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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得人寻父

陈峰

幽谷拾光

那一声声轻轻的呼唤,是对爱最真切的期待和向往。远离家的呵护,在生命的旷野里追问最初的一抹晨曦,在无垠的远方眺望家的方向……

蛟龙出海

一场车祸夺去了母亲,十四岁的得人便什么都没有了。

母亲的猝然死去也把母亲身上的秘密带走了。狭小灰暗的房间显得空荡荡的,得人弓着身子缩在木板床的一角,一条半新的被子蒙头盖着,流个不止的泪水把被角濡得湿湿的。

“妈妈,妈妈。”得人一声声地呼唤着,但耳边再没有叽叽咕咕又聋又哑的母亲了。没有了母亲,得人更加想念父亲。在这凄凉的夜里,得人多么希望有一个男人来认他这个儿子,用一双温暖的大手抚着他说:“得人,叫声爸爸。”

得人没有父亲,可他知道自己是妈妈生的呀,与妈妈生得人的是谁呀?从初懂人事起,得人就一遍又一遍地哭着闹着问过母亲,母亲总是泪水汪汪咿咿呀呀说不出个究竟。没有父亲的得人活得真凄惶啊,与同伴玩耍,忍着让着也要无辜遭到欺侮,泪涟涟地又无处哭诉。日里只有独自躲到溪岸上,看溪里游得自由自在的小鱼,看柳林里飞来飞去的小鸟,任那照到身上的阳光变灰变淡,才踽踽地回家。天一黑,就与母亲躲进床里,睁眼想着父亲,闭眼梦着父亲。可怜的幼儿的梦里也只有母亲没有父亲。

得人到上学年纪,也长得有模有样了。看眉额,人说像以前当过大队长的叶大福;看嘴脸,人说像村东头老实巴交的王二宝;而言语神态又活脱脱像那村西边的张三贵。众说纷纭,无有定论。但得人却听在耳里,记在心里,终于在心里想定一个主意,试着去认认父亲。

得人先去叶大福家。叶大福家有一幢三层小楼,墙头墙角都漆得雪白,日照中闪闪地晃眼。得人远远地看着就想呆了,这要是他父亲的家有多好啊,有新屋住有新衣穿,别人再也不会欺侮他了。叶大福家正敞着大门,一家六七口围着一张圆桌吃饭。得人站在屋前,心怦怦跳,石阶也不敢迈上一步。“得人。”是叶大福的麻脸老婆先看见他,叫着出来。

得人怯怯地叫声:“婶婶。”麻脸婶婶就问他:“吃过了吗?”

得人没答,只定眼看屋里的叶大福。忽听“汪汪”两声,屋里蹿出一只大狼狗来,哗啦啦地抖着一条铁链子。得人吓得连叫:“婶婶,婶婶。”“找死。”叶大福喝着出来,狼狗乖乖地从他大腿边溜回屋里去。得人就睁眼看着叶大福,只见叶大福脸上的肉一鼓一鼓的,眼斜斜地露出几分凶气,就更加怕,那想了千百遍的一句话再也不敢说出来,只要回家。

“得人,等等。”叶大福叫。得人听着意外,怔怔地站着。

叶大福对着麻脸老婆说:“把小刚试过不能穿的那套衣服拿来。”

看着麻脸婶婶拿出一套装在尼龙袋里的新衣服,得人说声:“不要。”流着泪跑了。

隔了几日,得人走进王二宝家。王二宝老婆病恹恹地坐在一把竹椅上,见了得人,左眉角上一道疤痕就像蚯蚓般蠕动起来,阴沉沉地问一句:“得人,干啥?”得人正不知该说什么,王二宝扛着锄头回家,见了得人,就把一串儿草莓退下一半,说:“得人,给你。”得人呆呆地看王二宝,王二宝挺和善地笑笑,得人就双手捧着接过来,塞一颗草莓在嘴里,一嚼,真甜呀。就忘了那要问的话,甜甜地回家了。

得人去找张三贵。张三贵有几分傻气,一直没娶老婆。

人也都说他最像得人的父亲。得人找到他时,他正嘻嘻哈哈给一帮孩子折纸船纸飞机。看见得人,一把拉到身边说:“得人,我给你做纸风车。”得人就坐着看张三贵裁裁折折。不一刻,纸风车做好了,得人接过迎风一摆,纸风车呼呼地旋转起来。

得人想:“三贵叔真聪明。”就挺高兴地举着纸风车跑回家了。

待纸风车玩坏了,得人又想起那还没问明白的事,反反复复把这三位叔叔比较着想,都像父亲又都不像父亲。就想母亲要能说话有多好啊,那他就知道父亲是谁了。他就盼着自己快快长大,长大后好好挣钱,挣来钱为母亲医病,把母亲的病医好了,他也就有父亲了。谁知无情的车祸,使得人的理想完全破灭了。

夜深了,得人伴着许多悲伤沉沉睡去。梦里,得人又看到母亲了,母亲摇着手叫他:“得人,你爸爸来了。”啊,母亲能说话了,母亲说爸爸来了!“妈妈,爸爸在哪儿?”母亲说:“得人,跟妈妈来,妈妈带你去见爸爸。”母亲说着就走了。得人叫一声:“妈妈,等等我。”就醒了,得人醒了,但仍像睡着,恍恍惚惚地跟着妈妈,出了村,过了溪,爬上小山坡,扑在母亲的坟上:“妈妈,爸爸呢?”

忽听一声咳嗽声,得人吓得转头看,只见一个高大的黑影朝山上走来,一点儿星火在身上亮着。得人忙躲到土坟一侧,趴着不敢出声。只见那黑影越来越近,走到坟前默默地站了会儿,深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就是父亲,这一定是父亲,得人正想叫声“爸爸”,黑影却一闪不见了。得人揉揉眼睛,又见山下走上来一个略显矮小的黑影来,忙咬紧嘴唇盯着。

那矮小的身影走到坟前,站个半晌,蹲下,摸着什么东西。只听噗一声响,划着火柴,烧起一叠黄纸来。“是三贵叔,不是爸爸!”得人禁不住泪水直流,想放开喉咙叫一声,又叫不出,低低地呜咽着。张三贵一惊,忙几脚踩熄了火,就要下山。“得人啊,得人啊!”山下,王二宝大声地叫着,打着手电,寻上来了。王二宝的后面像是跟着许多人。张三贵忙闪到一边躲了。得人想挣起身子答应一声,却感到困极了,咧着嘴甜甜地睡过去。

待得人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又软和又宽大的床上,头顶悬着盏太阳般的电灯,惊讶地侧侧头,就见床前坐着站着许许多多人。只听叶大福说:“三贵兄弟,你无儿无女就带着得人一起过吧,屋,我帮你新盖一间。”张三贵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傻傻地说:“我白得个儿,没人闲话吗?”王二宝一跺脚说:“可怜的得人,总得有个父亲啊!”

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了。

诗文并茂

呼唤

世界一下变成苍白

在梦一样的冥思中

是什么一次又一次搅动爱的涟漪?

是什么裸露出千万条枝桠

似大地伸出的手臂

在向无边的旷野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