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按不回去,还似万千虫蚁一样咬得他浑身发痒。
他垂眸,盯了盯脚下一片茫茫雪白,冷清淡漠的眼底隐约有怒意流动。
是不是因为她根本不明白,在他心中她的位置有多么不同?
也许他该想个办法让她自己知道,他对她的特殊。
看着脚下连绵无尽的白,楚离歌心中忽然有个主意。大袖无风自动,指尖对着慕晓枫脚下那片薄薄积雪,悄无声息的弹出一线指风。
指风劲道不大,只会令她脚下积雪松动,绝不会令她受到伤害。
楚离歌瞄了瞄那积雪,甚至已经在眨眼间飞快算好了她待会惊慌时,会选择什么位置避险。
指风弹出,他看了看她,冷淡的眼底似是隐隐流漾了一丝暖暖的透着期待的光芒。
这个角度,她的位置,一旦积雪消融,她想安然无恙,只能有一种选择。
男子深邃眼底点点幽光似乎亮了亮,甚至他弧度美妙的唇边,也似泛出了淡淡欢喜笑意。
他在等着,静静等待下一刻,她惊慌避险意外扑拥入怀。
慕晓枫正仰头默默细数着红梅的品种,冷不丁的脚下一沉,她心中立时一惊。眼角无意掠见了站在稍稍下面一些的楚离歌,一副冷淡孤高漠然远眺的姿态。
按着这个角度她避险的话,势必得往他的位置撞去。
她皱了皱眉,几乎在闪念之间就做出了选择。
她抽脚,没有顺势往下奔,而是拼着跄踉跌倒的可能,往旁边侧了侧。
旁边不远就是棵梅树,她微微侧开身的往下奔,自然脚步不稳,这一奔差点收势不住,直接一头撞上那棵梅树。
楚离歌见状,身形一动,在慕晓枫还未反应之前已然掠到旁边站在梅树前。
如果慕晓枫这时抬头,一定可以看见他淡漠如水的眸子里,此际极快地闪过一抹懊恼。
不过,她这会自顾尚不暇,哪还能分神留意他的神情。
本以为自己要倒霉的与梅树亲密接触一下,谁料真正撞到的时候,并没有预料中的糙厉冷硬疼痛,反而透着淡淡冷冽青竹气息的温软触感一下碰到她鼻端。
而她本来做好准备去抵梅树的双手,这会正牢牢的捉住一片温软的却又微微僵硬所在。
慕晓枫眨眨眼,好半天才意识到楚离歌以身代树,让她这么不轻不重的撞上了。
而她双手——她目光瞟去,立即满脸通红的紧咬齿关,不让自己惊呼声逸出嘴唇。
她双手,此际正牢牢的抓住他两侧腰眼呢。
难怪刚才第一感觉,觉得这触感温柔又僵硬。
而她鼻尖所在……,慕晓枫终于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刚刚跄踉撞过来的姿势有多么尴尬了。
她连忙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非礼勿视。
可双手却因为紧张害羞,而完全忘了要放开。
楚离歌暗暗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一如既往的冷淡平静,“你,可以松手,起来。”
明明很简短一句话,他却发觉必须十分艰难的克制着,才能以平稳的语调说完。
慕晓枫听着他的声音自头顶飘落,整张脸终于轰的一声似火烧着一般,完全从耳后红到了整张脸。
“抱、抱歉。”她慌忙松开手,狼狈的退了退,结结巴巴道着歉,直到退出老远站定,她烧得通红的脸颊也不好意思从衣襟里抬起来。
楚离歌看着她这模样,心里一瞬滋味复杂,想起刚才的情景,心脏处刚刚浮起的淡淡刺痛,忽然便明晰钻心起来。
眸光微微缩了缩,他本来玉雪般莹白的脸庞,忽然变得苍白如纸。
慕晓枫终于抬起头来的时候,眼角掠见的便是他突然苍白至透明虚化的脸。她惊了惊,这会再顾不得害羞不好意思,三步并作两步朝他跑了过来。
“你怎么样?身体不舒服吗?有没有带什么药在身上?”
楚离歌没有在意她问了什么,看着她焦急紧张担忧的模样,忽然似是开窍了一般,垂着眸,福至心灵的眉心轻轻蹙了蹙。
欲言又止瞟她一眼,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按在了胸口心脏跳动处,道,“疼。”
慕晓枫瞄见他额头似乎都冒了冷汗,一时连自己手脚都觉得透了薄薄寒意。虽不知他身体到底有什么毛病,不过直觉上她觉得问题应该挺严重。
她询问的看着他,语气不自觉放得又轻又柔,“我扶你过去那边歇一会?”
楚离歌心中暗喜,顾不上那处强烈的疼痛,正想点头。
忽然就听闻一道慵懒的低沉的却极富磁性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传了过来,“原来你们在这赏梅,真让人好找。”
楚离歌抬头,淡淡掠了掠自另一边转出来的靛蓝身影,眉梢几乎立即泛出一抹森然冰凉来。
夏星沉是故意的!
