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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出奇谋,韩信灭赵 述妙策,郦生献丑

韩信奉命东征北伐,独当一面,先是消灭了代、赵,又计划攻取齐国,这一连串的好消息传来,使得刘邦乐不可支;然而,刘邦亲自坐镇的荣阳城却被楚军围困,情急之下,刘邦找来郦食其问计,哪知郦食其竟出了一个馊主意差点误国,幸好被张良适时给予纠正,气得刘邦破口骂道这个竖子儒生,浑球郦生,简直是个无知的笨蛋。”

临卦。彖曰:临,刚浸而长,说而顺,刚中而应。大亨以正,天之道也。至于八月有凶,消不久也。

四十六

韩信暂时居住在魏国的都城平阳,准备伐赵事宜,这时候张耳带兵前来与他会师。韩信就领兵向东行进,决定先伐代国,再灭赵国。

先前,汉王要陈余降汉,陈余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要汉王杀了张耳他才肯降。汉王舍不得杀,用了一个有些像张耳的人头代替,一时蒙过了陈余。后来陈余得知张耳还活着,非常生气,认为汉王欺骗了他,他立即叛汉降楚。这次韩信就以陈余反复无常,降了又叛为理由,出兵讨伐代、赵。

那陈余虽被赵王封为代国之王,但是由于赵国新建,赵王手下又没有人才,就仍让他留在赵国为相,让一个叫夏说的人代他去治理代国。如此一来,陈余就成了两国的统帅。故而韩信伐代与伐赵,等于是去打一个国家。

代国既小,又没有多少兵马,只有夏说一个人在唱独角戏。汉兵抵达代都数十里,夏说就出兵迎战。汉军的前锋是曹参,两军相遇,展开激战。曹参与夏说打了二十回合,拍马就走。夏说在后面追赶,刚追出去一二十里,忽然一声响亮,左右冲出两彪人马,左是灌婴,右是张耳,包围了夏说,曹参也回头参战。夏说在三军合围中拼死苦战,想要突围,却是万难,不一会儿,曹参一刀砍到了夏说的马屁股上,那马负痛跳起又复倒地,把夏说掀到了地下,汉军士兵马上按住。曹参说道:“夏说,无路可走了,还是快快投降吧!”

夏说双手被缚,嘴巴却硬:“休想,你们这帮不讲信义的家伙,欺骗我家大王,我宁死也不会投降你们。”

“是你们那个陈余不讲信义吧,手握重兵却不救赵还要汉王,还要汉王杀掉张耳,又反复无常,投汉又叛汉······”

“你们那个狗屁汉王,弄了个假张耳来蒙混代王,世上哪有如此欺诈之人,还敢说我们代王叛汉,这样的汉王还值得追随吗?我劝你们······

这时张耳与灌婴走了上来,张耳对陈余是恨透了,对这个夏说也同样没有好感,便对曹参说道:“跟这种人还有何说,快杀掉算了。”

曹参手起刀落,劈下了他的脑袋。

曹参和张耳接受了降兵,进入代都,一边出榜安民,一边迎接韩信进城。

韩信进入代都之后,正准备讨伐赵国,却见汉王派使臣来见。

韩信请他进来,那信者说道:“禀报左丞相,汉王想调曹参并一万将兵回守荥阳。”

韩信问道:“我这里正准备攻打赵国,将不多兵也少,曹参又是一员主将,为什么要把他调回去?”

“汉王说,现在楚军主力已抵达荥阳,势必有一场恶战。敖仓只有周勃将军驻守,怕会有失,那样全军将士就断粮了,所以”

韩信把手一举,“不必说下去,我明白了。只是如果曹参一走,我这里兵少将微,就难以平定赵国了。如之奈何?”

使者道汉王说就让你休整一下,暂时不必有进攻之举。”

“那好吧!”

就这样,曹参不但自己走了,还带走了一万多兵马。

曹参在这些将领中,可以称得上智勇双全的一员良将,他手下的兵卒,也都善战。曹参这一走,等于是损失了韩信的一半兵力,他已经无法再去消灭赵国了。而且,反过来说,如果赵国有像他那么一位智谋善断的将领,韩信反而被会消灭。因为这个时候,赵国己经有了二十万的兵马。

陈余为了表示他的智慧与才能,表示对赵王的忠心,一门心思都用在了赵国的建设上,而对于代国,他只当成是一个属县一样管理,所以赵国这时候兵强将广,很是像那么一回事了。

可是,事情就是那么奇怪,韩信手头只剩下二万余人,是赵国的十分之一,他却想老虎吃天,去灭了赵国。在曹参走后,他紧急募兵,添招了一万余人,这一万余人还没有来得及训练,他就开始向赵国挺进,并不在意汉王让他休整的意见。

赵国远处有水,近处靠山,临山处有一个井陉口,是国门也是关隘,且有二十万的兵马镇守,可以说是一个易守难攻之地。听说汉军前来,陈余要士兵把好各处关隘,同时召开会议,讨论如何拒敌。

这时有一位谋士叫李左车的,进说陈余道:“相国,韩信、张耳是灭了代国来攻赵国的,乘胜远斗,锐不可当。但是凡这样远征之兵,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他们远道而来,必求速战。我们有井陉口为阻,车不得方轨,骑不能成列。如果他们从这里进攻,必定会把队伍拖得老长,而粮草辎重全都在后面。我军只要派出三万军马,从间道走出,去袭击韩信的运输部队,他们就没了吃的,这样必然难以待久,这是上策;中策是坚守关口,不与交战,耗它旬月,他们必然也就会撤退。最好的办法是上策与中策合用,那时,等到汉兵饥不可耐之时,再行出战,定能取下韩信与张耳两人的人头。”

陈余听了回答说:“坚守不战,那还可以考虑的,但偷袭他们的粮草,这是诈谋行为,岂是君子的手段?”

