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孙绍祖有求于迎春,又经过了探春凤姐一番教育,迎春在孙绍祖面前,也渐渐有些底气起来。人都说三分外貌七分气质,迎春相貌本来也不俗,偏偏整日懦弱,摆就了一番唯唯诺诺的形貌,孙绍祖每日看见,只觉得可鄙。而现在有求于迎春,迎春又渐渐有些胆气,那气质上就有些变化了。
孙绍祖此人本就是一个贱骨头,人越懦弱他越要欺负,迎春现在有几分胆气了,他的态度就不知不觉变化了。不知不觉之间,孙绍祖竟然觉得迎春形貌,也有几分可爱起来。虽然迎春还是免不了受气,但是孙绍祖想着还要有求于迎春传信,也不敢对迎春过于苛刻。迎春日子,也日渐好过起来,再次回娘家,也不是见人就流泪了。
且不说迎春与孙绍祖事情。孙绍祖承林黛之请,不曾向迎春泄露林黛姓名;而迎春惜春,也因为事关闺阁声誉,不敢询问姓名。但是对于那暗中相助自己的好事者,却不免心怀感激。两个月过去,惜春也渐渐敢在林黛的书画上写两句品评之语,写两句打油诗来戏谑了。
虽然是写打油诗来戏谑,但是惜春还是不免惊讶。那好事者送来的书画,虽然一幅比一幅难看,但是其中的意思,却是一幅比一幅值得挖掘,有时只是寥寥几笔,却给人以极其立体的感觉,有时用色脏乱之极,却是让人感觉本就是如此。好奇之下,也曾试着学习两笔。却始终不得其意。
有心想要叫迎春将自己的画带回去,但是想想又实在羞人,当下也只能想想罢了。
惜春之事也先搁在一边。却说孙绍祖与林黛,也日渐熟悉。黛玉自然将那账目给孙绍祖看了,孙绍祖一看就不由恼怒道:“此非我笔迹。”
黛玉笑道:“账目却是确实,是也不是?好在我帮兄台盗窃回来了。”当下付之一炬。孙绍祖一笑,对林黛作揖道谢。这五六百两的事情,本也是小事,孙家也不怕因为这五六百两银子遭到弹劾,但是重要的是,借这个机会,结交上了林黛。林黛说自己对孙绍祖有恩,孙绍祖也就默认了。
两人来往几个月,竟然渐渐熟稔。黛玉也发觉,这个孙绍祖倒也不是一无可取之处。虽然粗暴,却有几分爽直。她既然有心,自然不会在孙绍祖面前露出厌恶神色。
国子监的工作,也渐渐顺手。黛玉知道,自己只做算学直讲,将来培养出来的,多半只是小吏。要知道天朝与历朝历代一样,都是儒学至上。算学也就罢了,那些物理化学的格物之学,多半被当做奇技淫巧,不登大雅之堂。虽然有自己建设虹吸管立功之事在先,国子监的青年们也有了学习物理化学的热情,但是能不能持久,能不能在天朝形成学科学用科学研究科学的氛围,还需要有很长的路要走。自己要从国子监起步帮助水溶培养势力,光靠这个是不行的。自己要的不是这个国家的长治久安,自己要的是掌权的速成之策。
算计着自己的年龄,即便是现在就当官,也只能做小吏。还不如现在无品级的做个直讲,顺带做一下皇帝的军师,更能影响朝政。但是做皇帝的军师,所有的事业都建立在皇帝信任的基础上,本身就极不稳定。希望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黛玉,绝对不能走这条路。
所以,黛玉给自己选定了另外一条路。
这条路就是:用最短的时间,将自己包装成博学大儒。占据思想的最高点,让天下的书生都以自己为楷模。
这个计划,其实比做官难度还要大。做官只要搞好人际关系,稍稍知道一点治人之策就可以了,而要做博学大儒,首先要做的,就是学问关。一个人学问不好,怎样也做不成博学大儒的。
黛玉已经熟读了四书五经,又有超越时代的见解。后世关于论语关于孔孟学说的著述她也看过几本,当下就有心,要拿出自己的书来,先将自己的思想广为散发再说。
要散发自己的学问,明年二月就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明年二月,天朝将开博学鸿儒科,天下最有才的学子,都将来京师考试。如果在那个时间拿出自己的著作,定然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将自己塑造成最新一代的儒者。
只是,时间却非常紧迫了。现在已经是秋天,再过几个月,就要过年了……所以,黛玉开始昏天黑日的看书写字,除了上国子监上课的时间。
水溶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黛玉终究不曾亲自前往道贺,只是差遣馨馨将厚礼送了去。馨馨前脚才走,黛玉就开始后悔。思念开始排山倒海的压抑过来,一时之间,竟然坐立不安。馨馨过了三个时辰才回来,看着黛玉,郁郁叹了一口气。黛玉看见馨馨形貌,不觉恼怒道:“人小鬼大!你装模作样干什么!”
