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清风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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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美丽的实质

——《美国派》的内在逻辑

美国大美人是盛产在美国的一种红色的鲜花的名称,那种红是鲜艳欲滴的,充满了蓬勃的生机和活力的,让人看着就觉得情绪高涨的妖冶的大红。就像我们所能想象得到的美国佬一样,健康、性感、无所畏惧。名为美国大美人的红花,外表有些像玫瑰,但又远不如玫瑰那么弱不禁风。玫瑰花是可以寄托风花雪月的温柔情怀的,它使我们更多地联想到欧洲那些历史悠久的国家,或者上个世纪初,我们的旧上海一些随时可能患伤风感冒的优雅小姐。美国大美人是属于二十一世纪的新新人类的花,它代表的是崭新的思潮。

“只要你想要,永远不会太迟。”美国影片《美国派》全剧贯穿的就是这样一个主题,爱情或者说关于爱的情愫是这一主题的载体。剧中展示了几种爱的模式:传统的一夫一妻式——力特与妻子可丽莲,一对由恋爱而结婚的曾经快乐过的夫妻;新型的家庭搭档式——邻居金及同性爱人,一对敢于藐视常规习俗,按自己意愿生活的男人;婚外恋情人——可丽莲与同事,一对因为性的吸引而像动物一般享受****的欢乐的男女;年龄悬殊的精神恋人——力特与女儿的同学安吉拉,一对因为对未知世界充满好奇和渴望的精神上的同龄人;正值青春萌动的中学生恋人——女生洁儿与男生立奇,一对互相吸引、真诚相爱的青年。男生立奇的父母也可归入传统的夫妻模式中去,立奇的母亲比洁儿的母亲可丽莲则更为传统,她没有工作靠丈夫养活,在经济上既然没有取得独立,在生活上自然只能像附属品一样任人摆布。《美国派》中所出现的所有人其实正是这个时代的各类符号,从选材上讲,它具有经典意义上的凝练感,它颇为集中地浓缩了美国社会生活的横断面。

我们生活的这个多元化的时代,一些常规的思维模式正逐渐被新的理念所取代,人们便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巨大的惶恐。《美国派》中的丈夫力特是一个颇值得研究的典型。力特年过四十,正值不惑之年,婚姻和工作所给予他的最初的新鲜与激情早已荡然无存。创造中的人是最为快乐的,因为急于想知道创造的结果,人的神经会变得空前地敏锐。力特二十年婚姻生活的结果已经一目了然,每天的行为只是对昨天的简单重复,人的机能被机械化,人的头脑也就渐渐迟钝和麻木。但是力特又是一个可以自救的人,他在相遇了女儿的同学,美丽活泼的安吉拉之后,像是冬眠了漫长的二十年,于花瓣飘飞的季节里复苏了。我们对这种身体机能和思维方式的复苏由衷地振奋,因为在复苏前的力特身上,我们似乎也看到了正在走向衰老的,疲于奔命、疲于思考的我们自己。在力特复苏的整个过程中,他的妻子可丽莲是他变化的一个参照系数。可丽莲在女儿这个年龄的时候,什么也没有,不准外出,行为上受到的限制使她思维也止步不前。力特和可丽莲在最初的时光里,当然也曾无限地快乐过,他们也曾在他们所能争取到的时间、地点里疯狂相爱,他们也许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们会白头偕老。可丽莲循规蹈矩地走过了岁月的长河,而累赘的生活不但没有把她从少女时代的压抑中解救出来,反而积淀了无数的怨愤、无休无止的唠叨和对物质的盲目追从。可丽莲奋力在寻求物质满足的激流中挣扎,她热烈地渴望成功,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博取上司的好感——其中也包括情感上的代价。中年的力特在工作上力不从心,与上司产生了无法化解的矛盾。陷入困境的力特在年轻的立奇身上发现了另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同时也因为对安吉拉这个年轻生命个体的热爱,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普通。是普通人就没有什么输不起的,从头开始也就不再显得那么令人难堪,力特勇敢地走进只有年轻人才愿意前往的快餐店应聘。力特和可丽莲这两个本应顺着生活的轨迹一同往前走的男女,在中途突然南辕北辙,拉开了越来越长的距离。力特与可丽莲的婚姻生活不知何时起,就已经以维系的形式存在了,生理与心理上的隔阻使这对夫妻不再有正常的交流。力特发出了这样的呐喊:“这些是沉闷的生活,是物质而已。最重要的是生活中的人,是我们!”