“相国,打起仗来,计谋愈诈愈好,谁还管你用什么计策呢,只要能取得胜利就成了。”

“你退下了吧,不必再说了,反正我是不会用诡计去胜敌的。我就是要堂堂正正地开战,相信用我二十万兵马一定会打败韩信那三四万人的。到时候我要亲自砍下张耳的脑袋。”

李左车的意见没有被采纳,只得退了下去,而在堂上旁听的其他将领,都觉得李左车的意见是对的,便又劝说道:

“相国,我看李左车的建议可以考虑。那韩信所以节节胜利,运用的就是诡谋,我们不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陈余见还有将领为李左车说项,反而焦躁起来,“你们不必多说了,我自有主张!”

原来这个陈余只是个书生,虽然饱读诗书,却都是儒学文学之类,没有读过兵书战策,更谈不上活学活用,所以说对打仗是一窍不通,可是人又很固执,气量狭小,听到别人要他接受李左车的建议,他还以为是将领们认为他不行,反而起了反感。

密探得到这个消息,归报韩信,韩信大喜。他心想,幸亏这个陈余是书呆子,没有听从李左车的意见,如果听了,事情反而麻烦了。

汉王二年冬,韩信和张耳共率三万军队进入赵地的井陉口,与赵军对峙。

韩信的确以诡谋取胜,他所以敢用三万之兵去攻击敌人二十万众,就是依仗他的诡谋无人能敌。他于是召来将领,各个私授密计,让他们分头去执行。

因为韩信的计谋不为人知,将领们暂且也就无法议论,而且他原先的属下都知道他每每临战都有奇谋,故也见怪不怪。惟独他派出了一万余的精兵,叫他们渡泜水,到河对岸敌人的地方背水列阵,让张耳觉得不可思议。张耳对他说道:“大将军,人说背水列阵,为兵家之大忌,为什么大将军非要这样布阵呢?”

韩信笑了笑:“现在赵兵据险立营,不主动向我们攻击,非要等我们去进攻,我们就大大方方渡河,去向他们进攻。你且不用多问,就等我生擒陈余便了。”

对于韩信所卖的关子,张耳见问不出名堂,也就闭了嘴巴。

韩信让整个部队都渡了河,除了那一万余人守卫河边,其余的部队都跟着他挺进到了井陉口的关隘。

第二天,韩信大模大样地直闯井陉口,陈余见到汉兵来攻,就号令打开关门,出城迎战。韩信与张耳也驱兵迎敌,不一时,那赵兵已聚集数倍之兵,包围了汉军,韩信与张耳渐渐抵敌不住,号令退兵。

赵军在后面赶,汉军在前面逃,一路边打边杀,汉兵就一直退到了河边上。

赵军见到韩信与张耳,都知道这是在与汉军的主力拼杀,不仅陈余亲自出战,还把赵王歇也拥了出来。

这时河边上的汉兵见到主帅撤回,立即加入战斗,拼命抵抗,双方又是一场激战。

韩信兵已退到了河边,背后就是河水,就下令道:“汉军兄弟们,我们已无了退路,大家奋勇拼杀,不死不休,不胜不休!”

河边上的汉军也早就知道这个局势,自然不会想到败退,都勇猛上前,以一敌两,以二敌四,同赵军展开了殊死战斗。双方反复拉锯,由辰时战至午时,各有死伤,打了一个平手。

陈余见到了中午,感到士兵们激战一个上午,肯定又饥又渴,就下令暂时收兵回营,吃完中午饭再战。当他们回军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原来是赵军的营盘里、山头上,都竖起了汉军的旗帜,并且还有汉军摇旗呐喊,“赵军被我们打败了,汉军已经占领关隘了!”“陈余快快投降吧,你己经无路可逃了!”

赵军愈走得近,这旗帜和声音就愈明晰。那汉王自认为是赤帝之子,汉军自然打的都是赤色旗号,这旗帜在阳光下显得十分鲜艳、耀眼。赵军也就愈加惊疑、慌乱。此时,关隘、山上的汉军,也开始冲下来了。

陈余已经失去了主意,不知道如何办好,而这时斜刺里杀出一军,为头的是汉军将领傅宽,人数不多,却十分勇猛,陈余接住交战,没过得一会儿,又有一军冲杀过来,为首一将是常山太守张苍。陈余已无法控制部队,见前路被堵,只得再往泜水边退却。

这两支部队其实人并不多,但是对于那些心已慌乱的赵军士兵而言,已经扰乱得他们不知所措了,于是只得败退。然而到得河水边,韩信和张耳正在等待着他们,见到赵军退来,就又掩杀了上去。

山上的旗帜摇曳,山下的士兵呐喊,己经搅乱了赵军的头脑。赵军这时都如热锅上的妈蚁,团团乱转,一个个都成了汉军的靶子了。就在此时,突见张耳杀入阵中,直向陈余冲了过来。他是恨死了陈余,定要将他尸身万段而后快,而他这一冲,也应了战术中的中心突破原则。那陈余正在忙乱之时,蓦然见一将冲入,他刚看出是张耳,还在不知所措之时,张耳己将陈余的大纛砍翻,杀到了他的身边。陈余刚要举枪迎接,却不料张耳的刀夹着怒势劈了下来,将他砍翻在地。

