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在屋里给我收拾东西,一边不停的唠叨,现在都大学生了,为人处事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性倔强,要是还像以前那样,动不动耍小姐脾气,有你苦头吃的。
我烦妈妈永无休止的唠叨,转身溜出门,坐在连着露台的石阶上。
这个用石头砌得高高的露台和长满各色花草、有着几个蚂蚁窝的台阶是我最喜欢的地方。它面对着大江,从这里可以看见江上过往的船只,江岸盛开的黄花,在风中摇头晃脑的杨树,夕阳中波光潋滟的江面,翱翔在空中自由自在的燕子,以及每到夜晚璀璨的灯火。露台上有一大块玉洁光滑的青石板,无数美丽的夜晚,姐姐和我躺在上面,看月儿,数星星,做着天真的童年的梦。
爸爸在联系贵阳当飞行员的表叔肖洒。爸爸在电话里声音非常大。这让我突然想起我读高中时,物理老师在课堂上接电话。物理老师是个老处男,天生一副抢金库的脸嘴,三十好几了还是一光棍,听说耍过好多女生,觉一睡就吹了,同学们背后都笑他生理有问题,不然为什么那么多女生和他睡了觉之后就逃之夭夭。物理老师用老黄牛听了都会吐的声音在课堂上大声打电话,好像不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在和一女生打电话他就是傻B一样,模样看上去那叫一看一个吐。
我坐在外面,能清楚地听清他和肖洒表叔的对话。原话记不得了,反正说就是到了贵阳,人生地不熟的,要他帮忙照顾我。
好多年没见过肖洒表叔了。在我的记忆中,肖洒表叔是一个很好的人。记得我小时候,他到我们家,常常抱我,亲我,现在还能感觉他小胡渣刺在脸上的酥痒。
下午,到我家来的人渐渐多了。在我们这偏僻寂静的街上,能考上省城大学的孩子,那是凤毛麟角。于是,一些左邻右舍来祝贺。爸爸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爸爸平时很忙的,今天因为我,特别留家里。由于我爸是小镇的领导。小镇的大小人物在我家里汇集一堂,麻将声、喝酒劝酒声、吆喝声响成一片。我暗暗的想,他们声音之大,远远超过我们家历年声音的总和。
爸爸带着我,给他们一一介绍,这是你李叔叔,这是你张叔叔,这是你杨叔叔……我心不在焉的听着爸爸介绍,嘴里胡乱应付着,脸上一个劲傻笑,淑女得堪比林妹妹。
爸爸介绍完,李叔叔站起身,拉着我,说,雨蝶呀!真是将门出虎子呀!你看看,我们这个小镇上,你是第二个大学生呀!
我望着李叔叔,想到此人拍我爸的马不露于色,登峰造极已至完美,傻傻的笑,他日此君造化必在老爸之上。
李叔叔拍马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我装模作样洗耳恭听,模样那叫一个可爱。李叔叔说完,递给我一个信封,说,这是你几位叔叔的一点心意。说罢,不由分说的硬赛在我手中。
我拿着信封,心里一片茫然,傻笑道,这,这不行……李叔……你……我转过头,望着爸爸。
爸爸走上来,拍着我的肩,说,小蝶!你出去吧,我陪你几位叔叔喝几杯酒。一会你再进来,给各位叔叔羼酒。
还是爸爸对我好,知道给我台阶下。我没等爸爸说完,在他脸上亲一下,转身疯跑出去。
我不喜欢和太多人相处,独自走出门外。
清清的小溪旁,一群永不疲倦、兴味盎然的青蛙在那里尽情地歌唱,似乎是最快乐的。我蹑手蹑脚走过去,早惊动了它们,“哗”一声响,一阵水花溅起来,晶莹剔透、涟漪连连。却再也寻不着它们丁点身影。我沿着江边,无聊的走,悄悄摸出信封,哇噻,两千多块钱!心乐得飞了起来,一路小跑,嘴里哼着歌。仿佛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跑累了坐在江边,数江岸盛开的各色小花,看天上翩飞的燕子,闻风中花儿的花香,享受大自然赐予我们的各色美物。
花儿呀,我要暂时离开你们了。燕子呀,你们能与我同行吗?能带给我家乡的气息吗?我闭了眼睛,摘一朵无名的小花,在脸上亲了亲,放在怀里。
雨蝶。一个声音打破宁静,把我从无边的幻想中拉回来,心被吓得“咚”的一声响,差点弹出胸腔。
我定神一看,于人杰,我大叫一声,你怎么会来这里?
知道你明天要走,我是来送你的。于人杰忧郁的看着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望着于人杰,不相信的问。
我在你们街上,徘徊两天了……于人杰抽出一支烟,放在嘴里,点燃了,吐出一团烟雾,说,很想到你家里去的,可是……可是……
我望着眼前这个疲惫不堪帅气十足的青年,哎!你怎么这么傻,明知我们是不可能的,真的!我不会爱你的。
于人杰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说,只要我爱你,喜欢你就行。爱你,喜欢你,没有罪吧!
