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的猜测没有错,惜春确实是动情了。对于深闺中的女子来说,惜春对自己的婚姻没有任何选择权。当太皇太后指婚,贾家欢天喜地答应的时候,指婚的主角,惜春连发言权都没有。
因为配了一个王爷,连带着惜春也金贵起来。本来是被遗弃的身份,宁国府的人,是向来不闻不问的,似乎惜春是一种根本不存在的存在。但是现在,虽然惜春还住在大观园之内,那宁国府的人,居然也常来走动了。
这一切,都看在惜春的眼睛里,也记住惜春的心里。本来就是冷淡倔强的性子,经过了这样一遭之后,惜春愈加的冷淡倔强起来。小小年纪,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看破红尘了。
幸好,有迎春。
迎春原先的生活几乎让惜春绝望。可是两个月的频繁走动,惜春却看见,迎春的脸色一点一点的红润起来,笑脸一天一天的多起来,那木讷的脸庞,居然也有些生命的青春的活力了。
这一切都叫惜春诧异。原来生活是可以改变的。尽管熟读经史子集,熟悉佛法禅理,她知道迎春的幸福实在微不足道。但是,她第一次知道,世界上的事情,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艰难。
她也知道,不动声色帮迎春改变生活的人是谁。尽管那个人从来不曾泄露过名字,从来也不曾在画中暗示自己的年龄与身份,但是,惜春,用着少女的敏感,敏锐的感觉到,画画的那个人,是一个非常年轻的人。
非常年轻,想必有一张年轻而俊秀的面庞。熟读诗书,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书生的儒雅气质。那样的男子,挥毫落纸的时候,那身段,一定潇洒异常。
既然猜测了,这个念想就挥之不去。她想见那个男子……那个给她送画送迎春回家养伤的男子。
这种念想是一种魔障,惜春,年幼的惜春,是掉入魔障里了,不能自拔。
她知道她的终身已经许给了一个风流儒雅的王爷,只是这个王爷,有断袖的名声。
如此而已。
她知道应该压抑自己所有的念想。但是,不由自主。
终于,心怀忐忑,她画了那幅画。那幅莲藕。她想:也许那个男子,根本看不懂。
但是,她心底,又暗自的希望,希望那男子,那个曾经挥毫落纸的男子,能看得懂。
终于,心怀忐忑的,将画悄悄交给了迎春。
此后的日子,特别漫长,惜春也慵懒起来,常常抱着暖炉子,对着窗外发上半天呆。
这天正在发呆,却听见外面传来探春的声音:“这些丫头就知道躲懒。外面这么多落叶,居然也不知扫上一扫。”
掀起一阵风,探春走了进来,对惜春道:“妹妹,你家的丫头片子,就知道躲懒,你也不管管。”
惜春咬着嘴唇笑道:“这落叶也是扫不尽的。既然扫不尽,何苦天天扫。”
探春笑嘻嘻坐下,掂起桌子上一片蜜饯,笑道:“你这话让我想起一个笑话来了。说是一个人在路上走,却遇到了大雨,别人都纷纷快步跑,他却依然慢悠悠走路。人家催他,他却说:‘前面也是大雨,忙什么。’你居然说树叶还要落,今天就不用扫了,不是与那人有异曲同工之妙么。”
惜春笑了一笑,说道:“你管事管成习惯了,现在凤姐接手你不用管了,就浑身不自在,上我这里来管事是不是?且去罢,我这里不用你来管事的。”偏着头看着探春片刻,笑道:“今日眉宇飞扬,是得了什么好事?你啊你……早就告诉你,你再扫,树叶还是要落的,你扫了,也不过一时干净而已。”
探春展眉看着惜春,笑道:“你这话里有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是粗人,脑子不能绕弯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就这样看着落叶满地,你做得到,你是禅家,我不是禅家,我就是天生的劳碌命。只要有办法扫,还是要想办法去。”
惜春冷笑道:“左右不是你家,你扫什么扫?要扫,琏二嫂子会扫,二嫂子不扫,还有一个二嫂子排队等着呢,左右也轮不上你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桌案,上面原来小山一般堆着的书画已经大半没有了影子,笑容终究有些苦涩起来,说道:“就靠这些来补贴家用也不是办法。我那些画,还是上不了台面的,又没有署名落款,估计大富人家也不肯要。”
探春笑道:“这回不是来找你要画的,不过是找你说说闲话罢了。你别老想着那扫地不扫地的问题。”
惜春笑道:“不要画?居然周转过来了?”
探春叹道:“你也知道,前一阵,因为要凑齐给林家的五万两银子,家中能拿出来的都拿出来了,为了帮二哥过难关,我们的私房银子都拿出来了。不想林家那小子,居然不肯私下收了这五万两银子,要二哥到姑苏之后再说。这银子就拿回来了,放着也是放着,二嫂子就拿出变利息了。这手头就稍稍宽松了一些。这两个月,父亲去了西边管事,算是有了正经差事,二哥也跟着出去,承接了一些差事,几个月下来,也有了一些活钱。所以你看,已经有一个月不曾找你要画了。”
惜春笑道:“原来这样就好。我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我这寂寞地方,你老人家的玉趾向来是很少践踏的,今天眼巴巴的来,不是来告诉我这么一个好事罢?”
探春笑了一笑,说道:“我方才从宝钗姐姐那里来。见到了一幅画,画风之中,依稀有那个人的影子。”
惜春呼吸不由急促起来,说道:“谁的影子?”
探春笑道:“那个画瓶子的人……宝玉从别人处借了来,眼巴巴的拿给宝钗姐姐炫耀。宝钗姐姐看了,好生将宝玉训斥了一顿,就吩咐他送回去了。却不凑巧我看见了。那用色明暗上,很有那人的风格,不过是更飘逸潇洒些。”
惜春身子松弛了一下,靠在椅子背上,说道:“你是说宝玉拿来的那幅画,本领比那个人更强些么。也没什么,正常的。用得着巴巴跑来与我说么。”
探春看惜春那浑不在意的样子,又将想要说的话吞回去,与惜春又说了一阵闲话,才离去了。
探春走后,惜春拿着一支笔,在纸上画了半天,最终却什么也没有画成。兴致索然,将纸揉成一团,吩咐小丫头上来,将画揉了,烧了。扭过头,问小丫头:“你还记得么,前几天,宝二奶奶来的时候说过,宝二爷是上哪里读书去了?”
那小丫头笑道:“姑娘居然忘记了。宝二奶奶说,宝二爷是上国子监读书去了。”
国子监。前几天迎春来的时候,也曾提起,她家那个孙姑爷,最近搭上了一个国子监的直讲,那国子监的直讲,是皇上面前的红人。
突然之间,惜春觉得心浮气躁。
却听见前面有细碎的脚步声想起,却是鸳鸯快步往这边走来。
看见鸳鸯那急匆匆的样子,惜春不由一惊。站了起来,笑着迎接出去,问道:“鸳鸯姐姐,却是发生什么事了?”
鸳鸯低声说道:“老祖宗突然之间,头脑糊涂了,看样子很要紧,琏二奶奶吩咐请您过去,一起看看。”
惜春也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