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的宫女芸娘,迷惑不解,但是又不敢多问。偏生太皇太后兴致极好,微笑道:“你可是迷惑了?你不知本宫为何如此作为?”
芸娘道:“太皇太后自有深意,奴婢愚昧,自然是不懂得的。奴婢只知道,您似乎很喜欢林黛公子。”
太皇太后微笑道:“那些人要算计林黛,偏生皇上也想要叫那些人算计林黛,都凑到一块来了。太后自然是听皇上的,自然顺着皇上的安排做事。本宫自然不能挡着路,顺带着,本宫也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于是就让路了……”
芸娘道:“皇上要算计林公子?为什么?听说皇上听闻了北静王爷的奏对之后,对这位林黛公子也颇为赞赏的。”
太皇太后微笑道:“皇上是想人才想疯了。那林黛与溶儿在梅林的一场辩论,虽然不是实打实管用,但是却是思路开阔,道出了前人所未见到的。所以想要将这个林黛叫进朝廷。可是不想,这个林黛却是一个不肯当官的,甚至宁可蒙上溶儿面首的恶名,也不为所动。无可奈何之下,只能用逼迫的办法了。正好那伙子人要算计林黛,他就吩咐太后,照着他们的意思办……他却不知,这个林黛不肯当官,多半是另有苦衷的。”
芸娘抿嘴道:“皇上要睡觉,那伙子人就给皇上送枕头。正合了皇上的心意。不过皇上也不知道,他这番行动,正合了太皇太后您的心意呢。”
太皇太后笑道:“贫嘴的丫头!本宫有什么心意?不过是想要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罢了……如若这个林黛是男子,自然会先拿出皇上诏令做挡箭牌,太后再专制,也不能拂了皇上的面子。既然这样,太后将他送给皇上,皇上再面见给予官职,就顺理成章了。如若不是男子……他就不能当官,为了活命,自然只有承认自己的身份。本宫现在是希望他是男子呢,还是希望他是女子?”
芸娘叹息道:“皇上与北静王,都是您心尖上的肉呢。若是只疼爱皇上,自然希望他是男子。如若只是疼爱北静王,那自然是希望他是女子。只是现在林黛只有一个,难能两全了。”
太皇太后道:“就是这个理。如若那个林黛是男子,皇上又决定要用他,那……溶儿不能留在京城里了。本宫老太婆了,要送孙子走,有些舍不得……”
芸娘惊道:“为何要送北静王走?”
太皇太后苦笑道:“本来不知,今日才知道……稍微试探了一下,溶儿就大失常态了啊。几年了,他何曾为他人失态过。”
芸娘默默不语,片刻之后才叹息道:“太皇太后疼爱北静王爷的心思,连奴婢都感念呢。”
太皇太后笑了笑,说道:“不说了罢。”转过头,吩咐侍卫:“去将玲珑带上来。”
玲珑已经脸色苍白,发髻散乱。见了太皇太后,只是磕头。
太皇太后眯着眼睛,打量了玲珑片刻,说道:“将本宫调出宫来,皇上给了你什么好处?”
玲珑磕头,呜咽道:“奴婢没有见过皇上,是太后。太后吩咐奴婢说,只要奴婢办好了这件事情,就让奴婢的弟弟脱了奴籍。奴婢一时糊涂……”
太皇太后又看了玲珑片刻,说道:“当日你父亲犯事,你成为宫奴。如非本宫照拂,你早已不知沦落到何种境地。你却背叛了本宫。”
玲珑呜咽道:“太皇太后赐死。”
芸娘不说话,默默跪下了。
太皇太后突然笑了起来,说道:“虽然背着本宫做事,但是你却是忠于皇上与太后,其中并无可指摘之处。再说,是为了弟弟甘愿冒险,如此孝悌,本宫也不能无情……从今天起,你照样在本宫身边做事,本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你可记住了?”
玲珑一下子死里逃生,竟然傻了,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才哽咽道:“太皇太后如此仁慈,奴婢甘愿为太皇太后赴汤蹈火。”
太皇太后笑了一笑,说道:“本宫要你赴汤蹈火做什么?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本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有些话该怎么说,有些事情该怎么做,自己该用点脑子了。”
玲珑连磕了十七八个头,额头见血。
太皇太后转身,吩咐侍卫:“今天的事情,一句话也不许外传,违令者不赦。”
一群侍卫凛然遵命。
“先打二十杖再说”一句话落下,一群太监又涌了上来。黛玉心中一急,尖声叫道:“太后,天朝有法,后宫不得干政!太后滥责学生,国法不容!”
一句“国法不容”落下,四周是一片寂静。片刻之后才听见太后的声音:“妙。哀家何时干政了?如何就国法不容了?”
