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走进御书房,水滂正看着一个巨大的楼船模型。抬眼看见黛玉前来,笑道:“不要跪了罢。你却过来看看,你可看见过这样的好东西?”
黛玉走过去,看了一圈,回道:“这模型做的果然精致。不知放到水里能不能开。”
水滂笑道:“能开。那船工已经试过了,趁着北风紧的时候,放进池塘里,能滴溜溜转上好一阵呢。”
黛玉笑道:“是能转上好一阵,不过就方向难确定了一点。”
水滂笑道:“方向问题也解决了。你不知道,他们做出了一个好精致的罗盘……林黛,你不要动。”
黛玉不知皇帝为何下一个这样的命令,当下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水滂两步到了黛玉面前,向着黛玉的头顶伸出手去,笑道:“你好一个风度翩翩的书生,头上居然顶着一片白羽毛……咦?”
黛玉只觉得皇上来到自己面前,昏暗的日光下,水滂高大的身子几乎将自己全身都笼罩进阴影里。君王如此切近,不由有些压抑,有些……想要窒息的感觉。
水滂的手在黛玉的头顶上,轻轻触摸着黛玉那柔软的发丝……黛玉不觉浑身僵硬。
水滂原来是想要帮自己捡掉头上的一片白羽毛啊……黛玉突然之间觉得,水滂的动作,似乎太亲昵了……只是,不能拒绝。不能拒绝的同时,心中也掠过一丝……软软的感动。
只是水滂的动作,是那样的自然。丝毫也没有感觉到,帮一个臣子捡掉头上的一点脏东西,不是一个君王应该有的举动。
听见水滂“咦”的一声,黛玉不觉抬起头,看着水滂。
水滂手上,空空如也。
拇指食指之间,依稀有些水渍。
水滂笑了一笑,说道:“一错眼看错了……外面居然下雪了?”
黛玉回道:“学生下马车进宫门的时候才飘起来的,左右不过半支香的时间罢了。”
水滂道:“关在书房里看小船,居然不知道外面下雪了……去外面看看雪罢。”率先走了出去。黛玉跟了出去。却见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外面雪已经纷纷扬扬了。地上还没有积雪,但是草木树叶上,已经积攒了不少了。水滂望了望天色,问身边的太监安福:“钦天监怎么说?这场雪要下多少时间?”
安福道:“钦天监的奏章今天上午就送到了,奴才见不是要紧事,就放在几道要紧奏章的下面。皇上要是去批奏章,马上就能见到了。”
水滂道:“去给朕拿过来。”
安福颠颠的跑到书房里去,将奏章拿了过来。水滂打开,看了一眼,说道:“这钦天监居然连这么一点本事都没有。连这场雪下多长时间也不敢说,左右没有一句实话。”
黛玉知道,天气预报本身就是一件极难的事儿,现在又没有后世那么多的卫星数据。钦天监居然能知道今天有雪,已经是极难得了。当下微微笑道:“皇上,他们能测出今天有雪,也是很难得了。”
水滂苦笑道:“朕要知道下多少天雪,也好叫京兆府准备多少东西来赈济。希望不要下太长时间。”
黛玉不语,心中却是不由又掠过一丝浅浅的感动。现在还刚入冬就下雪,那今年冬天的雪,估计少不了。只是这样扫兴的话,还是不要说了罢。
自己现在的身份,说好了,那是一个谋士,说坏了罢,那是一个弄臣。
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自己必须多加权衡。
水滂抬眼看着黛玉,见后者的头发丝,在北风里微微颤抖,不觉之间,竟然有些寒意,笑道:“我们进书房说话罢。”又道:“这么冷的天,怎么不戴帽子。”
黛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国子监出来的时候匆忙,帽子落下了。想要回去拿,又恐让皇上久候。”
水滂吩咐道:“安福,你去将后面朕还没有用过的帽子拿一顶过来。顺便将那件狐狸毛的大氅拿来……给林公子穿回去。”
黛玉大吃一惊,说道:“皇上,这万万不可。”
水滂笑道:“朕是要你给朕效力的,这点东西算得了什么。”
又议论了一阵国政,安福将东西拿来过来。水滂吩咐黛玉戴上帽子,穿上大氅,看着黛玉的模样,忍不住笑道:“这才算有点模样了。原来的样子,实在太清瘦了些,简直要被风吹了去。”笑着吩咐道:“昨天太皇太后曾问起你,说要找你下棋。太皇太后的棋艺,现在可算是全宫无双,她实在杀的不过瘾,所以要找你这个始创者玩几局。说也只有与你玩才能玩出点意思。其他人啊,她就是闭着眼睛下也能赢。”
黛玉也不由微笑。太皇太后的棋艺不怎么高明,可是皇宫之中谁敢赢她?自然是想方设法输给她。她也心里有数,因此是越下越郁闷。只有自己,与太皇太后下的时候,能在输两局之后险险胜上一局,让太皇太后感到自己是拼了命在与她下了,不过棋力始终稍差一筹。这样才有成就感啊,所以太皇太后就喜欢找自己下棋。皇帝自然知道自己这点小心思,因此就开起玩笑来了。
黛玉道:“皇上说笑了。”
水滂笑了一笑,却是若无其事的说道:“这几天可多了学生来听课了?没有给你带来麻烦罢?”