主将一死,赵军又陷入内外夹击之中,如何还能战斗?韩信这时下令停止屠杀,喝令赵军投降,那些没有死去的赵军士兵,悉数放下了武器。

张耳余怒未消,还要寻找赵王歇,韩信笑道:“你休息一下吧,你已经杀了陈余,立下大功一件,这个捉拿赵王的军功,就让给别人算了。”

还没等韩信的话音落地,就有一将,牵了一人来见韩信,这个将领叫靳歙,他押上的俘虏正是赵王歇。

韩信向赵王问话,赵王抱着必死的决心,坚决不答。张耳本来就想杀掉赵王,他走上前来,说了声:“上将军,还留他何用?”就把赵王一剑砍了。

后来世人评价道,那张耳与陈余是一对好友,他们没有发迹时定下了生死之交。那时的生死之交叫做刎颈之交,具有讽剌意义的是,这刎颈之交不是朋友死了自己也抹脖子自杀,陪朋友一起死去,而是割掉朋友的脖子去解其恨。

张耳与除余的小例子映照的一个秦汉时代更大的例子楚王项羽与汉王刘邦的故事,他们也是一对结拜兄弟,最后反目成仇,非要拼个你死我活方才甘休。由此可见争权夺利之争是绝对会让友谊扭曲的了。

乘着胜利,韩信和张耳率兵进入了赵都。坐定之后,众将官都入贺韩信,并急切地问这次使用了什么样的奇谋妙计,

韩信笑了笑说道:“你们不必问我,只要将我下达给你们的命令连接起来,你们就明白了!”

原来,韩信在遣将时,先令第一路人马,由靳歙率领,绕到了赵营背后,暗暗潜伏,等到赵营倾巢出动之后,拔去赵国旗帜’换上汉国赤旗;再授命傅宽、张苍两路,叫他们天色微明时出发,埋伏在赵营附近,等陈余回军,分头截杀。而命张耳专门向中心突破,做一个牛头马面,专收取陈余的性命。

韩信这次的战术运用,其中既有心理战、精神战,也还含着项羽那个“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招在内。先让赵军在激战中打得筋疲力尽,再看到汉军满山遍野的旗帜后心慌意乱,再有两支军队先后冲出’不断冲击,让对方不知汉军究竟有多少,从而让赵军先从心理上败下阵来,自乱阵脚。

经过诸将这一凑合,韩信再点明其理,才使在场将领恍然大悟,诸将领不知不觉全都拜了下来,齐声说道:“大将军这样的妙算,可谓天下无敌的了,我们实在是受教益不浅!”

那韩信虽然有些飘飘然,但也收得住得意,他说道:“虽然杀掉了陈余和赵王,了却了一粧大事,但是有一个人还没有逮着,我心里很不放心,你们务必去把他抓来。此人不除,我就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众将官十分奇怪,这世上哪还有令韩信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人呢?将领们不禁好奇地问道这人是谁?”

“就是那个帮陈余出主意的人,他叫李左车,你们去把他捉来,但是不要伤害他。”

不几日,李左车捉到了,双手反缚,押进辕门。

众将官以为韩信会下达斩首的命令,哪知韩信见他到来,亲自降阶以迎,还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并让他向东坐,自己西向陪坐,就像是一个待教的弟子在尊敬自己的老师,那些侧立着的将官看得都纳闷起来,这韩信自从受封之后,在众将领面前老是摆出一副老练持重的姿态,何曾如此恭敬地对待过人。

只听韩信和颜悦色地对李左车说道:“先生勿惧,我找先生来,并不是要处罚先生,而是请教先生的,下人不知,反而将先生绑了来,我心中甚为不安,还望先生不要介意为好。”

李左车不知韩信的葫芦里要卖什么药,刚才还是阶下囚,如何一变而成了座上客?他言道:“亡国大夫,已是为君之鱼肉,要杀便杀,要砍便砍,不知大将军为何优待于我?”

“先生差矣,我不是想杀先生,而是想向先生请教。先生出给陈余的计策,端的是太好了,陈余如果能听得进先生之高见,这会儿我韩信和张耳就成了赵国的俘虏。我现在北欲攻燕,东要伐齐,想请教先生妙算呢?”

“我向陈余献策,正是贵军之罪人,先生何以厚待?”

“先生此差矣,其时各为其主,何能怪罪先生?我闻百奚居虞,无救虞亡,等到了秦国,佐成霸业,并非是他这个人无能,而是主上聪昏不一。听与不听,用与不用,全在帅、王的一念之间,现在我韩信真诚相信先生,特向先生请教平定天下的方略,先生不要有所保留才好。”

李左车看出韩信并不是在做戏,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了。他原先进帐,真以为韩信会恼怒他出的主意,一刀将他杀了。

李左车说道:“大将军涉西河,虏魏王,擒夏说,东下井陉,仅半日,得破赵兵二十万众,诛成安君,兼毙赵王,瞬息间灭了两国,此种壮举,现已闻名海内、威震天下了。农夫们忘记了耕种,都想一睹将军的芳颜。将军之长,发挥得淋漓尽致了。但是迭经战阵,劳师动众,曰久粮尽,必成颓势。燕既不服,齐又称强,二国相持,刘、项胜负,终难决定,这是将军的短处。古来良将用兵,须用长击短,切不可以短击长。”

韩信听了,忙不迭地询问:“如何发挥我之长而击敌之短呢?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为将军计,莫若安兵息甲,镇抚赵民,百里之内,如有牛酒来献,尽可宰飨,鼓励军心。暗中可派一辩士,赍带尺书,去到燕国晋见燕王,晓以利害。燕国弱小,连见将军灭了两国,内心必定胆寒,肯定会归降将军。燕国安定,将军再东击齐国,齐国己成孤立,岂能不亡?虽有智士,也无能为谋了。这就是灭一国降一国的道理,用半力而得全功,实为上谋。”

