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用理性定出财富欲的界限,虽然并非不可能,但也实在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因为要满足一个人的财富的数量并不是绝对不变或明确的。这种数量总是相对的。人人有自己的地平面,在这范围之外在物能够得到与否,对他不会有任何影响。有人说:财富好比海水,喝得愈多,愈是口渴,声名亦复如此。
人们常常因为欲求钱财,甚于其他或嗜财如命而受到谴责,但这是很自然和不可避免的事。任何别的事物都只能满足一个愿望,一种需要。如若能够品酒,酒才是最好,如若生病,药才是好的一样,所有的好都是相对的,惟有钱才是绝对的好。因为钱不仅能够满足我们对于某一特殊事物的具体需要,而且能够满足我们的一切需要。
倘若某人拥有一笔财富,有幸不受饥寒之苦,能悠闲地生活,那么他便该把这笔财富当做他可能遭遇的祸患和不幸的保障;而不该把这笔财富当做在世上寻欢作乐的许可证,或者毫无责任地浪费钱财。白手起家的人们,生命没有这一殊荣,由于充分地发挥了他们所有的才干,最终拥有财富,这样的人总把自己的天赋看作是自己的资本,而他们所获取的钱财不过是这一资本所生的利息而已。倘若他们只赢得了永久性资本的部分收益,他们绝不会善罢干休。可一旦他们拥有万贯家财,便会大肆铺张。最后,又常常陷入贫困当中。他们的收入或是减少,或根本停止,因为时过境迁,他们的天才已消失殆尽,很多人的才能只是在当时的一系列特殊环境里才能有效益,一旦环境发生改变,他们的才能便不再有用。没有什么能使那些依靠自己的双手劳动来吃饭的人不这样对待他们的财富,假如他们愿意的话。因为他们的手艺不会丢失,即使某人的手艺失去了,他的同事也可能弥补他,而且,永远都要有人从事他们所从事的工作。一句古语说得好:“一种有用的行当就好比一座金矿”。但相对于所有艺术家和专家来说,情况则大不一样,这也是为什么后两者的收入比手工艺人好得多的原因。
通常我们可以看到,真正体验过困乏和贫穷滋味的人便不再怕苦,比起那些通过道听途说了解贫困的人,更不会去为需求而担忧,因而也就更容易奢侈浪费。一般地说,生长于良好环境里的人通常比凭运气致富的暴发户更为节省和小心地盘算着将来。因此,这样看来,贫穷仿佛并不是一件真正令人痛苦的事情了。可是,真正的原因是,那些出生良好的人把财富看作是没有了便无法生存的东西。就像人生存不能缺少空气一样。所以,他要以他的全部生命来保卫它。因此,他喜爱有条不紊、深思远虑、勤俭节约的生活。可是,从小习惯于贫穷的人,过惯了穷苦的生活,如若侥幸发了横财,他会认为它本来就是多余的,因而要用来消遣,把它奢侈浪费掉,因为即使最后两手空空,他也能快活如以前。莎士比亚在《亨利第四》一剧中也曾说过:“乞丐可优哉游哉的过一生,这话真不错!”
无论如何,我们应该说,生于贫苦的人有着坚定的信心,他们相信命运,也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他们信头脑,也信心灵;所以,他们和富有的人不一样,不会把少许贫困看得深不可测。他们坚信:摔倒了还可以爬起来。人类的这一特性证明了为什么婚前穷苦的妻子较有丰厚嫁妆的太太更爱花费和有更多的要求的缘故。这是因为大家闺秀不仅比贫家女带来更多的财产,同时也带来了遗传的天性,以保护其财产。对此,约翰逊博士有过这样的言论,他说:“出身富裕的妇女,早已习惯支配金钱,善于管理钱财,她会极其明智审慎地使用这笔财产,但是一个因为结婚而喜欢获得金钱支配权的女子,则会花钱如流水,以至于十分浪费而奢侈。”因此,在此奉劝那些娶了贫家女子的人们,不要将资产留给她花,只需将利息留给她们,而且千万要小心,别让她们去掌管孩子们的财产。
不管怎么样,人们都应该小心保护自己所赚的或所继承的财富。因为若拥有一笔财富,哪怕这笔钱只够你一个人花一辈子,便可免除那如慢性恶疾般紧附于人身上的贫穷,可以自几乎是人类必然命运的强迫劳役中解脱。只有这样,有命运相助,我们才能说某人是自由的,即能够支配自己的时间和能力,能每天对自己说:“这一天是我的!”