黛玉道:“学生与人路上争执,本是民政,本是府尹管辖之政事。太后将学生叫进皇宫,此行为就是干政,不合国法!天朝法度:官吏不依律令治民者,削职为民。不知太后妄自干政,该当如何处置?”
太后笑了一笑,说道:“强词夺理,竟然还真有点意思。不过……”
“不过”话音还没有落下,却听见一个尖锐的嗓音在外面响起:“太后,您手下留点情!”正是水菀央的声音。黛玉听见水菀央的声音,不由松了一口气。水菀央在皇宫中地位如何,黛玉不是非常清楚,但是就她平素无法无天的行为名声来看,这个小姑娘,不是一般的主。她跑来给自己出头,太后说不定也要买三分面子。
思忖之间,风风火火的水菀央已经冲了进来,挡在了黛玉的面前,“太后娘娘,您手下留情!”口中说着求情的言语,脸上的神色,却是一副老母鸡护小鸡的架势。
黛玉不免心中感动。
太后竟然不生气了,声音里也含着笑意:“长乐公主,你说,哀家为何不能打他?”
水菀央道:“因为他是姑苏有名的书生……”
太后笑道:“姑苏有名的书生?姑苏不过是巴掌大的地方而已。就是京城有名的书生,犯了国法,也是一个死字……顶多就是刑不上士大夫,给个体面的死法罢了。”
水菀央赖皮道:“太后娘娘,您也说刑不上士大夫了,也就是说,他不用挨打了?”
太后脸色一沉,说道:“胡闹!哀家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刑不上士大夫,不过这个林黛,却是连个秀才也算不上……”
水菀央道:“怎么不算?皇上都诏令他来参加明年的博学鸿儒科考试,天下不过能得到皇上诏令的书生,不过是几十个而已,如何就算不上读书人?即便现在算不上士大夫,将来也定然是士大夫,太后娘娘,您可别打了!”口中撒娇,身子却护着黛玉不敢动,真正是有些紧张了。
太后一笑,说道:“好,只要他答应参加博学鸿儒科考试,本宫就放过他!”
水菀央大喜,道:“太后娘娘,此话当真?”黛玉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是掉进了皇帝与太后的陷阱里!
先前大街上,贾家人与相关之人是真的要算计自己。是打算将事情闹大,毁了自己名声,毁了自己的仕途。让自己再也没有与仇家对抗的机会。但是太后深宫,哪里能这么迅捷的得到消息?太后本也不是好干政的性子,哪里会如此粗暴就定了自己死罪?
原来,太后是有意为之。为的就是逼自己出来做官!刚刚松了一口气的黛玉,立即又冷汗涔涔!
水菀央好不容易求得太后松口,当下欢喜无限,一时忘形,摇着黛玉的胳膊肘说道:“林黛,快答应啊,太后娘娘都答应不追究你与溶哥的事情了。”
黛玉连连苦笑,片刻之后才道:“公主见谅,林黛不愿意做官。”
水菀央万万想不到黛玉居然是这样一个死性子,又急又气,说不出话来。太后本来见胜利在望,却突然听得黛玉口中冒出这样一句,也是愣神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说话,想了一想,厉声道:“既然不肯奉行皇命,这样的人留着做什么?”
却听见外面传来了禀告的声音:“元妃娘娘前来求见太后。”
太后正没处下台,听见有人来打岔,正是求之不得。当下朗声道:“请元妃娘娘进来说话。”
黛玉听见元妃求见,心又是激灵了一下。元春来此作甚?想起昨天元春做的事情,忍不住先起了警觉心思。元春若是再借自己的身世来做文章,少不得只好说明自己的真正身份了。不过说明真正身份之后,自己就摆在明处了。一个女子,行动将更加艰难……
正思忖着,就听见了元春说话的声音:“太后手下留情。”
太后道:“元妃,你为何来为之求情?”
元春道:“嫔妾不敢干涉朝政。只是皇上既然曾宣召此人进京,那此人定然过人之处。太后娘娘如若莽撞处置,只恐伤了皇上爱才之心。如今陷身于丑闻之中,想必也是年轻人少于思量所致。太后何不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黛玉听元春款款说来,不觉叫了一声苦。
好个元春!知道自己算计不成,就换了一个计划:示恩!几句简简单单的话,就先将自己失德的事情扣死。再当自己的面向太后求情,不管太后是否真心想要处置自己,自己都先欠了贾家一个人情!自己日后若想要与贾家算旧账,天下舆论,也会偏向贾家:毕竟,贾家对自己,也算是有过救命之恩!
太后道:“元妃,你并非好事之人,为何会专程赶来为此人求情?”
元春婉婉言道:“太后不知,这个林公子,乃姑苏林家之人。而姑苏林家,算起来也是我母家的姻亲。虽然有些不成器的传言,但是总有姻亲之谊。因此……莽撞前来,太后恕罪。如若有干涉朝政之处,嫔妾愿承担罪责。”竟然是诚挚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