韩信鼓掌称好。他于是厚待李左车,让他当了他韩信帐下的幕府。特派一个说客,去说降燕王。

果如李左车所料,那燕王听说韩信兵到之处,无人能挡其锋锐,早已坐卧不稳,依了来信,立即表示肯归降汉王。

韩信便差人将全部情况报知汉王,并请示封张耳为赵王,镇守赵国,自己即东向去取齐国。汉王听到一连串的好消息,自然乐不可支,连沉吟都没有,一切都同意了韩信所奏。

四十七

汉王曾从张良所议,要争取英布归降,就派了何随带从人去到了九江。

此九江并非是今日之九江,它在安徽寿县一带的淮河流域上。

何随到了九江之后,一连三天都见不到英布,以后也只是太宰来伴他说说话,那英布就是不出现同他见面。

英布早知道汉王的使节已经到了他的都城,这令他感到十分为难,怕见后为楚所知,更添误解,所以只命太宰接待,他硬是避开。

何随向太宰言道:

“我是奉了汉王的旨意来见九江王的,已经好些天了,都见不到大王,是不是大王想到今天楚强汉弱,尚在犹豫?这样好了,你只管去奏报九江王,就说有一位既不属汉也不属楚的谋士叫何随的要见九江王,说一说天下大势,贡献一点意见。大王如果听了觉得对,就听从;觉得是错的,就把我及与我同来的一行二十多个人一同推到大街上,斩首示众好了。”

何随说到如此的程度,太宰也不好再推托,何况如果再不接见何随,九江王肯定会得罪汉王,于是报告给英布,安排了一次见面。

英布不敢在他的正殿里召见何随,见面地点故意安排在一间厢房里面,英布坐在正首,让何随坐于一侧,何随的手下也只让几个人恭恭末座。

何随对英布说道:“大王不敢见我,是不是怕被西楚霸王知道?”“也不是此等说,一是我确实很忙;二是我早已北面事楚,不能再同汉王亲近了。”

“大王此言就差了。你的潜在危险己经来临,只是大王本人还不知道,或不想知道而已。”

“我有何危险?”

“你执行亲楚而疏汉的外交政策,很好!那么,我来问你,项王说要伐齐,要你跟随,你不愿意去,只派了一员副将,带了四千余兵去效力,可有此事?”

“有!”

“是啊,这不是全听项王的命令,而是半听半不听。你心里一定想着,你项羽是一个王,我也是一个王,为什么非要像臣属那样听命于你。这一想,就疏远了项王,你自己只是觉得疏远,但在楚王看来,却是你在不听从他的号令,无疑是一种背叛,他已经记恨于你,我说的是不是啊?”

英布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算是默认了。

“第二,汉王领兵攻破彭城,楚王从北面的齐国南下争夺,他让你从南面配合,两下夹击,结果你却按兵不动,坐视成败。事后虽然楚王胜利了,但胜利了更糟,楚王要秋后算账,就会问在他楚国生死存亡的关头,你为什么坐山观虎斗?他现在虽然没有问,但这笔账是否也记在了心里?”

英布依然没有点头或摇头。不过看得出,他是听进去了。

“第三,我听说项王欲除掉楚怀王,他是暗遣密使让你的部下完成的。你的确是听从了项王的命令,可那是不义之举,现在天下声讨,项王曾有解释,说他根本不知道此事,他这是舍车保帅之举,他不承认,那么你就成了替罪羊,成为天下之罪人。有了这三条,你还能说是亲楚的吗?如果亲楚,会有如此关系吗?要我说,一旦楚王要向你进攻,他一切的理由都会很充足的了。”

英布细听下去,额头己经出了细细的汗,看得出他内心己经发急。

何随接着说道:“而汉王呢,一直与你关系很好,彭城之役,你没有领兵支援楚军,对楚是不忠,对汉是有恩,所以汉王内心里还在感谢你呢?这样看来,在项王等人的眼睛里,你九江王英布,表面上是亲楚疏汉,而实际上却是亲汉而疏楚。对不对?”

“如此一来,你隶楚,楚国反而会怀疑你;你属汉,汉王会全心全意对待你,两种待遇岂不是泾渭分明了吗?”何随饮了一口茶,又接着说道:“大王现在所以不肯属汉,是因为当今局势是楚强而汉弱。其实并非如此。楚王杀掉义帝,汉王仗义讨逆,在道义上,是汉王对而楚王错;汉王占据着蜀地、汉中、关中和河南的大片土地,现在又派大将军韩信扫北,听说魏赵已落入汉王手中,而楚王仅有山东南部诸地,这一地还有齐国在占据着,可以说,汉国之土地是楚国的三倍、四倍,这是地理上的优势;其三,眼下汉王正在收拢兵卒,扩充军马,以目前看快要赶上楚军的数量了,转弱为强的态势即将出现。现在,汉王固守成皋、荥阳,与楚对峙,楚军再想深入,十分困难,两军已成相持状态。这样总体比较起来,是汉强而楚弱,而不是楚强汉弱。”

何随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九江王的脸色,那脸色从紧锁、冷冰到眉头初霁;从对他的话怀疑、不信到微微地点头,看得出这些话犹如日光,己慢慢地化去了九江王脸上和心头的那一块坚冰了。

何随提高了嗓门:“倘若大王此时能够做出惊人之举,提剑归汉。这就等于楚国的南方一带也为汉所有。不止如此,这件事的意义还在于,你在势均力敌的双方一减一增,就改变了天下大局,将来汉王如得天下,你就成了关键时的功臣。汉王能亏待于你吗?”