假如某人的目标是政治生涯的成功,那就是两码事情了。在政治圈中,重要的是获得他人的好感,朋友以及党派团体,以便得到他们的帮助,这样就能一步步擢升到成功之梯的顶端。在这类生活中,放逐到世间身无分文的人是比较容易成功的。倘若这位胸怀宏愿之人并非来自门庭显赫之家,而只是一位有天赋的人,那分贫穷不但不会阻挠他的事业,反而能增加他的声望。因为所有人都有这样一个特性,与人相处时,最大的愿望就是要证明别人不如自己,在政治生活中更是如此。因此,彻底的寒门之子,不名一文,无足轻重的人,反而能够轻悄悄地取得一席之地。惟有他才能够卑躬屈膝,曲意逢迎,在必要时,甚至会真实地表现出来,只有他才会屈从于一切,而又藐视一切;只有他才会懂得功绩荣誉毫无价值;只有他在说及或写到某长官要人时能用最大的声音和最大胆的笔调;只要他们随意涂鸦一二,他就能把这些誉为杰作。只有他,在几乎还是孩子的时候,就知道该如何去恳求,因此,不久之后便成了通晓这一隐秘的高级僧侣。歌德对此有明确的述说:“抱怨卑贱的目的毫无用处,因为无论人们说什么,都是它们支配着整个世界,因此,我们用不着抱怨世俗目的的低下。”
在另一方面,有足够财富可以过活的人,通常地说,心灵上便多少有些倾向于能够独立自在;他习惯于不同流合污;也许他会有些滥用他的天赋,尽管他应当知道一点,他绝不会用这种能力去和那些平庸之辈争个高低;他终究会认清居高位者的真面目,如若他们侮辱冒犯了他,他会倔强执拗,感到羞耻。这种人并不明白处世的学问,他们的行为就像伏尔泰所说的:“生命短促如蜉蝣,将短短的一生去奉承那些卑鄙的恶棍是多么不值啊!”我想说的是,卑鄙无耻的流氓乃是可恶讨厌之辈的标志。所以米凡诺说:“假使你的贫穷大过才气,你是很难有成就的”,和政治抱负及社交愿望比较起来,这句话更适合艺术和文学的生活。
之所以没有把妻室儿女包括在个人的所有物之中,是因为自己是为他们所有而非占有他们的。此外,朋友无疑应属于这一项,但一个人的朋友属于他自己,而他也同样地属于他的朋友,两者完全是等价的。
地位,或他人眼中的位置
按语:
倘使人不能在性格与财产中找到幸福的源头,却关注自己在他人眼中的位置,寄希望于他人的赞美,这便陷入危险境地了。
(1)名誉
人性有这样一个弱点,即人们过分重视他人对自己的看法,尽管这种看法所能造成的反响微乎其微。不可理解的是所有人都会因得到别人的好评或恭维,他们的虚荣心就会作怪,会感到由衷的高兴,其实,只要稍加反省就可知道别人的看法并不能影响我们可能获得的幸福。反过来,当一个人的感情和自尊心受到自然、地位或是环境的伤害,当他被冷漠、轻视和忽略时,每个人都难免心生烦恼,有时甚至深陷痛苦之中不能自拔。
倘使荣誉感便是基于此种“喜褒恶贬”的本性而产生的话,那么荣誉感就可取代道德律,而有益于大众福利了。但是,对人们的幸福,尤其是对于和幸福乳水交融的心灵的宁静与独立,与其说有益,倒不如说更多的是扰乱了我们内心的平静,破坏了我们的幸福。所以,就幸福的观点而言,我们应制止这种弱点的蔓延,自己恰当而正确的考虑及衡量某些利益的相对价值,从而减轻对他人意见的高度感受性。
因此,将人在自己心目中的价值和在他人眼里的价值加以适当的比较,是有助于我们的幸福的。人在自己心目中的价值是集合了我们的各种优点在自我意识中形成的概念。
如果人不能在性格与财产中找到幸福的源头,却寄希望于他人的赞美,这便陷于危险境地了。过分重视他人的意见是人人都会犯的错误,这个错误根源于人性深处,也是文明与社会环境的结果,但是不管它的来源是什么,这种错误在我们所有行径上所产生的巨大影响,以及它有害于真正幸福的事实则是不容否认的。日常经验告诉我们太重视名誉正是一般人最常犯的错误,人们不太注意自己的感觉反而非常计较别人的想法。
我们每做一件事,最先想到的便是:“别人会怎么想。”人的一生中几乎有一半的麻烦和困扰就是来自我们对此项结果的焦虑上;说到底,这种焦虑不过是一种妄自尊大的情感而已,由于它敏感到了完全变态的地步,因此这种自尊心极易受到伤害。对他人的看法操心焦虑、构成了我们的虚荣心、自我炫耀以及狂妄自大的基础。没有了这种焦虑,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奢侈了。人在生命的每个阶段都有这种焦虑。我们在小孩身上已可见到,而它在老年人身上所产生的作用就更强烈、明显了,因为当年华老去,已没有能力享受多种感官之乐时,除了贪婪,也就只剩虚荣和骄傲了。
事实上,我们所有的焦虑、苦恼、困扰、麻烦,大部分都因担心别人怎么说而引起,在这方面我们的愚蠢和那些可怜的犯人没什么两样。要知道幸福是孕育于心灵的平和及满足中的。因此,要想获得幸福就必须合理的限制这种担心别人会怎么说的本能冲动,当然要做到这点还是很困难的,因为冲动是人性内自然的执拗。泰斯特说:“对名声的欲望是智者最难以摆脱的”。结束这一愚蠢行为的惟一方法,那就是清醒地意识到,它是愚蠢的。倘若人们能够超脱这种愚蠢的行径,便会促进我们心灵的平静和欢乐,返朴归真,回到自我。同时我们可以避免许多厄运,由于我们的愚味造成的厄运只有当我们不再在意这些不可捉摸的阴影,并注意坚实的真实时才能避免,这样,我们方能没有阻碍的享受美好的真实。但是,要记住,好事多磨。
(2)骄傲
骄傲是自己对自身的某特殊方面有卓越价值的确信,是一种内在的活动。只有坚定不移地确信自己具有杰出的品质和特殊的价值,才会使人产生严格意义上的骄傲,当然这种信念也许是错误的,或者是建立在一种偶然的、传统的特性上。对一切骄傲的人,也就是对当前有最为迫切要求的人,因为骄傲是基于一种确信,所以他与其他不是由自己裁决的知识相似。骄傲的最大敌人——虚荣心,为了打下必要的基础以谋求对自我价值的高度评价,虚荣心便对世人投其所好,阿谀奉承,而骄傲则是以早就存在的确信为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