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天傍晚。
夜黑如墨，阴霾的天穹下着秋雨。沙沙的秋雨声，宛如大自然的乐曲，如歌如诉，丁冬作响，美妙绝伦。
位于东山的宋子文的别墅，正处在这种自然音乐的包围中。
宋子文对沙沙的秋雨声常有亢奋感。可是今夜的雨声已使他亢奋不起来了。夫妻俩围着一架美国收音机，静静地在收听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前线报道。
中国人民解放军在辽沈战役结束、淮海战役正在胜利发展之际，东北野战军和华北军区第二、第三兵团共100万人，联合发动了平津战役。平津战役历时64天，共歼灭和改编国民党军队52万余人，基本上解放了华北全境。在绥远，有意地保存下的一部分国民党军队，经过相当时间，在董其武率领下通电起义，接受改编。
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无论是战争的规模或取得的战果，在中国战争史上都是空前的，在世界战争史上也是罕见的。这三大战役从1948年9月12日开始，至1949年1月31日结束，历时四个月零十九天，共歼灭国民党军队154万人，使国民党赖以维持其反动统治的主要军事力量基本上被摧毁，为中国革命在全国的胜利奠定了基础。
三大战役的胜利，是人民战争的伟大胜利。在战役进行中，解放军广大指战员发扬高度的革命积极性和主动精神，英勇机智地同国民党军队战斗；各解放区人民以无比巨大的热情，以源源不断的人力物力给予前线空前规模的支援；国民党统治区的中共地下组织和革命群众也为战争的胜利做出了贡献。当时，解放军的装备虽已改善，但运输条件还极差。供应前方庞大部队的需要，全靠肩挑背负，小车推送。据统计，仅为支援淮海战役，动员起来的民工累计即达543万人，向前线运送1460多万斤弹药、96千万斤粮食等军需物资。陈毅曾深情地说过，淮海战役的胜利是人民群众用小车推出来的。解放战争得到广大人民的热情支持，这是一个有力的证明。
又有消息说，当人民解放军渡江作战的时候，侵入中国内河长江的“紫石英”号等四艘英国军舰先后驶向人民解放军防区，妨碍渡江，双方发生武装冲突。英舰开炮打死打伤人民解放军252人。“紫石英”号被人民解放军击伤停搁在镇江江面，其余三艘英舰逃走。事后，英国政府声称“英国军舰有合法权利在长江行驶”，保守党领袖丘吉尔甚至主张派出航空母舰到中国海上“实行武力的报复”。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立刻发表声明，严正指出：“中国的领土主权，中国人民必须保卫，绝对不允许外国政府来侵犯。”这个声明，表达了中国人民不怕任何威胁、坚决反对帝国主义侵略的正义立场，使长期以来饱受帝国主义欺压的中国人民感到扬眉吐气。它表明，外国侵略者依仗他们船坚炮利在中国领土上横行不法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了。
由于形势所致，宋子文常有收听“敌”台消息的习惯。作为广东省主席，他在时刻关心着全国的局势。新闻一结束，张乐怡站身把旋钮关上。两人坐在床上，又是一阵沉默。
宋子文神色沮丧。
“子文，我看我们得离开这里了？”妻子张乐怡道。
“到哪？”宋子文抬起头，表示接受这个观点。
“到美国，到台湾，或者到就近的香港。”张乐怡一连串点出这些地名。
“……”宋子文没有说话，显然也在思索。
“老蒋那里，我约莫也有打算。你没有问过吗？”张乐怡道。
“你还不知道老蒋的脾气，我去问他？那不是找钉子碰吗？”
“不是碰钉子，他不能没打算。不然我们怎么定方向？”
宋子文叹了口气道：“这个年代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他去的地方我不能去！这是一条原则。”