英布的确被他说动了,赶忙整衣起身,向何随一揖,继后却又俯近了何随的耳朵,悄声说道:“寡人当遵从来命,只是耳目众多,望先生不必喧张,少待几日,便宣示好了。”

何随还礼退出,他自己也深感得意,那英布原来全无投效汉王之心,全凭着他的一张巧嘴,才能舌生莲花,为汉王立下了不世之功。在驿馆守候了好几天,却没有听到英布的丝毫动静,何随有些奇怪起来。他探问馆员,得到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原来是楚国的使臣也来到了,而且同住在一个驿馆里,如今正与九江王在那里谈判,要九江王出兵攻汉,并且已经是第二次接触了。

何随大急,这样下去,即使是煮熟的鸭子,也会飞了。他转而一想,已经得了主意,悄悄潜近楚使的房间,未等门前卫兵警觉,就推门而入,并且大大咧咧地坐到了上首,对着楚使言道:“你是楚国来使吗?告诉你,九江王己经归汉。我听说你还想叫九江王发兵助楚攻汉,九江王会听你的吗?别再做梦了!”

此话一出,不仅令楚使吃了一惊,连英布也感觉到十分突然。

英布本来想就此归汉,结果却迎来楚使,只好耐下性子与他接谈。在接谈中,他的归汉举动又变得犹豫了,不过要他出兵攻汉,却总是支吾着不肯答应,这第二次会谈,就是楚使在催促英布快下决心。

而正在这时,何随却突然宣布九江王已经投汉,楚使根本没有虑到这一层,当然吃惊不小。而英布也想不到何随会在这个时候闯进来,没有给他面子也没有给他丝毫的思想准备。

情形十分尴尬。

何随大大咧咧地坐在那里,令楚使不得不信。这时楚使突然惊醒,马上站起身来,飞快地向外走去。

何随大声喊道:“事机败露,不能让楚使逃归,报告楚王。不如杀了他,封锁消息,立即助汉攻楚,免得误事!”

英布脑子无法多想,像一个听令的武士一样,腾地跳将起来,去追楚使,外面的卫兵倒也机警,两戈一架,挡住了楚使的去路,背后英布复一剑,砍死了楚使。

这一剑,断了英布从楚之路。他只得向将士们宣布从这时起与楚脱离关系,跟从汉王。

但是,就九江国的地理位置而言,是距汉王远而离楚国近,英布在联络汉王的过程中,消息己经走漏。听到九江王叛变的消息,项羽暴跳如雷,立即分出兵马来,讨伐这个九江王。

项羽派出了他的本家亲将项声,还有悍将龙且,率领精兵,南下讨伐九江国。两将的兵马很快就来到了九江,英布只得出兵迎战。将与将相当,兵与兵对应,双方几经激战,都没有讨到便宜,形成了相峙。项羽心中大忿,接着增兵。

本来,如果汉王势力强大,尽可以在此时攻击楚兵,但是由于韩信带着一支主力在攻魏赵燕齐,而周勃和曹参两将又在固守敖仓,汉王只有坚守的份儿。所以,当楚兵围攻九江时,英布孤立无援,吃了一个大败仗,只得放弃九江,带着身边紧随的千余人,奔向荥阳,来投汉王刘邦。

四十八

听说英布来投,汉王宣布让他进见。

有谁知道,英布看到的汉王,竟然与郦食其初次看到的汉王一样:汉王己经喝得半醉,却坐在榻上,由两个美人在替他洗脚,这时似乎已经洗得差不多了,那个蹲下的美人在替他捏脚,另一个美人拿着一条千毛巾在一旁候着。

有后人说,汉王如此喜欢洗脚,其实是喜欢女人替他捏脚。在今天中国足疗已经遍及全国的时候,追查起这种疗法的起源,原来是汉王刘邦的发明专利。

这话且搁于一边。

九江王见到这一景象,也不能失去礼数,就向汉王叩头行礼,那汉王也不把脚从盆中抽出,只略略示意,说道:“好啊,你来投我,很好,怎么样,九江情况还好吧?家里人还好吧?”

英布道:“项王大兵围困,九江已经失守,家中人不知情况如何,令人担忧。还望汉王······”

“唔,我已经知道了,你,你先去歇着吧!这事以后再说。”

英布见刘邦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心里很不是滋味,只得退了出来。

他见何随还跟在身边,竟未发言,心中又是气又是悔,对何随说道:

“我悔不该听了你这个竖子之谋,投降汉王,竟然弄得国破家亡,没了归路。你看汉王对我如此简慢,你还说什么他对我如何如何倚重,简直是放屁!”

何随大约也觉得的确有些不像话,就安慰九江王道:

“我估计是汉王有些醉了,才如此这般的,我看是等他酒醒之后再见他,他定会善待大王的。”

“什么善待不善待,如今我九江己失,根本回不去了,我本来也是南面为王,是一国的主子,在这里难道沦为汉王的一个奴仆吗,不如死掉算了!”

这英布是一个粗汉,是属于思想简单的那一类人,说到死字,心中愤起,说着就拔出剑来,就要抹自己的脖子。

何随连忙阻止,拿住了他的剑,并且劝道:“汉王平时不会如此对人,我想是酒醉之故,大王何不再等待一二天,看看情况再说,何必如此急寻短见呢?”

