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寺。
平日香客如云的相国寺,今日却是冷冷清清。仔细看去,可以看到,山路之上,偶尔能看见衣襟闪动。而相国寺内,老和尚也好,小和尚也好,端谨严肃的神色中,总带着一丝不能掩饰的紧张。
的确是的。因为太皇太后今天来相国寺看祥瑞。
历朝历代,几乎没有皇帝不喜欢祥瑞的。这些祥瑞的降临,说明万岁爷将国家治理得很好,老天爷龙颜大悦啊。而最喜欢的祥瑞,莫过于白色的灵物了。比如什么白色的老虎,白色的麋鹿,就连出现一条白色的蛇,也被看做大大的祥瑞。不过今上对什么祥瑞不是很热忱,因此,下面的人制造祥瑞的热情,也不是很高。
前天相国寺后面的荷花池里,突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白色乌龟,偏偏那乌龟还偏爱那丛白色荷花,绕着就是不去。这样的奇闻,老和尚自然小心翼翼的报给府尹了。府尹大人却不甚感兴趣,不过几个出来采买的太监却听闻了这桩奇事,于是就说给宫里的娘娘们听了。这不,一传两传,昨天晚上,就传到太皇太后耳朵里了。太皇太后身边的玲珑,就笑嘻嘻撺掇着太后:“要不,老祖宗,我们出去看一看?像上次上香山那样,静悄悄的不漏一点风声,也不扰民的。”
太皇太后笑道:“既然这样,你就去安排吧。”
玲珑想了想,说道:“宫里还有几个娘娘也想跟着去,您带她们去不?最要紧的,是长乐公主,她若是知道您不带她去,定然要生气的。”
太皇太后笑道:“宫里的娘娘太多了,带了这个不带那个,没的惹人争长论短。长乐也算了,她常年换了装出宫乱跑,以为本宫不知道!这次,偏偏不带她去……传话给长乐,叫她好好呆着,别想着出宫!”
玲珑忙答应了。太皇太后又笑着吩咐:“去与萧太后说一声,明天本宫出去,宫廷里的神情都交给她了。”
都吩咐下了,玲珑迟疑了一下又告诉道:“太皇太后,明天您去进香,总要男眷陪着。”
太皇太后笑了一笑,眯着眼睛看着玲珑,说道:“你说,要哪个男眷陪着比较好?”
玲珑苦笑道:“太皇太后是给玲珑出难题了。这皇上是不行的,太子殿下也不行……只能京中的几个清贵王爷里选了,北静王可好?”
太皇太后舒舒服服伸了一个懒腰,说道:“你安排下去,传本宫懿旨,叫北静王明天早些进宫来,陪本宫去进香。”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皇家出行,虽然麻烦,但是太皇太后决议要悄悄出行,倒也没有惊动多少人。只是苦了那些听闻祥瑞也想赶早去相国寺看看的香客,一早就被便装的侍卫们拦截在山脚下。
现在,相国寺后面的荷花池,荷花已经绽开了,在晨风里,摇晃着几颗新鲜的露珠,袅娜可爱。虽然距离遥远,太皇太后眼神也不太好,却也隐约看见,荷花底下,是有一只白色的大乌龟,正缓慢的游动着。
看着面前的大乌龟,太皇太后不住点头。水溶也不由惊叹道:“果然是好大的白乌龟,真是稀罕物儿。”
看罢祥瑞,僧人就请太皇太后到后面进茶。竹风动影,后面的茶室,一室阴凉。太皇太后不住点头,对领头的僧人道:“果然是个好地方。竟然就在京师附近。本宫竟然不知道。如果知道,少不得每个夏天都来打扰。”
端着茶,对那僧人道:“你们都下罢,留本宫自己一群人,好好乐乐。”
玲珑急忙道:“娘娘可要找什么乐子?”