我看着他,想着他的傻,想着三年来,他对我的好……读高中那阵,我,刘小纯,于人杰,赵雪飞,小豪,毛毛,小志,号称Z中七剑。高二那年,全校盛传我和刘小纯什么什么的。我气不打一处,心想你个咬牙嚼舌根的也真是,我愿别人还不愿呢!那段日子,我和刘小纯见面也从不说话。一笑而过算是我给丫十足的面子,很多时候我趾高气扬对他不理不睬,模样那叫一个屌,对眼皮底下的SG视而不见。其实心里还是挺喜欢刘小纯的,帅气,有款有型,这样的男生,估计除了石女谁都会喜欢。Z中七剑隔三岔五举行英雄大会,主题无非讨论某GG和某MM有一腿的事,然后经过七剑添油加醋无中生有,一条新鲜出炉的绯闻便会在全校满天飞。有一次,我们正讨论高三某师兄勾引才进校的高一MM,说不能排斥老牛吃嫩草的嫌疑。Z中七剑吵得不可开交,七嘴八舌,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正在这时,大美女林雨蝶突然肚痛如割,头上冷汗直冒。刘小纯赵雪飞等没有良心的家伙幸灾乐祸说我报应。于人杰对他们怒目而视,背了我风驰电掣往校卫生室跑。刚跑进卫生室,于人杰一头栽倒。
哎!人啦!爱情啦!为什么这么累?为什么这么烦?爱我的,我不爱,我爱的,不爱我。
于人杰轻轻揽我入怀,我没有反抗,找不到反抗的理由!任由他温柔的嘴唇吻我的脸,我的唇,细腻的手摸遍我的全身,每一个角落!
我和他就这样静静的拥抱着,时间跑到我们身边,不忍打扰,便停在我们周围,只剩下风儿掠过树梢的呼啸声和于人杰咚咚咚的心跳声。
于人杰用他细腻的舌尖轻轻添我耳垂,呼吸声渐渐加快。
我在他脸上深深地吻了一下,轻轻推开他。
于人杰茫然看着我,脸上写满痛苦。
别再找我了,好吗?我捧起于人杰的脸,把头贴在他胸前,说。
为什么?于人杰几乎哭泣着,说。
不为什么?我们真的不可能。我抬起头,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
我依在于人杰温暖的怀里,任泪水滂沱如雨。
于人杰离开我的身子,抱着我的头,贴在他怀里,小蝶,对不起,真的,我……我……
我强颜欢笑,伸手擦擦眼睛,转过身,理理乱七八糟的头发。与于人杰拥抱着,吻他泪流满面的脸。
忘记我,好吗?说完,我挥挥手,离开他。
早上,我沉浸在美丽的梦中,被妈妈无情的声音吵醒。我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翻身坐在床上,穿好衣服,伸伸懒腰,收拾好一切,呆呆的看着陪我这么多年的床,心想,终于要离开你了。想起十二岁那年上作文课,老师让我们写我的理想。我写道,我的理想就是,长大嫁人的时候,千方百计把大床一起嫁过去。结果老师在课堂上绘声绘色的读出来,把全班同学笑得东倒西歪,一塌胡涂。想着想着,我傻傻的笑,真的不想离开你,真想带了你一起,这些年来,你一直承受着我的身子,冰冷的、炽热的、受伤的、欢乐的……这个世界上,可能再也找不到像你这样对我好的,对我无怨无悔……我站在床前胡思乱想。
快点,快点,你爸等你多时了。
妈妈尖锐的声音划破沉寂的黑暗,飞进我耳里,打断我的思绪,我跑进客厅,看着妈妈正站在那里,指了我,说,这里的热水,快把脸洗了。
正在这时,爸爸的手机响了。只听爸爸在电话里说,哦,是老表呀!我们啦,可能今天下午能到,哦,好的,好的,怎么,飞哪里呀?成都,哦,好的,好的,我们马上出门了。好了,谢谢你。哎呀,你看你。好吧,见面再说吧!
爸爸接完电话,对我说,快点,蝶儿,爸送你去了,还得马上赶回来,镇里面有个重要的会。
我胡乱的洗漱完毕,抱着妈妈,在她脸上亲一下,挥挥手。
事事要小心哟!妈妈声音哽咽着说。
我看着妈妈,看着妈妈苍白的脸,看着妈妈停在空中永恒的手。我泪如雨下,妈妈呀,你美丽的脸上,那一条条带着岁月痕迹的皱纹,有一半是女儿为你刻下的吧!