两人这样说着,一起往外面走去。这时有两名典客人员,来请英布,要他到客馆去安息。英布藏起了那柄想要用它自杀的剑,随同他们一同前去馆舍。

一到馆舍,令英布眼睛一亮,馆中陈设豪华铺张,从馆门外就有司仪人员迎接,一直通向内厅,内厅里,有不少汉官站立着,为首的两人,却是张良与陈平。

两人见他来到,一律大礼迎接,口称“拜见九江王”,并延请他上坐。这时候,一班女乐走将出来,同时盛宴也开始端了上来。

英布埋藏在心中的不快,顿时被扫。你想有张良与陈平这样两位汉王器重的谋士见礼、相陪,也等于是汉王如临,给足了他的面子。再加上两人一齐劝酒,那一些挑选的美女,有一班是女乐,在那里拨弦弄箫,飞扬着勾魂的靡靡之音;另一班美女,穿着薄露的纱裙,舒袖旋足,轻歌曼舞,极尽妖娆与挑逗之态。英布即使在自己的九江王宫里,也不知道享受这番旖旎风情,这下他真是见识了。目是美色,耳是靡音,口是醇酒,鼻是芳香,碰触的又是酥手。他已忘记了刚才的那场烦恼,沉浸到了乐难思忧的境地中去了。

五官俱饱之后,张良等退去,却留下了两个英布在酒宴上看得次数最多的美人,帮助他洗漱铺陈,卸衣解带,又左抱右搂,伴他入睡。那英布的王宫里有他老妻把持,哪里有如此温柔的女子,一时间他不知道亲谁爱谁,在那里瞎折腾;而那两个美人,又得过张良的交代,要她们好生侍候九江王,所以极尽狐媚之能事,翻云覆雨,你上我下,令他在醉入花丛中混浊了一夜。

第二日,汉王重新接见了英布。

英布带着疲惫又带着精神前来了。

一进汉王的内厅,九江王刚想行礼,就被汉王双手托住,“不必多礼,来,快请上坐。”

九江王感到有些局促。

那汉王是一连串的嘘寒问暖,“昨晚英王睡得可好?”

“好,好,托汉王眷顾,好!”

“还有,昨晚那两个女子,就是专门配给英王的,为奴为妃,都由英王自行决定就是了。”

英布见汉王将这两个美人赐给了他,心中高兴,马上又站起来,要致谢意,又被汉王按住。

“今后,如果有什么照看不周之处,尽管跟我来说,那些懒散臣子、内吏们,我狠狠地治治他们。”

“没有,没有,汉王宫中之人,都是懂礼节的,不像我那宫中······”“我听说,你为了投我,遭到了楚王的袭扰,真正是对不起了。你今后就在这里住下吧,收拢你前来投效的部下,再振雄风。”

“是,是。”

“还有,听说你的家眷在九江城里,这次九江失手,不知如何,赶快派人前去,设法让她们过来,人手不够,我帮你派。合家团圆这也是大事,不要不放在心上。”

亲热隆重,墟寒问暖,大别于昨日,让英布异常地感动。

汉王这时才奔尴尬话题:“英王,昨天寡人贪杯,很有些对英王不恭,英王可不能放在心上啊!”

英布此时早已没了芥蒂,连忙否认自己昨日曾是多么不满。

“寡人就是这点子毛病,好酒,好女人,想改也改不了啦。”

“不必改,不必改,是男人,勇士,都是如此。”

汉王听这话,高兴得一拍大腿:“就是,就是,是男人么,哪能没有醇酒美人?英王呀,咱们可说好了,等定了天下,与英王共享,到那个时候,我就要与英王拼一拼酒量。”

“不敢,我听说汉王的酒量是极好极好的。”

“哈哈哈,好是好,但喝醉了会误大事的,会误大事的!”

“没有误事,这算什么误事,没有······”

就这样,一场接待不周的误会,早已烟消云散了。

原来,昨天汉王的态度,被张良瞧见了,张良认为不妥,他怕因此英布生出异心,便不等汉王醒酒,做了一次补救,事后又提醒了汉王。汉王是个灵异的人,立即应变,这才挽回了英布的心。

英布受命退出,开始派人去九江一带,招徕他的旧部,并打听家眷的下落。

过了好些日子,旧部陆续来投,得数千人,只是未见自己的家眷,心中愈发着急。又过几日,才有部属来投并报告,说是楚王派了项伯,带了人马,进入九江,专门搜寻他的妻妾子女,悉数捆绑,全部宰杀。英布听到这个消息,急忙向汉王哭诉,汉王内心反而高兴,心想:“好啊,本来那英王投我未必坚决,这下蒙项王又推了一把。”表面上却装作悲切,也用袖子抹了两下眼睛。

英布哭罢,向汉王要求自带兵卒,赴楚报仇。

汉王言道:“大丈夫报仇,十年未晚,英王不必急于一时。现在项羽尚强,我军尚弱,不宜轻战。我看英王部属,尚不满万,怎能与项羽决战,这样好了,我助英王一万兵马,你去扼守成皋,与我成掎角之势,一俟有机可乘,便可以进而雪耻了。”

那英王报仇心切,不过二日就来辞行,汉王送他走了城外。

荥阳之地,方围甚小,再加上楚军进逼,所以无粮可征,汉王这十余万人马,天天要吃要喝,全靠着萧何从关中运粮支援。你想那关中汉中加上蜀地,是多大的一片土地,有了这后方基地输粮,才能保障前线部队与楚军长期相持。

这一日,又报道关中粮车到了,那真是长长的一个车队,又有许多兵士护送,场面甚是壮观。汉王高兴,叫立即传押送人员。汉王一一慰劳问安,结果,在数十个头领中,竟有一大半都姓萧,令汉王有些奇怪。

汉王仔细再问,这个说他是萧何的侄子,那个是萧何的外甥,还有的是萧何的远房亲戚,弄得汉王甚是不解,怎么,难道关中无兵可派,要丞相府中的人全部派出来送粮了?

