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花雨抿嘴笑道:“妈妈当然也知道,世界上的男子,大多都将自己看做是最出类拔萃的,之所以郁郁不得志,那是缺乏机遇或者有司缺乏慧眼的缘故。所以,奴家这三不见的第二条,没人会认为自己是俗客。如若真有俗得冒油的豪门公子过来,那就给他出一个简单的题目罢了,定然不会得罪人。不过这个形式,是不能省的。有了这个形式,那些豪门公子才能认定自己是高人一等的风流雅客,花起钱来也会大方一些。”
老鸨笑道:“原来竟然有这样一个细巧心思。难怪花雨姑娘会成为姑苏第一花魁呢。还有两条,又是什么规矩?”
漫天花雨掂起一支眉笔,细细描绘着自己的眉毛,笑道:“妈妈当然也知道,世上之人,都有一种品性,都认定雾里看花花更美。奴家姿色,也只是中上,算不上什么倾国倾城,在这个京师,简直排不上号。既然排不上号,咱就不比这个。所以会客时间,定然要定在酉时以后,烛光昏黄,朦朦胧胧,就别有一番滋味了。至于见的人,更是不能多。谷贱伤农,见人多了,那些豪客就不稀罕了。现在每日只见十个客人,见了奴家的,就不免将此当作夸耀的本钱,却是将奴家的名声传扬出去了。”
老鸨不由佩服的五体投地。闲话少说,这天傍晚,正用了晚饭,灯笼还未曾挂起,就听见外面有****禀报,说是有四位青年军官与一位青年书生联袂前来。那****,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一群人,是出文题还是出武题?”
漫天花雨身边的丫鬟素月,笑道:“我去看看。”当下下去了,不一会上来,面色竟然有几分欢喜,又有几分凝重。将嘴巴凑到漫天花雨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漫天花雨脸色,也是略变了一变,随即恢复如常。走到窗边,打起帘子,往下一看。这一看,再也挪不开眼睛。不过她到底是能克制的,当下将帘子放下,回到座位上。素月看她的神色,却看不出是悲是喜。
漫天花雨一颗心噗通噗通跳了两下,终于平静下来,对素月道:“出文题罢。一炷香时间,以《葬花》为题,叫五人给画出一幅画来。画得不好,五人都不见。画得好,五人一起见了。”
素月答应着,下去吩咐了。
却说黛玉一行人,来到魅香楼,到了花厅。欧阳木荣最是豪爽,当下掏出二两银子,赏给了****,那****眼睛笑成一条缝,忙不迭的送上茶水点心,又弯着腰驼着背在一边伺候。孙绍祖笑道:“你一边去罢!要伺候也找两个漂亮的小娘们来,你这样的满脸橘皮,咱们看着也喝不下茶去!”
那****笑眯眯的点头哈腰下去了。神色竟然颇有几分恋恋不舍。不久就有两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上来,给五人斟茶。来到黛玉面前,黛玉只觉得那脂粉甚是刺鼻,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馨馨不动声色上前,将两个小姑娘挡住,道:“我来吧。”
正在这时,却见楼上姗姗下来一个眉目清秀的大丫环,含笑道:“姑娘发话了,五位公子,如果能完成一道题目,那就五位一起见了。如果不能完成,那就五位都不见了。”
孙绍祖道:“快快将题目出来!”