从小镇到县城,车子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颠簸着,好不容易到了县城。
在大伯家停留了一会,听大伯伯妈说些教训的话,无非是在学校要听话,好好学习,将来好考研呀之类的。我低着头,淑女般洗耳恭听,心却飞到了九霄云外。
你什么时候调上来呀?大伯关切地问爸爸。
不知道?可能要等乡镇换届选举之后吧!爸爸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关节都打通了吧?大伯问。
李县长哪里说好了,就王书记那里,还没去找他。爸爸抽着烟,说,这次上贵阳,看能不能在那里搞条娃娃鱼什么的回来,据说王书记就喜欢那玩意儿。
他喜欢什么就送他什么,大伯指手画脚的对爸爸说,人在行政混,不得不低头啊!哦,对了,只要你最近时间不出什么乱子,估计调科局当个局长什么的应该没问题吧,过几天找他们磋商磋商。
大伯以前也干过乡镇书记,后来年纪大了,退居二线,组织上为了照顾情绪,让他出任县人大副主任,用大伯的话说就是:党委政府,权力如虎;人大政协,居高休憩。
在大伯家呆了一会,我们又上路,飞去贵阳。
从县城到贵阳的路好多了,车在平坦如砥的柏油路上风驰电掣,路两边的行道树妖魔般往后退。想到两年前,我读高二,与同学们一起出去玩,全班同学坐一辆大客车上,叽叽喳喳吵个没完。客车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颠簸得云里雾里,只差把我的心心肺肺抖出来。刘小纯突然站起身,狂呼大叫,如果车上有怀娃儿的,崽崽不簸下来你灭我。全班同学哄车大笑。毛毛说,小纯,我操,你怀个娃儿试试。
刘小纯阴着脸,嘿嘿的笑,一脸的猪肝狗肺。此君幽默滑稽,名声在外。高一上生理课,老师提问男人和女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全班同学稀里糊涂的。刘小纯屁颠屁颠站起来,老师,我知道。老师瞪一双牛眼,不相信的看着刘小纯,估计心里在想莫非铁树会开花,哦,小纯同学,那你说说,男人和女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刘君答曰,男人和女人最大的区别就是,男人站着屙尿,女人蹲着屙尿。同学们被逗得哄堂大笑。老师气得只差把刘小纯生吞活剥,顿足狂呼,汝子不可教也,汝子不可教也……
我把心放在树上,车子走远了,心还在树上挂着。
爸本来说好昨天就回去的,车子到了贵阳,肖洒表叔打来电话,说因为成都机场雾太大,飞机误点了,可能要推迟一天才能回来。学校还没开始报到。爸留我一人在贵阳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太放心,就留下来陪我。
中午两点过,爸开车带着我在贵阳的大街小巷闲逛。肖洒表叔打来电话,说已经到贵阳了,并说今天是他生日,知道爸酒量好,特别约了几个公斤级的朋友,好好庆祝一番,地点在金桥饭店,他已经去了,叫爸赶快去。
乍闻有酒,仿佛八戒见了美女一样,爸脸上麻木的肌肉绽放开来,驱车直奔金桥饭店。
金桥饭店依山傍水,树木成荫,“金桥饭店”几个烫金大字在夕阳的余辉里闪闪发光。
肖洒表叔早就候在酒店门口了,看见我们,飞身迎上来,拍着爸的肩,连声说,你看你看,老表大驾光临,让我们贵阳满城生辉呀!
呵呵,只要别满城都烟尘斗乱就行,一点灰嘛,还是可以的,爸爸笑着说,每次来都麻烦你。
爸与表叔相互客气一翻后。表叔转身看着我,说,你就是雨蝶。
我点点头,心里琢磨,表叔这样的人,就是能让女孩子一见钟情的那种。高挑的身材,英俊的外表,轮廓分明的五官,全身充满一种青春的活力。
呵呵,真是女大十八变呀!表叔看着我,微笑着说,还记得吗?你小时候,我到你们家,经常抱你。
是吗?我的脸红着,低下头,声如蚊蝇,记不得了。
表叔挽了爸爸的手,转身走进酒店。
我呆立片刻,匆匆跟上去。
我跟在爸爸表叔身后,沿着石阶,步入酒店大厅,迎宾大厅灯火辉煌,两名身着工作服的侍女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对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物笑靥相迎,一群群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富贵闲人从迎宾大厅鱼贯出入。
来到饭厅,表叔给几个朋友一一介绍,这是我表兄。
老爸也不是省油的灯,一会儿功夫,就和表叔的几个朋友称兄道弟,大有英雄相见恨晚之慨。
表叔偕几个朋友和老爸猜拳行令,哗声振天。喝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估计全是酒精沙场的老将。俗话说棋逢对手,酒遇良才,三杯两盏淡酒,怎敌我,大肚如斗。
我坐爸爸身边,闻满屋子烟酒弥漫,食欲顿消。
表叔挺关心我,趁喝酒的空隙,问我喜欢吃什么?不断为我夹菜。我呆若木鸡般坐在那里,对表叔的关怀只傻傻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