为首的一人向汉王报告敬禀大王,萧丞相向大王捎话,说前线将士十分辛苦,如今楚汉对峙,恐怕将兵都不敷使用,就倾丞相府的所有亲属、府卫,全部来投军,效命于汉王帐下,愿乞大王赐录使用。”汉王还是有些不解,“丞相那里也是需要人的,且他的岁数也不小了,还需亲人照看,何故驱赶你来到前线来呢?”

“丞相说了,没有国哪有家,如果前线胜利,后方怎么说都好,如果守不住前线,那还要后方有什么用。他还骂了我们,说你们这些人都聚集在后面干什么,吃闲饭呀,现在绝不是享福的时候,赶快到前方去助汉王一战,死了也是我们萧家的光荣。”

这几句话一出,令汉王也十分感动,汉王赞道:“丞相为国忘家,为公忘私,正是忠诚无两了。”他当下招收这些萧家人士,量能录用。这出戏究竟是怎么唱出来的,这还得补叙几句。

原来刘邦定了刘盈为太子,叫萧何仍为丞相,让太子回到了关中,由丞相监国,镇抚后方。

过了不久,就有刘邦的使节从前线回到后方,给萧何送来了战利品,并且问候丞相。

萧何认为这实属正常,也托使者捎去对汉王的问候,并且更加努力在催办粮草。

汉王的问候经常不断,开始萧何还甚感刘邦不忘他们在沛县时的友谊,后来内心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是还不疑有它。直到他的府里有一位鲍姓青年门客,有一天到他的房中来,向他言说道:“丞相,汉王在前方如此紧张,还不时想到后方的萧丞相,不时派人问候,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顾及过去的情谊呗。我感谢汉王的关心,正思更加努力报效呢。”

“恐怕未必吧?”

“什么,你是说还有其他意思?”

“小生不敢判断什么,只是说些心里的猜测而已。”

“好吧,你请讲!”

“丞相信任汉王,汉王信任丞相,天下共知,汉王不时问候,的确说明了对丞相的友谊。在下现在说的是一般的情况,而非你们这种特殊情况。如果有一个大王,倾全国之兵到了前方去打仗。数月甚至数年不回,国都内只有一个还不晓事的小儿当太子,却有一个德高望重的丞相在看着家,时间长了他会怎么想,是不是会想到那个丞相说不定会心中藏私,篡权谋位?而一旦前线失利,或者那国王战败逃归,那个丞相会不会不开城门迎接,甚至对那个本来的城中的太子有所不利?”

鲍生这一说,把个萧何说出一身的大汗。

那鲍生说得巧妙:“丞相,在下只是打一个比方,不是专说萧丞相,萧丞相忠诚不贰,深得汉王信任,那是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的,在下只是说另外一些君臣关系。”

说罢,那鲍生便告辞要走。

萧何连忙言道:“小鲍,咳,鲍先生,再待片刻不迟,先生能否教我如何回避这样一种猜忌呢?”

“君王最怕的是守家的那个老丞相聚集党羽,结成势力,任用亲信。如果这位丞相能够把自己身边的人、同姓的人、亲近的人都驱赶到前线去,到得那个国王的身边。那么会产生两个效用,一是说明他不会结党营私;二是这些人如果在国王身边听到某些不利的消息,也能及时告诉那个老丞相,使得老丞相有所防范。当然,在下这也是就一般而言之,并非专指萧丞相与汉王。”

“承蒙受教,得益匪浅!”萧何向鲍生行了一礼,鲍生还了一礼,并且说道丞相何必如此谦谦,在下身为宰相门客,食君之禄,为君谋划,也是应当的,加上丞相年长,不敢受礼,原礼奉还!”

自鲍生提醒后,萧何恍然大悟,因此在这将送粮时,全部把他身边的萧姓子弟和亲信卫士都送到了前线来了。

这样一来,刘邦心里十分高兴,也明白了萧何的意思,前方和后方,君与臣之间的那一点猜忌,也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四十九

敖仓在荥阳城的东北方向上,看似荥阳的郊区,中间却隔着一江,在上游称为少水,到下游则为睢水。

敖仓本来就是秦国的国家级粮仓,汉王兵驻荥阳之后,也把这里当作了仓库,从关中运出来的粮食,除了在城中堆放一些之外,大部分也储藏在这里。

汉王非常重视这个地方,生怕这里会被楚军占领,所以派了他信任的大将周勃镇守,后来还不放心,再从韩信那里要来了曹参,共同守卫。有了这两员将军,汉王认为可以万无一失了。

但是,由于地形的因素,中间又隔一水,如果遇上楚兵重围荥阳,那么,敖仓和成皋这两块飞地能否继续保住,这就很难说了。那成皋由英布驻守,丢失之后还可以向荥阳靠拢,这个敖仓的粮食却需要人一袋一袋搬运的,丢了敖仓,不仅会使荥阳城的粮食吃紧,也等于补充了项羽军队的粮食。这一正一反,差别就大了去了。

项羽知道英布投降了刘邦,自己失去了一个勇士,一支别动队,心中十分气愤。现在九江城己经被他攻下,没有了南方的后顾之忧,他便收拢兵马,把主力投入到了荥阳前线,决定与汉王好好打一场硬仗,攻下荥阳,再把汉军驱进关内。

正在此时,那个老将军范增向他进言道:“大王,那荥阳城十分坚固,汉王全部兵力均在此坚守,想要攻下不是一时三刻的事情,我想应先取敖仓。一旦敖仓失守,我军就得了众多的粮草,而敌军则因缺粮而难于坚守,就非败不可,这样我军不需要损失多少兵卒就能攻克荥阳了。”由于这个范增计谋总是比他人高了一筹,虽然项羽很多时候都不听他的,却每每事后证明都是范增的对,而项羽隐约觉得对不起范增,故此在提升他职务的同时,也尊称他为亚父,并让全军的将领都如此地称呼他。这亚父就是仅次于父亲的人,范增本来对项羽很是生气,这下心情也平定了许多。