黛玉看着那丫鬟,依稀有些眼熟,却叫不出名字。
素月道:“简单,以《葬花》为题,作画一幅,一炷香时间为限。”轻轻挥手,就有小丫鬟送上香炉与笔墨纸砚来。
黛玉知道,漫天花雨定然是认出了自己。这个题目就是出给自己做的,而且隐约有缅怀往事的意思。想着自己这番前来,难免又要让这位姑娘心生幻想,但是漫天花雨却是父亲旧案中的关键人物。她既然来到京师,自己就不能不抓住这个机会。
黛玉并不知道漫天花雨知道多少当年旧事。但是她相信许靖野。许靖野不会无缘无故要自己上青楼。尽管漫天花雨一口拒绝,但是黛玉却莫名其妙的觉得,漫天花雨拒绝自己,并不代表她什么也不知道。
既然有心要从漫天花雨口中得知更多的秘密,黛玉自然要与漫天花雨处好关系,不能与上次那样,半途而废。
当下摊开纸,掂起羊毫,准备落笔。面前掠过漫天花雨在梅林中的影像,刷刷几笔都勾画下来。
一边勾画,黛玉心中,却是一边自责。自己无法给漫天花雨任何许诺,甚至与漫天花雨春风一度也做不到。但是这幅画,自己却是免不得要给漫天花雨一个指望……否则,漫天花雨不会见自己。
不过半柱香时间,黛玉就已经勾画完毕,一群人都围过来观看。只见梅林之中,繁花纷飞,一个白衣少女,捧着一捧花瓣,怆然而立。衣襟飘舞,似欲飞去。
黛玉沉吟了一下,在边上题写道:“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不如且趁芳华早,笑对春阳傲九天。”
没有想到那杨景云竟然是肚子里有几分墨水的,见黛玉题词,笑道:“林公子,这题词,与画中意思,似乎不完全吻合。”
黛玉含笑道:“杨兄好眼力。是不完全吻合。不过漫天花雨姑娘,下的这个题目,本身就过于悲伤,如若不来两句振奋的,只怕今日的兴致都要被这画扫了去。”
杨景云哈哈一笑。素月看了那画一眼,以她眼力,自然看出黛玉画的就是姑娘。虽然面目不十分相似,但是那种气质却宛然有了十分。当下扫了黛玉一眼,心中暗自道:“你既然对姑娘还算有心,当日为何将姑娘拒绝于千里之外,害姑娘伤了好一阵的心。”拿起画,姗姗上楼去了。片刻就下来,道:“姑娘请五位公子上楼一见。”
就这么一会子功夫,漫天花雨已经将自己与林黛的关系梳理明白。自己当日被林黛拒绝,原因多半是自己太过急切,太过直接。需知男子都贱骨头,越容易到手的东西越不珍惜。那林黛虽然生就了一副好皮囊,虽然生就了一个风流可喜的好品性,虽然生就了几分书画学问上的本事,但是究其根本,还是一个贱骨头!心中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对黛玉冷冷淡淡,不动声色,总要将黛玉的心都勾起来才好。既然林黛对自己还算有心,自己就不能生生浪费这个机会了,否则就要挨天打雷劈了!
不想素月将画送上来,却又忍不住呆了一呆,眼泪忍不住就要下来。那冤家在画中表现出来的意思,她岂有看不明白的道理?只是那冤家当日将自己的一番好心生生抛弃,现在就眼巴巴跑来表明心思,自己哪里有这样好欺负的。
打定主意,当下就正襟危坐,等待五人上楼。见了五人,与五人说了一阵话,又抚了两支曲子。不过对其他四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对黛玉却始终是冷冷的,也没有说上两句话。黛玉知道,漫天花雨是在示威呢,当下只能苦笑。倒是担心孙绍祖一群人说话唐突了,自己也难免得罪漫天花雨,不想仔细听去,这一群公子哥竟然一个个都是相当怜香惜玉相当知礼的,竟然一句冒失话都没有。
这是四人本身就相当高雅,还是漫天花雨的功夫?黛玉冷眼旁观了一阵,终于做出判断:那是漫天花雨之功。
漫天花雨何等人物,不过是几句话两支曲子的功夫,就让四人都觉得漫天花雨对自己有意思。当下各尽脑筋想要更上一层楼的时候,漫天花雨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那模样竟然是说不出的可喜。
那素月就道:“五位公子,时间已经到了,我家姑娘也乏了,还望回去罢。若不回去,我家也有小阁楼的,另有姑娘服侍,五位公子可自行选择。”
四人正热络的时候,漫天花雨却是当头一盆冷水将众人泼醒。孙绍祖就道:“花雨姑娘,如何就逐客了?”
花雨微笑道:“花雨不幸沦落青楼,却是身子不好,不能久见客。又侥幸得了诸位恩客的怜惜,竟然让花雨养出富贵病来。诸位公子,都是最怜惜人的,总不能让奴家累出病来吧。”巧笑嫣然,竟然是说不出的风流可喜。
一顶高帽戴下来,诸人也不好继续要求。只能下楼去,那杨景云最后却是甩下一句话:“我明日还来听姑娘抚琴,姑娘不会拒绝罢?”
漫天花雨微笑道:“抚琴旨趣,在于知音。贵客既然是知音之人,奴家岂有拒绝之理?”
杨景云哈哈一笑。黛玉却终于忍不住。熬了两个时辰功夫,却始终没有与漫天花雨说上两句话,心急如焚,如何忍得住?当下作揖道:“花雨姑娘,在下还有一句话想要问姑娘,不知姑娘可否有暇?”
漫天花雨扫了黛玉一眼,淡淡道:“林公子,时辰已到,奴家身体已乏,请明日再来问罢。”竟然自顾自进里屋去了。
她如此做大,其他人也还罢了,馨馨却是忍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