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责任认定书上写着:2017年的7月3日,星期一。天气:晴。时间:6:00。
我印象中是5:50下的楼。仅仅十分钟之后,我的命运就被恶狠狠的改写了。
我记得我骑着电车在前面徐徐前行,忽然感觉一股强大的冲击力从后面向我袭来,一阵剧烈的撞击,一个可怕的声音告诉我:你出车祸了!
紧接着就是又一次山崩地裂般的巨响,我被这股巨大的力量再一次扭住,向上举,脑袋重重的摔在后面车上。那个来自地狱般的声音告诉我:死神来了!
我要死了!我就这样死了?
没有痛苦,没有害怕,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点点的准备。
死神就这样突如其然的来了,毫无防备。
我想那几分钟,我瘫在马路上,生死之间,我的灵魂出窍了,我看到了死神的脸。
我可能也看见了弟弟。他跟我说,别怕,不疼。
七年了,没再见过他。他还是那个样子,没长大。他想拉着我的手,我一点也不害怕。我知道他走了,我也将离开。我看着他依然对我微笑的英俊面庞,忽然一种钻心的剧痛,让我泪如泉涌。
我不能走,我不能死。
我的眼泪冲开我的眼眶,肆无忌惮的流淌。
我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
一个陌生女人走过来,说了些什么,我一直哭。
110警察过来询问情况,我一直哭。
120过来让把我抬上担架,我一直哭。
同事们来急诊室看我,我一直哭。
他们以为,我是为着身上的剧痛在流泪,或者是为了那些凝固的鲜血在难过,或者是为了那个没良心死活不来医院的肇事者痛心。
他们不知道,我为了你。
我们又见面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没能忘记我。我知道你终究会来,只是不会这么快。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你出现在我身边几次,陆陆续续带走了身边的亲人,留给我一个没有温度的微笑。而我,总是在哭。
我哭,因为死。
这一次哭,因为没死。
爸爸妈妈已经上了年纪,我不能给他们一个安乐的晚年,反而再让他们心死一次,这是我最深的罪孽。所以,我不能死。
我没有死。死神,我感激你。所以我哭。
爸妈,我愧欠你们。所以我哭。
我的脑子被撞的意识不到很多东西,我不在意。
但我知道我还能有意识这一点,就让我哭的死去活来。
后来,住院期间。我想起来了我做过的一些梦。讲给朋友们听。
那些梦境真实的宛如现实:我被一个坏蛋追杀,被击中了;我走在一片荒芜人烟的沼泽地里,陷了进去;有一个直立行走的巨型乌龟,追着我在胡同里跑,张着血盆大口,把我吞掉……
梦里,我能真切的感受到恐惧、无助、疼痛,我知道:我死了。
然后,我就很难过,悲痛欲绝。开始哭,哭着哭着,就醒了。醒了发现自己还活着,只是梦里死去了,那个劫后余生感慨万千还好是梦的念头又会让我哭很久。
好希望这一次也如梦一场。梦死还生。
只是梦毕竟是梦,梦醒没有伤痛。
这一次,有伤、有痛。
如果不是梦,情况应该是这样的。
2017年的7月3日,星期一。天气:没下雨。
单位加班,早上5:50分,我下楼。
到车库推电车,顺手把头盔挂在墙壁。
北方七月天气炎热,尤其在城市里,密密麻麻高耸林立的建筑阻挡了城市大气流动,形成的热导效应在早晨醒来就能感觉到,闷闷的透不过气。
清晨的街道,安安静静的,只有红绿灯在交替闪耀。行人很少,车辆也很少。
我悠闲的骑着电电,在市区主干道上徐徐前行。
这条横穿城市南北的大道路面很宽敞,两旁的小区、商铺林立,是城市最繁忙的街道,没有之一。为了缓解交通压力,扩建路面,把道路两旁原来高大挺拔的树木都移除了,商铺门前的路面也缩减了。前几年要建立交桥,因为拆迁赔偿问题没能和附近的居民商铺达成协议,就在地下挖了一条隧道。所以到目前为止,这个国内三、四线城市,跟其它相同级别的城市一样,路面上看不到立交桥。机动车道和非机动车道是用一排矮矮的冬青隔开,或者就是简单的隔离栏。一切都为了扩大交通容量考虑。
我是一个害怕速度的人,开车或者骑车都不能太快,那些控制不了的速度让我很慌张和不安。我遵守交通规矩,自从我知道有这个规矩开始。
我小心翼翼,我走在非机动车道的最右边,我红灯停,绿灯行,我看见行人就减速,我定期检查车况,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在双目平扫的180度角内明察秋毫,朋友们说,像我这样的司机,撞到人的概率几乎为零。
不撞人,不等于不被人撞。
我背后的那个角度里,那个扭头才能看到的正后方,我控制不了。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些人着急嘛慌的横冲直闯,心不在焉、目无前方。
事情发生时候,我应该是想着去单位附近包子店里吃包子吧。因为我记得下楼的时候,看了看时间:5:50,特意提前了五分钟。
6:00 我被追尾。
我的灵魂趁着撞击出窍溜了一会儿。
等它回来,我给110打电话,报警。警察来了拍了很多照片。问我私了吗?我说,不。
给同事打电话,请假。两位同事赶过来,一边安慰我,一边跟领导汇报,同时给交警、医院协调。
给120打电话,急救。我被抬起来的时候,看到自己手上的血迹已干,满地的碎玻璃渣。那辆车前挡风玻璃上我的脑袋砸碎的洞,撞裂的纹路。我感觉到了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抖动,很痛。
肇事者是个中年妇女,我瘫在地上,全身疼痛,不能抬头看一下她的脸。她一直在打电话,应该还过来数落我骑车慢,不长眼。
她应该一直跟交警解释着什么,推卸着什么。
交警问她叫什么,她说叫李逸。
不会是逃逸的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