馨馨苦笑道:“原来这个传话人是真不好当的。北静王看见我,也是好一通抱怨,我只能推说公子事情忙,北静王又一通询问,公子胃口好不,清减了没有,每天睡几个时辰……一通下来,我都口干舌燥了呢。”
黛玉也顾不得矜持了,急忙问道:“你见到北静王了,谈了许多话……他形貌如何?可清减了?”
馨馨苦笑道:“不曾不曾,你不曾清减了他也不曾清减了……免得你们都坐立不安的。你既然这样,为何不自己亲自去?”
黛玉咬着嘴唇,片刻之后才道:“馨馨,你不知道,这等事情,我真的是无法面对的。”
馨馨叹息了一声,说道:“我也看出来了,北静王的心思还是在公子您身上的……只是造化弄人了。”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道:“北静王送给您的书信。”
黛玉接过,竟然有些忐忑。片刻之后才展开。
书信之上,只有寥寥几个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字迹力透纸背,想见水溶写这几个字时候是用了心思的。信纸之上,还是斑斑水渍,不知是水痕呢还是泪痕。
黛玉心潮汹涌,半日不能平息。将那张纸压在枕头底下,看一阵笑一阵,又流一阵眼泪。如是痴狂了半日,才提醒自己道:“我是有事情要做的,再这样痴狂下去,只怕时间耽误下去,任何事情都没了指望了!”当下将水溶的书信锁进箱子,再也不看,专心写起书来。
三个月下来,水溶果然闭门谢客,谁也不曾来往。黛玉深夜掷笔,也不免想起水溶。不知水溶此刻如何?是否与自己一样,时时将我想起?
也曾压抑不住,想要去北静王府走一遭。但是终究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提醒自己说,现在忍耐一时,将来就能幸福一世……现在只要与北静王私会一次,之前的种种努力就付诸东流……
只有这样,才能将泼天的思念化为动力。
这日黛玉从国子监回家,路过大街,却正巧看见孙绍祖与三个衣着光鲜的青年,正在大街上扬着马鞭吆三喝四的走过。黛玉见四人形貌,当下与馨馨让在一边。不想孙绍祖看见黛玉,大声笑道:“在这里遇见林兄,真是巧极了。”当下跳下马与黛玉打招呼。
黛玉见如此,也含笑抱拳,道:“得遇孙兄,也是巧合。”
孙绍祖就将一群人给黛玉介绍了:“这位是杨景云杨将军,这位是欧阳木荣欧阳将军,这位是马天宇马将军。”又像其他几个人介绍:“这位是林黛林公子,现在在国子监做直讲。”
黛玉听闻都是领兵将领,不免打起精神,一一见过。那三人听闻了“林黛”两字,就知道这就是近日在京城名声鹊起的林黛了,知道面前这个少年虽然无官无职,却是简在帝心,皇帝经常召见的,不由艳羡非常,当下就拿出十二分的热忱,与黛玉说话。
黛玉笑着与三人说了两句,就要告辞回家。孙绍祖却是有心在同僚面前摆显自己与黛玉的关系,笑道:“林兄家中又无他事,又无有家眷等待,又何必着急回家?何必与我们一起去,寻找些乐子耍耍?”
黛玉笑道:“林黛身子羸弱,是受不得通宵玩乐的。诸位只自己玩耍罢,兄弟我却是不奉陪了。”
那杨景云听黛玉说话,大咧咧说道:“林公子!你这话就是敷衍了。像我们,都是有家室的人,都要出来耍耍,透透风,你是没有家室也没有家长的人,却是这么着急回家作甚?大好青春,就这样挥霍,不是可惜?”
孙绍祖凑到黛玉面前,低声笑道:“林公子却是不知,我们此去,是听闻了魅香楼来了一个江南的花魁,得得,听闻那颜色那声音,是江南一绝。我们都见多了京城的颜色,江南的花魁是什么样子,却是从未见闻。于是搭班去看看耍耍……你不一起去?”