太皇太后道:“昨天做成的那个跳棋,可带来了?今天既然出来了,好好闹上一天才回去。溶儿,你陪着本宫来下棋。”
玲珑忙着将棋盘拿出来。跳棋走法,昨天黛玉是解说得很仔细的,但是水溶心神并不集中,哪里记得住?老太后却是记得清清爽爽,当下不停批判孙子不用功,没用场,一边唠叨一边教孙子。但是其实老太太也没有经过黛玉实战教导,她的走法也是一知半解,经常是之前与水溶规定了这个法则,等下又与水溶规定了另外一种法则,祖孙两个闹了个不亦乐乎。好在水溶也不存着争强好胜之心,不过是陪着老祖宗玩玩开心而已。自然是老祖宗怎么说他就怎么点头,祖孙两个也其乐融融。玲珑在边上看着,也直抿嘴乐。
走了半个时辰,水溶告输。太皇太后笑道:“你这小子脑子不行。这么些小规则都分辨不住,算计不过人家。我看哪,身边的人,就是长乐也比你强……你身边那个林黛,更是比你强了不知多少。他随口发明出来的玩意,居然让你头疼了这么久还没有学会。”
水溶笑道:“他是比孙子聪明。更难得的是对天下大事也颇有见地。”
太皇太后微笑道:“是聪明,可惜不能当官。这也没有办法了。”
水溶苦笑道:“是啊,就是不肯当官……怎么劝也不听。”
太皇太后笑道:“这么聪明,又不肯当官,不知过得了今天这个关口不?”
水溶一怔,道:“皇祖母,您说什么……关口?”
太皇太后身子往后一靠,换了一个舒舒服服的坐姿,笑道:“可知道现在宫中的事情么?”
水溶怔了一会,说道:“孙儿不知。与林黛却不知有什么关系?”心中不免忐忑起来。
太皇太后微笑道:“今天有人要恶整你家那个林黛,本宫也想看看热闹,就顺着她们的意思,将你也带出来了……不知现在怎样了,林黛这样聪明,总有办法自救罢?”
太皇太后说这话,眼睛却漫不经心的在玲珑身上扫过——玲珑一个激灵,急忙跪下,磕头求饶道:“太皇太后饶命!”
水溶大吃一惊,道:“太皇太后,您……这是什么意思?”
太皇太后笑道:“本宫老了,所以有些人总当本宫不知道了,所以要瞒着本宫玩些游戏。今天这个游戏,,就是关系到你家那个林黛。现在林黛,应该被叫进皇宫里去了……不知怎样了?”
太皇太后莫测高深,语焉不详,水溶一下子急起来,急忙跪下说道:“皇祖母,求您,将事情说详细一点!”
太皇太后微笑道:“事情不用说啊……就这么简单……”转过脸,吩咐门外的人:“进来,将玲珑拉出去。”
太皇太后知道其实也不详细,几句话说明白,水溶也顾不得与太皇太后说什么了,一步就窜了出去。却见两个侍卫窜了出来,拦住了水溶的去路。
太皇太后喝道:“溶儿,你这是什么样子?长者在座,你就这么走了?”
水溶已经忍不住,流泪道:“是孙儿误了他!如若不是孙儿有这样的坏名声,人家也不能这样设计算计他……不管怎样,孙儿都要尽快赶回去……”
太皇太后站了起来,踱到水溶面前,注视着水溶,道:“如若那林黛够聪明,定然想办法自救,你去也没有多少用处。如若那林黛不够聪明,现在只怕是死多活少,你赶去了,也没有多少用场!”
水溶哭道:“皇祖母,你好狠的心!昨天……他给你画画的时候,您还称赞于他!”
太皇太后微笑道:“溶儿,你记住。心肠不狠,在这宫中是无法立足的。皇祖母只是想借这个机会,给你上一课而已。”
水溶道:“皇祖母,您不能用人命来上课!”
太皇太后笑了。片刻之后才说道:“溶儿!你且摸着心回答一句:你真的对那林黛没有非分之想?虽然之前人言是冤枉了你,然而今天你的表现,却说明人言不是冤枉!”