只一个眨眼,他原本苍白得仿佛透明的脸,忽地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慕晓枫正担心呢,乍然听闻夏星沉的声音,心头正觉得高兴来了帮手。可她一转头,却又见楚离歌没事人一样将身姿站得笔直,就连神情也是淡淡的透着疏离冷清,面色却正常得很。
眸光转了转,少女心中也落下浅浅困惑怀疑。
“慕姑娘,要酿出白雪梅酿三日晴,这红梅花瓣是必不可少的。”
慕晓枫挑了挑眉,还未出声。夏星沉身后就传了大片脚步声,浮香袭来,随即只见衣衫鬓影在雪白里翩然摇动。
“夏公子,我们也要学酿酒。”
“酿酒需要拾这些梅花瓣吗?那正好,我们今天就来做一回踏雪拾梅的雅人。”
众美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说开了,同时也默默的在三人之间散开了。
慕晓枫看了看笑得一脸慵懒随意的右相大人,又看了看面容依旧冷清拒人千里外淡漠孤远的离王殿下,默默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好吧,大家一起来拾梅花瓣。
众美兴趣高昂,且梅庄距京城不近,当晚,大家就在深潭边那排精致小屋住下了。
这山谷三面环山,遮风极好,他们住在深潭边,竟也不觉得太冷。
而慕晓枫睡得早,到了半夜的时候,反而醒过来之后就再也睡不着。
既然睡不着,她索性就起来。窗外月色皎洁,静静映在银白梅红的山坡上,更显这谷中清幽寂静。
她坐在窗前,托腮看着山坡,然而该寂静无声的夜晚,她却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轻微响动。
她凝神听了听,然后悄悄站了起来,往门边走去。
确定声音是从外面那块平整大石附近传来之后,她轻轻拉开了一丝门缝。
探头望去,皎洁月色下,一抹俊颀的笔直的身影正端坐在大石前。此刻,那眉目如画的男子正认真专注的在捣鼓那套酿酒的工具。
慕晓枫心头震了震,楚离歌大晚上不睡觉,一个人在这琢磨酿酒?
她觉得自己横竖睡不着,便干脆倚在门边,静静看着那人有些笨拙的一举一动。
楚离歌虽然从来没有学过酿酒,甚至在这之前,连见也没见过酿酒的工具。
可这会,他专心的捣鼓了一会,就琢磨出酿酒的门道来了。
慕晓枫倚在门边,神色古怪的看着他动作慢慢从笨拙生疏到熟练,月色慢慢偏移。他酿得专注,慕晓枫看得凝神,不知不觉中,居然真让他无师自通的慢慢酿出了一坛酒。
少女诧异的看着他将手中花瓣一点点变成了酒液,在想白天没看见这神祗一样高不可攀的冰山殿下弯腰拾过一片花瓣,怎么这会他面前却有一蓝子那么多?
不过,慕晓枫诧异归诧异,却完全没有出去一问究竟的意思。
因为她清楚,就算她去问,以楚霸王的脾性,也完全不会回答她。
默默又看了一会,外面的楚离歌似是终于满意了。
酿够一坛子酒之后,就停下了手中动作,反而拿起坛子就着月光慢慢挥动指尖。
“这位在干什么呢?”少女狐疑的在房内低声自语,“对着坛子雕花?”
楚殿下当然不会无聊给一个酒坛子雕什么花。
至于他认真的一笔一画以指尖为笔在雕什么?
慕晓枫睁大眼睛凝视一会之后,就浑身莫名震了震。她原先确实看不出他在坛子雕什么,而且隔那么远的距离,只在淡淡朦胧月光下,她就算有一对火眼金睛也没用。
更遑论她并没有。
但是,月色偏移,楚离歌就着月光雕刻,他一笔一画都如此认真,以至动作放得极缓。
慕晓枫便慢慢从他指尖画动的方向,渐渐猜出了他到底在雕什么。
大约一刻钟后,男子对着坛子轻轻吹了吹。月光下,慕晓枫三个字已整整齐齐赫然现在坛子上面。
慕晓枫远远的望着他将酿好的梅花酒倒入坛子,然后封住口,再然后走到深潭边。
在她诧异的注视下,将那坛子缓缓沉入了水潭中。
慕晓枫眨眨眼,再眨眨眼,慢慢转身,轻轻关上了门。
这一刻,心跳莫名有些快还有些乱。
这一霎说不出心头究竟何种滋味,良久,她仍旧静静靠着门,理不出头绪来。
他为她,可以深夜月下酿酒!
究竟他心里……?
清晨起来,慕晓枫格外的安静,连夏星沉暗示明示可以勉强教她酿酒,她也心不在焉的推辞了。
夏星沉也不强求,只默默看了她一会,然后就安排那几位美人先行离开。
待回程时,夏星沉看了看一向奉行沉默是金为准则的离王殿下,很客气的征询了慕晓枫意见,“慕姑娘,还是坐来时的马车回城?”
慕晓枫几乎连想也没想,就笑着点头,“自然,夏公子的马车舒适,最紧要是没有什么让人窒息的压抑气氛,我坐得心里舒坦。”
这是赤果果讽刺外加指责离王殿下的马车,尊贵是尊贵,可让她心里不喜。
因为有座冰山在里面镇着,她觉得心情压抑,而且还感觉窒息的难受。
夏星沉掩去讶异,似非似笑的掠了眼锦衣男子,“既然如此,我们就上车吧。”
转身一瞬,他想了想,又扭头对楚离歌道,“想必离王殿下不喜别人靠近,不喜与人共乘的规矩依旧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