫又对杜蓉和黄晟说道:“公子姑娘们,好生跟着龙爷。下过雪了台阶上滑的很,可不兴瞎跑。”说完跳上车,一扬鞭子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黄晟哪里等得及,早就瞅准一个墙门钻过去了,红绫急忙跟了上去。阿龙看看杜蓉,温声说道:“杜姑娘,顺着河进城更为快捷,黄公子在此处常年预备的有小舟。”杜蓉点点头,先一步跨出小门。
刚出门口,便觉一阵冷冽刺骨的风打在脸上,杜蓉禁不住又咳嗽了一声,阿龙紧跟在身后,轻轻拍打她的背。这道门外竟是一道斜坡长堤,长堤下是一道五十多丈宽的河流,河的另一边亦是同样的长提和围墙。长提上每隔十丈便有一道石砌的阶梯通往岸上的墙门,河边的一头则是通向一个渡口。
黄晟腿脚快,“蹭蹭蹭”的跳下石梯,渡口那儿泊着一条小舟,一个壮汉抱着胳膊等候着,见到黄晟,兴奋的张开膀臂,将黄晟一把抱起来放到小舟上。红绫哇哇叫着跳上去,回身向阿龙和杜蓉招手。杜蓉一路上连番受寒,加上心中酸楚,身子受不住,眼前一黑便要倒下去,幸得阿龙抓住她。
“蓉姐姐!”黄晟急得要上岸,被红绫紧紧拽住,他只能向阿龙叫道:“阿龙,把蓉姐姐抱下来,不许摔着她。”阿龙一手揽着杜蓉,一手在墙上轻拍,人已然腾空而起,像片羽毛轻飘飘的落在小舟上。船夫竹篙轻点,船稳稳的离开渡口,向前划去。
阿龙这样的身手,黄晟等人早就司空见惯,河中其他小船上的人却难得一见,不禁爆发出一阵阵叫好声。一只小船从后面追上来,船首一名穿着毛坎肩的褐衣男子冲着阿龙抱拳道:“壮士好功夫,在下可有缘结识吗?”这人细眉细眼,白面无须,身量瘦高却步履稳健,站在船头毫不动摇。
“兄长过奖了,在下是无名小卒不值一提。”阿龙淡淡说道。
“小子狂妄,我兄弟瞧得起你,你别不识抬举!”褐衣人船上还有一名短装男子,这男子长相与褐衣人相似,只是眉眼间多了些戾气,此时他见兄长碰了钉子,忍不住呵斥阿龙。阿龙并不理会他,自顾坐在舱里,关切的看着怀中的杜蓉,杜蓉只是身体乏力,此时已经被那男子的呵斥声惊醒,连忙强撑着自己坐在一旁。
褐衣人似乎不在意阿龙的冷淡,反而笑道:“壮士乃是人中龙凤,岂可久居这小池中,若不嫌弃,在下可为壮士指一条明路。”
阿龙冷冷的看着他,朗声道:“兄长不用操心了,在下无心你那明路。”褐衣人尴尬的停住嘴,一脸笑都堆在脸上下不来。短装男子眼睛里要冒出火来,他呵斥一声站起来,谁知道腿脚甚是不稳,摇晃几下几乎跌进水中,幸亏被船家一把拉住。
这边红绫早吩咐船夫速速前行,将褐衣人抛在后面。谁知道那褐衣人并不放手,也吩咐船家快速追来,眼看着要赶上来,那短装男子又和另一条船上的人吵起来了。
杜蓉从一开始便发现那短装男子很是奇特,不只是不擅水性,似乎还有些晕船。当时他身后一条船上的人,将随身的秽物扔进河水中,他便破口大骂,指责其冒犯神灵十恶不赦,因此起了龌龊,两船相争,倒让杜蓉这条船趁机脱离了追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