黛玉忍不住失笑道:“你们就有四位,那花魁只有一位。却不知如此耍法?你们还要排队呢,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孙绍祖嘿嘿笑道:“这就简单了。那花魁在江南养成了坏脾气,就是卖艺不卖身。到了京都来也是如此。所以,我们也只是一起去开阔眼界而已,真要耍,还是要找别人,所以绝对不会伤了兄弟和气……”
黛玉一笑,说道:“如若那花魁是卖艺又卖身的,那就要伤了兄弟和气了。”
欧阳木荣笑道:“林兄果然明见万里。事实确实如此。如若那漫天花雨是卖艺又卖身的,咱就一个人偷偷跑去看了,绝对不与他们三人一路的。”
黛玉也是忍不住莞尔,心想这个欧阳木荣倒是直爽得很。片刻才回过味来,问道:“你说什么?”
欧阳木荣笑道:“如若那漫天花雨是卖艺又卖身,我也忍不住自己一个人先跑去了。免得大家争抢。”
黛玉呼吸一滞,道:“那花魁娘子,名叫漫天花雨?好奇怪的名字。”
欧阳木荣道:“是,听闻在姑苏是大大鼎名的……”
这下站在边上的馨馨也听明白了,不由露出诧异神色。馨馨可是土生土长的姑苏人,李琰又不禁丫鬟四处奔跑,馨馨对漫天花雨大名,也是异常熟悉。
黛玉回过头,问馨馨道:“馨馨,今天家中没有其他事务吧?”
馨馨岂有不知之理,当下就笑道:“没有,公子遇到几位爷,也是有缘,一起去凑凑趣,也是无碍的。”
黛玉笑道:“既然这样,咱就也去凑凑热闹罢。”
欧阳木荣诸人早就听闻了林黛大名,方才见林黛不肯与他们一到去青楼,心中还郁闷着。没有想到林黛居然听闻那花魁娘子来自姑苏,竟然改变了主意。当下大喜,最为直爽的欧阳木荣就笑道:“倒是忘记了,林公子也是来自姑苏,正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等下那花魁娘子若肯为林公子破例,我们定然不嫉妒的。”一群人全都哈哈大笑。
馨馨看了欧阳木荣一眼,心道:“此人倒是一个自来熟,说话好生无礼。”心中就有几分不喜欢。
黛玉看了欧阳木荣一眼,心道:“这人倒是一个直爽的性子。虽然不能深交,却是有几分可信。”当下却起了结交的心思。
当下一群人就往魅香楼去了。魅香楼原来不过是京师的二流妓院,不过近日得了一个暂时驻足的漫天花雨,竟然是生意突然火爆起来。那老鸨虽然只能提五成利润,却依然笑成了一个阿弥陀佛。当下将漫天花雨当作菩萨供起来。
不过有一样不好。漫天花雨在京师之中,名气渐响,要见她的人每日排队;但是漫天花雨却立下了规矩:日中不见,要见必须在酉时之后;俗客不见,客人必须要能应对出她的题目;多了不见,每日只见十个客人,多一个也不行。
这个规矩一立下,将老鸨急了个够呛。漫天花雨是不敢得罪的,只能陪着小心低低说话:“花雨姑娘,您看,京师与姑苏是不同的,很多人是不能得罪的……”
花雨微微笑:“是,京师多官僚,妈妈是怕得罪了,日后不好说话。但是花雨却也知道,妈妈吃这口饭,定然是长袖善舞之辈,您要是这样一点小事都处理不好,那魅香楼也不用在京师混了,您说是也不是?”
老鸨苦笑道:“花雨姑娘,怪来怪去怪您的琴技太好。老身这么一点本事,招呼寻常客人那是绰绰有余的,魅香楼本来也是小楼面,上不了台面,来不了什么大人。可是现在您这么一来,来的大人物就多了。您这三不见规矩,只怕得罪不少大人物啊。您户籍不在这里,到时候回姑苏一走了之,老身却是要将这个勾当干下去啊。”
漫天花雨微笑道:“妈妈原来是担心这个。花雨入这一行也是十几年了,自认也知道一点恩客的心思。妈妈您可知道,世上的寻常男子的心思?”
老鸨睁大眼睛,道:“花雨姑娘,您有话就指教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