《美国派》中揭示了一些生活中真实的逻辑。比如立奇这个少年,他的生理年龄只有十七八岁,他的行为和思想却接近于一个颇有阅历的中年人,他处理自己的爱情或处理与家庭的关系,无不表现出从容不迫的态度。立奇奇特的家庭背景,是他心理成熟的沃土。这个家庭给人以怪异的印象,立奇的父亲曾是纳粹军人,无法摆脱的历史阴影随时笼罩着家庭中的每个成员,立奇背负着这个沉重的十字架,屡次转学或逃跑。一个复杂家庭中诞生的人,要么他是个哲学家,要么他就成为一个罪犯,可喜的是,立奇更像一个善于思考的哲学家。他在人生之初,过早地经历了种种的磨难,他学会了生存之道,变得敢于面对现实,并且还有能力帮助另外的彷徨不定的灵魂。由此我们可以这样说,人的成长并不是建立在简单的年岁之和之上的,而是建立在对生活的了解,并深刻地加以感知的基础之上的。立奇是这个时代的少年中的一个特例。

我们来看看安吉拉和洁儿这两个少女。洁儿在力特与可丽莲的对抗中成长,父亲在家庭中的地位因社会地位的贬值而江河日下,母亲则在不满的情绪中变成了一个令人烦躁的妇人,洁儿的内心极度蔑视这两个养育自己的成人,但是因为经济上的原因,她只能暂时委身于家庭,她决不想沿袭父母走过的路。洁儿表面上平静如水,实际上她一直在关注远走高飞的契机,成熟少年立奇的出现可说是正当其时,他俩的共同出走也就成其为必然。洁儿最为贴心的女友安吉拉,外表奔放,言谈惊世骇俗,她一再在洁儿面前炫耀与男朋友相交的历史,而她的出发点却实在是可笑之至——仅仅为了探听洁儿与立奇关系的进度。安吉拉是个高傲的女孩,她很想成为好友父亲的情人,她用模仿来的性感和夸张的言行引诱力特,而面临实质性的问题时,她方才显出自己的幼稚和无知。安吉拉代表的是这个时代的多数少年,他们没有任何的生活经验,没有遭遇过挫折,只凭主观臆想推测世界及身边的人。而无疑地,他们是纯洁的,他们盛开得有如美国大美人这种健康的花儿一样,他们精力充沛却缺乏创造性的想象。

影片中还有一个独特的成年人,这就是立奇的父亲。说到对纳粹的认识,又不免要谈到不久前看到的一部有关揭露盖世太保暴行的碟片,那是一部至今想起来都会反胃不止的最为骇人听闻的片子。从中我们得出这样一个印象,纳粹军人都是些变态的同性恋者、行为怪僻的暴徒,他们是人类罪恶的化身,是阳光下不能容身的病毒。立奇的父亲在黑暗中忏悔着逝去的疯狂,对光明正常的生活既害怕又羡慕,他严格管束着儿子,希望他能把自己拉出污秽的沼泽。他曾经对力特产生过误会,他以为儿子和力特有不正当的关系,他挺身而出走近力特,以期与之建立肉体上的亲密联络。立奇最后带着女友洁儿出走,立奇父亲的引渡线断了,他不想独自面对那些昔日的恶梦,他把愤恨转移到力特的身上,在雨夜拔枪将他所认为的幸福的毁灭者力特击毙。这个人物看似无足轻重,而他的身上同样寄托了人类的美好向往——身处罪孽中的人们更加希望幸福重新降临。

美利坚合众国之所以不容忽视,《阿甘正传》、《月亮人》、《美国派》等等这类的影片,正是一剂强有力的信号。他们的国家没有历史不假,但是他们开始清醒地整理起了自己的思想,他们把一切都做得不动声色。我们看美国的大片,不光是看他们的现代化的灯光声色和如虹的气势,也不光是好莱坞、百老汇、洛杉矶影城的美丽修长的大腿或笑逐颜开的细节营造,我们还可以更多的考察那些表象下的东西。他们权威机构的内部也许尚且还处在诸侯割据的局势中,但是信息已经传来了,一股强大的势力正在悄然兴起,当它一经成为主流,情况就不会像我们有些乐观的学者们所估价得那么美好了,思想文化的重镇在已经来临的二十一世纪仍然极有可能飘移到美丽的新大陆上去!面对这一强悍的暗流,我们中国的电影人还有心思挥动商业炒作的小旗,去夺取那些仅可以满足口腹之欲的票房吗?

(刊于2000年第五期《电影评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