这次项羽采纳了范增的建议,派出了将军钟离昧,率兵万人,去打敖仓,范增给他的事后交待是,能打则打,即使打不下敖仓,也要阻断与荥阳的联系。

敖仓之粮需要通过雨道推入河边,装载上船,再运到对岸。现在钟表离昧前来交战,虽然周勃与曹参计算严密,却也让钟离昧攻破多处甬道,抢走了不少粮食。周勃闻讯赶到,与钟离昧激战一阵,反而败了回来。

因为钟离昧是项羽后来挑选的一员勇将,单打独斗的功夫绝不差于英布与蒲将军。

钟离昧报捷,项羽得知敖仓到荥阳的通路被断,就放心大胆地向荥阳进军。

荥阳城内,储存的粮食不多,有楚军重兵前来围困,情况就十分危急了。汉王找来鄄食其问计,食其便说道:“项羽本来兵马就多于我军,现在他倾国前来,锐气方盛,实在难挡其锋。我想的计策是,赶快分封诸侯,只有把这些诸侯国立了起来,方能共同抗击楚军,以纾眼前患难。我听说,从前商汤放桀,仍封夏后;周武王灭纣,亦封殷后;到了暴秦并吞六国,不使它们存留社祀,所以加速了秦朝的灭亡。现在大王如果分封六国诸侯,他们内心必定感激大王,就会全力拥汉,大王得道多助,自可以在南方称霸。楚国就孤立起来了,它难道还敢与大王抗衡吗?说不定楚国还会来朝见汉王呢。”

刘邦一听,觉得这主意可行,就下令让人去书写诏命。

正好到了用午饭的时候,汉王正在用饭,张良似乎是有什么事说,却也不敢贸然上前,在那里犹豫。汉王说道:“子房,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想同你商量呢。”

张良来到了汉王的身边,汉王就如此这般,将有人建议分封诸侯的话向他复述了一遍,只是没有告诉这建议是藤食其提的。

张良其实是已经听到了消息,他假装第一次听到似的,连连地踩脚说道:“哎呀,大王,这是谁给大王出的馊主意啊,如果大王真要照这个主意行事,大事就休矣!”

看到张良竟是持如此激烈的反对态度,令汉王吃了一惊,“那么,子房,你倒说一说,这个计策为什么就不可行?”

“大王,你要臣说,臣认为这有八不可行?”

“八······嗯,愿闻其详。”

“大王,让我就用几子上的筷子来做比方,说明这件事吧!这个人说,从前汤武伐桀,把桀打败了还封它的后人,那是汤武已经统一了全国,它的命令可以在全国执行,封一个桀的后人,不过是示一下恩惠,随时都可以控制对方,试问大王现在是否有这个能力这样做?这是一不可行;武王进殷都,他可以释放关押的箕子,翻修比干墓,表彰那些原来的忠谏直臣,试问大王你现在行吗?这是其二;周武王曾经把商纣王巨桥的粮食和鹿台府库里的粮食都分给老百姓,您现在还不行吧?这是其三;周武王可以废弃战车,改作乘车,收回兵器,告诉全国老百姓从此太平,不再用兵,大王现在还做不到吧?这是其四;武王马放南山,不再用作军队的乘骑,大王能做到吗?这是其五;放牛于桃林,不再作运粮的工具,而可以耕田犁耙,大王现在可以做到吗?这是六;大王不妨再想一想,那些远离了自己亲人,跑到大王身边的人,那些跟着大王转辗奔波的智人才士,为的是什么,是希望大王分封他们,以便回到原来的家乡,靠着封地与家人团聚,一旦大王封了,他们快快乐乐地回去了,他们还会愿意同大王一起奔波受苦吗?他们回去享受了,你手下的能臣武将还在战场上拼杀,他们为你出生入死,而土地分光了,今后还有什么地方可分,这是其七。现在是楚强而我弱,如果这种局面不改变,你分封的六国诸侯不但不会帮你,反而会去投效那个强大的楚国,到了那个时候,大王,他们不再会为你效死,反而成了你的仇敌了,这是其八。大王啊,有了这八点理由,你还会以为这个人说的是对的吗?”

刘邦一听,把嘴巴里的饭也吐了出来,大骂道:

“这个竖子儒生,浑球鄱生,简直是个无知的笨蛋,差一点误了我的大事。幸亏你来了,免得我大错特错!”

“还有呐,大王,韩信是你的人吧,他正在消灭魏赵燕齐,而你又要立六国诸侯,人家一定会问,为什么一个汉王一家实行两样的政策呀?再说,即使这个政策都对,楚汉相争,迫在眉睫,分封诸侯,是长远的事,难道让他们回国去就会有支援吗?那才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呢!”汉王这时急得吃不下饭了,连忙叫来了有司喂,那些分封的印信佩授是否发出去了吗?”

“有两家已经发出,其余的正在准备。”

“快快派人追回来,不发了,其余的也都给我销毁!”

那个郦生这时候还在做着他为汉王出了一个好主意的梦,他认为分封六国之后,汉王起码会给他一个国家的丞相当当。听到了其后的这个消息,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听人复述张良那八点理由,他也觉得自己的意见是有偏差了。他从此把自己的嘴巴闭得紧紧的,不敢再胡说八道。而汉王对他的宠信,也减损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