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清风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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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洗澡

——都市人正在丧失的一种生活情趣

——评电影《洗澡》

在第二十四届多伦多国际电影节及第四十七届圣塞巴斯蒂安国际电影节上,中国影片《洗澡》均榜上有名。透过这一不争的事实表相,我们不妨来探究一下影片《洗澡》所寄予的深层的人生况味。

因为是将影碟买进家中来细细观看,所以在播放碟片时,家中的客厅顿时漫衍开一种熟悉的人间烟火味。影片所展示的是一个朴实无华的老百姓的故事:老刘开了个澡堂子,带着痴傻的儿子二明,苦心经营着。长子大明因为不能忍受澡堂子,或者说是不能忍受那种平凡的百姓生活,他离京到深圳发展去了。大明接到二明的一张卡片,上面画着一个躺在床上的老人,及一个看着远方的青年,以为父亲去世了,便火速赶回来。他到家后发现父亲安然无恙,不免迁怒于二明。深圳的业务还等着他去处理,耽误一天的时间便意味着要失去很多的机会和效益!大明在家的几天里,发生了许多的琐碎事——二明的走失、做发财梦的人为躲债逃进澡堂子、业余歌手离开了水就无法出声、时好时闹的夫妻……终于,老刘也死在了自己的清水池里。大明的回程一再延期,大明却在这一系列的事件中,慢慢为人情美所感动,他的思绪也经历了一场大清洗。

影片采用的是生活流的拍摄手法,娓娓而叙,不急不躁。影片一开始,男青年就在设在街边的快速洗澡机里洗了个澡。我们看着那些跟洗车机里的毛刷没有两样的工具,从上至下为男青年冲刷尘垢,心里不由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工具代表的是冰冷的,拒绝情感交流的程序,灵魂更加需要富有弹性的,灵巧的双手的抚慰和熨烫。商业社会不容人们有半丝喘息的机会。我们总会羡慕那些风花雪月故事中的才子佳人们;那些古典的戏曲里咿咿呀呀柔肠百结的余韵;夜深了我们可能会到书斋里寻出久不翻阅的唐诗宋词轻轻吟咏一番……而明天太阳依旧升起,我们毫不犹豫地收敛起夜晚的柔情,以钢铁的姿态出现在人类的混战中,哪怕拼得体无完肤,也没有时间痛惜我们身生父母给予的血肉之躯!

片中的老刘不由得让人想起我们的父辈们,他们走过了太多的磨难,他们用善良的双眼时时向自己的子女,和四邻八舍们送去友好的问询。他们的存在其实是一种提示,人生的华年是何其的短促,善待自己也善待他人,大家互相搀扶着一同往前走,开开心心过完一生多么好!老刘的澡堂取名叫清水池,上面还挂了一个匾,写着“上善若水”几个字。老刘送给傻儿子一张图片,图片以巨大的雪山为背景,两个渺小的人影行进在山脚下。图上的老奶奶带小孙女到很远很远的圣湖里洗澡,她们把湖水看得很神圣。因为湖水不但可以洗涤她们的身子,还能洗干净她们的灵魂。随着老刘的讲述,图片上的人物活动起来,藏族老奶奶和小女孩非常虔诚地向圣湖的方向朝拜,她俩全身心地沉浸在净化灵魂的想望中。在这里,我们也不难体察到老刘对自己的澡堂子的满腔爱恋之情了。

老艺术家朱旭曾在电影《变脸》中饰演一个独自飘流的川剧艺人,很多观众也许对他在片中的出色表演还记忆犹新。这次演的老刘,脸还是那张熟悉的脸,但是他有意去掉了老艺人身上特有的机敏和神秘。朱旭赋予老刘的是一种宽厚从容的气度,他关心澡堂子里的各色人等的情况,同时时刻不忘对二明进行爱与快乐的教育。他在片中最为成功的是,在讲述圣湖故事时对台词节奏的恰到好处的处理。

大明对澡堂子的鄙夷,不仅仅是鄙视那些前来泡澡的庸常的男人们——看上去他们成天无所事事的,谈论的也都是些没有意义的话题——大明的出走,归根结底是害怕沉沦,害怕被澡堂子里烟雾缭绕的热浪消磨掉一种属于男人的锐气。当代人最大的好处是,可以无所顾忌地对自己喜爱的生活方式进行择选。当然,我们也有尴尬。现在,“久病床前无孝子”成为普遍的景观,“儿行千里母担忧”是家常便饭;有孝心而无法实现孝行的儿女们,都在乐此不疲地跳了东槽跳西槽,搏了商海搏情海,忙碌于潇洒人生路,孝心也只好深埋在心底了。

濮存昕在青年男演员中,可以说是能演绎出文学意境中的理想人物的最佳人选。但遗憾的是,《洗澡》中的表演略嫌浮躁。可能是影片浓厚的生活气息使超凡脱尘的濮存昕无所适从,或许他更适合生活在唐朝的诗画中?

似乎默默奉献的事情总要落在那些纯真的人身上,片中的傻子二明,在澡堂给人修脚、捶背、拖地、翻牌,从来没见他叹息过一声,他的脸上永远挂着灿烂的笑。心智愚钝的人,不适合在勾心斗角的社会生存,应该说澡堂子里的二明是找到了他的理想位置的。人在认死理的时候,也会弄巧成拙做出一两件正确的事来,比如二明在业余歌手登台演唱时,见歌手憋得满脸通红,仍不能开口,就急中生智,举起水管向歌手头上浇去,歌手沐浴着清水终于在众人面前唱出了第一句歌词。

《洗澡》是一部男人的戏,由姜武饰演的傻子二明,因为其过于鲜明的性格特征,使得姜武在强手如林的男演员阵容中脱颖而出,极大地展现了他作为本色演员应该具有的实力。姜武为二明设计的是一种类似孩童的步态,对于揭示人物真实的内心世界,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澡堂子其实代表的就是一个平和的理想社会环境,“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在这样的环境中造就的是温柔敦厚的性格,它更多存留的是中华民族优良的古风遗韵。老刘的澡堂子尽管最终被推土机夷为平地,老城区的商业化进程也在日趋加速,然而这群对澡堂子情有独钟的人们,一定会把老刘的澡堂,及在澡堂得到的温情照顾深深镶嵌到各自的记忆里,成为挥之不去的情结。

(刊于2000年第三期《电影评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