黛玉怔了一怔,含笑道:“不过是有几个学生,年幼不懂事闹了一点小矛盾而已,不敢劳烦圣听。”心中却不由想起最近几天的事情来。杨夸之居然来听课了,而且坐在自己的课堂上,一听就是两个时辰,居然不给自己闹事,事情反常必为妖,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
课堂上还多了一个人,居然贾政家的二公子,贾宝玉。蓦然看见这位公子哥出现在自己课堂上,黛玉险些惊呼出声。
不过贾宝玉始终正襟危坐,像是不认识自己一样。他似乎只是为了听课而来。
下课之后,黛玉也曾找杜司业旁敲侧击。杜司业笑着告诉:这位杨少爷,名字本来就在国子监里,不过从来不把学业当回事,所以经常不来上课,国子监也管不了他。现在杨夸之正常上课来了,国子监还求之不得。而贾宝玉,本来是没有名额上国子监的,是因为贾政请托,才让他来这里旁听。不过他们都似乎坐错地方了……
所以这几日,黛玉上课都集中了全部心神。生怕说错了一句话,说差了一个字,给那个杨夸之找到对付自己的借口。
君臣说完话,水滂就吩咐内侍,将黛玉带到太皇太后地方去。
太皇太后见到黛玉,眉眼儿都笑起来,说道:“能陪我下棋的人终于来了。”当下就吩咐摊开棋局。一边看着黛玉,突然展颜笑道:“这帽子,好似是皇帝的罢。这衣服,也是皇上赏赐的罢?”
黛玉道:“太皇太后好尖利的眼神。正是皇上方才赏赐的。”
太皇太后眼睛中有些东西闪了一闪,随即淡去,淡淡说道:“难得皇上居然如此爱重你。”
黛玉听太皇太后口气,知道太皇太后已经有了疑心的意思。心扑棱了一下,微笑道:“此事学生也知道不合规矩,只是皇上如此,学生也只能受了。”
太皇太后笑道:“受了就受了,有这么多话做什么。来陪本宫走两局。”
还刚刚展开棋局,就听见外面长乐公主的声音:“皇祖母,您这里好暖和。孙女那里,简直冻成冰窖了。”
太皇太后淡淡笑道:“又是想上本宫这里蹭饭罢。怪可怜见的,难道元妃娘娘亏待了你,不曾给你木炭不成?”
黛玉露出疑问神色,却不敢发问。见长乐公主进门来,急忙站起来,躬身道:“公主。”
长乐公主淡淡扫了黛玉一眼,说道:“罢了……皇祖母,您叫了他陪你玩棋?”
太皇太后笑道:“这几天皇后身子不太好,本宫与皇太后提议,让部分宫妃分了一些日常事务去。这木炭棉衣的分发,正是元妃的事情。”
长乐公主水菀央撅着一个小嘴,说道:“元妃娘娘倒是不曾亏待了我。大家都是一个例。只是那木炭全是烟,一烧起来就没法干事儿。我就说,索性别烧了……只靠下面地龙那一点火气,自然是冷成冰了。”
太皇太后笑道:“怪可怜见的。等下我吩咐奴才给你送一点木炭过去。”
水菀央喜道:“多谢皇祖母。”偎依在太皇太后身边,说道:“皇祖母,等下我帮您做参谋,一定要将这厮杀个稀里哗啦的!”
黛玉一边听着,心里已经明白。太皇太后已经帮自己向元春下手了。元春本来不掌管事情,在宫中日子也不会太艰难。现在太皇太后将事情分派给她,她若是一碗水端平也就罢了,端不平,那就会平白无故树起很多敌人啊。
太皇太后特特意将自己叫到这里来,就是要将这个大人情显给自己看,让自己感激涕零从此对水溶更加尽心……不由苦笑,原来太皇太后,对自己,也不是全心的信任啊。
看着身上的大氅,又不由想起水滂的举动……水滂赏赐自己这件衣服这个帽子,随即将自己打发到太皇太后这边来……真的是无意么?
黛玉心中不觉有些郁闷了。然而郁闷也只是片刻,随即释然。既然身入这趟浑水中,还能厌烦这些心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