水溶突然之间明白了:“皇祖母……您也是担心孙儿会……会真的与他玩什么龙阳!所以,您也乐得让太后娘娘做这个坏人,将可能会影响孙儿声誉的人先除去!不错,孙儿……是有非分之想,但是那是孙儿的错,与他无关!您……不能草菅人命!”
“草菅人命?孙儿,人命其实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最值钱的东西,是天下!其次,就是我们皇家的声誉……你身为皇家子弟,应该时时将皇家声誉放在心上。既然这个人可能会让你胡思乱想,既然这个人有可能影响你声誉,那你就要趁早与他割裂,或者将他除去!”
太监们如虎似狼涌上。黛玉冷汗淋漓之际,头脑却是异常清醒,当下站了起来,道:“太后且慢!”
黛玉直视着面前的大太监,那太监居然一滞,愣神了片刻。一时停住了,等着珠帘后面太后的吩咐。
珠帘后面太后不耐烦的声音:“还要胡说什么?拉出去,打死了算!”
黛玉知道生死一线,当下厉声道:“学生死了不打紧,可是太后从此与皇上心生嫌隙,太后可曾想过?而且从此皇家恶名传扬天下,太后也将成为天下笑谈,学生为太后深觉不值,如此而已!”
太后呵呵笑道:“为哀家感到不值?算了,是想狡辩求生?”
听太后继续与黛玉说话,那些太监也只是将黛玉围住,并不上前动手。
黛玉知道,现在与太后说什么自己无辜,自己被人陷害,自己并不是水溶的男宠,这些都没有用。现在的关键是水溶有断袖之名,而自己却是断袖传闻的中心人物。太后想要消除皇家丑闻,最简单便捷的方法就是杀了自己。至于自己无辜不无辜,那根本不是重点。
所以,要从太后口中谋求一条生路,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告诉太后,杀了自己,后果更加严重!两相比较取其轻,太后或者会放过自己!
见太监并不动手,而听太后口气,也给了自己辩解的机会。当下说道:“太后可知,学生虽然不曾中过秀才,却是皇上召至京师而来?此事天下皆知,若学生莫名其妙死于深宫之中,天下学子,将沸沸扬扬传扬此事,从此,皇上再下诏令,只怕天下学子,也要思忖再三,才敢为皇家效命,此其一。学生生死事小,皇家失信天下事大,太后明鉴。”
太后的声音森森冷冷的:“想不到皇上居然曾诏令你这样的狐媚东西进京。”
黛玉听太后口气,似乎有些松动了,当下说道:“林黛当初在姑苏,也曾薄有才名。皇上错爱,愧不敢当。只是学生尚未见过皇上,皇上并不知学生无才。太后不多加询问,就此判定学生死罪,皇上即便口中不言语,心中定然是要想的。再还有天下那些多疑的又喜欢无事生非之人,难免因此疑心皇上与太后之间不和睦,那就不美了。”
太后冷笑道:“居然敢用皇上来威胁我!”
黛玉道:“太后乃天下至尊,学生哪里敢威胁太后,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太后可知治理天下,最要紧的是什么?不过是‘诚信’二字罢了。皇家如若因为林黛一事,失信于天下,只怕青史之上,也要直书太后之非。”
太后笑了起来,说道:“青史如何记载,那是以后的事情了。今天被你一个后生如此挤兑,哀家如若就此罢手,岂不是留作了当世笑谈?拉出去,先打二十杖再说!”
水溶泪水涟涟:“是孙儿的错!只是祖母……您不该不问是非!”向着太皇太后又磕了一个头,人就冲了出去。
那侍卫一时愣神,不敢动粗,就让水溶冲了过去。抬眼看着太皇太后,心中不安。却不想太皇太后只是微笑着摇头。看着孙子去远,不由叹息道:“呆孙儿!皇祖母不过是接着这个机会,想要逼那林黛说出真正身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