“为什么？”
“昨天那份材料，也许你看到了，老蒋手下的人还在散布舆论整我，要求我把盗用的巨款，至少一半充公。我何必在他身边受那个气？”
“想想也是。”张乐怡道。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我们到美国吧？”张乐怡又道，“前几天，霭龄大姐来电话说，台湾地方不错，是不是老蒋的意思？如果是老蒋的意思，我看我们就去美国好。”
“眼下还去不了。”
“为什么？”张乐怡瞪大了眼睛。
“一步到位容易招人误会。先到香港，观察一下，下一步再说。现在仗还没打完，局势兴许也会好转？”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局势问题我看好不到哪里去，”张乐怡再次道，“晚准备不如早准备好。老蒋只会说大话，哪一次也没兑现。这次我算是看清了。老蒋必败无疑。”
“是这样想，但不能这样做。”宋子文叹口气道。
“既然是这样，早辞职为妙。再干下去还不是活受罪？我看就先撤到香港吧？”
“容我看看再说吧！”宋子文无可奈何。
不久，看到国民党必败之局已定，绝望中的宋子文终于辞去了广东省主席一职，同家人一道乘机逃往香港。
启德机场没有人欢迎，只有满天的寒风，和寒风中的乌鸦在咯拉咯拉地叫唤着。
宋子文已像丧家无主的犬，他穿着双排扣西服，戴了一顶翘边帽，手里拿着文明手杖。妻子张乐怡披着一件貂皮大衣，戴着一副墨镜，墨镜的后面藏着她那哭肿了的双眼，双手搀着丈夫缓缓走下悬梯。
宋子文逃往香港的当天，国内就有电台报道说：作为中国共产党通缉的战犯宋子文举家逃往香港。
初到香港的宋子文，虽然身在香港，但心系大陆。大陆的胜败还没最后定论，于是他逢人声称：“香港只是暂住。”同时他在蒋介石的宣传影响下，仍对国民党的“反攻大陆”抱有一丝幻想。
初到香港的头几天，也许地理位置的改变，宋子文是睡不实觉的，夫人张乐怡说他常说梦话，他矢口否认。
一周后，他仍睡不安，躺在床上思来想去，原来影响他睡眠的还是对大陆的那种看来已成泡影的幻想。
于是他决定回大陆看看，不然心里不踏实。
宋子文提出让太太和他一起去。
张乐怡不同意宋子文的意见，说：“要去，你自己去，反正我是不去了。”
“怎么，你不陪我啦？”
“不是不陪你，这不是秃子头上趴虱子——明摆着的事。老蒋别看他嘴硬，早晚也得撤出来。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要真不去，我也要去的。”宋子文终于拿定主意。
3月25日晨。
香港启德机场，阳光灿烂。
宋子文终于登上“大鹏”圆他的故乡梦，飞回广州望风。
宋子文在广州下了飞机，秘密地住进了其弟宋子良的私邸。不晓得被哪位新闻记者发现，对其重回广东，做了种种推测的报道。
宋子文飞穗的第二天，孙科恰由上海飞穗。得知宋子文回穗，便径直去了宋子良的住处，会见宋子文。二人进行了长时间的交谈，从国际到国内，从前方到后方，包括国民党内部各人的心态，都交换了意见。
“老蒋现在怎么想？”宋子文问。
孙科叹了口气道：“老蒋现在也不像从前那样了，外强中干。”
“他有打算吗？”宋子文用试探的口气问。
“我看他是有打算。当然他现在不会告诉我们的。不过，前些日子，我从夫人口里听出些门道来。”孙科说着呷口水。
“她说什么来着？”
“她让秘书在寻一张台湾的地形图看。”
“啊，原来如此。”宋子文道，“先前也听说过，看来此事是真的啦。”
“不知你有何打算？”孙科问。
“我吗？说破了我不是他的人，包括你。”宋子文说到这里孙科也笑了。“我当然不随他去了，我想到美国。”
“看来我也不能与他同路。”孙科也道。
宋子文在广州住了三夜四天，分别会见了在这里的国民党中央要员，谈了谈对时局的看法，在第四天，便乘飞机到了宁波，再转溪口，与蒋介石会晤。
1949年1月1日，走投无路的蒋介石在内外的压力下，别无选择，不得不在元旦这天发表“求和”声明。但他在声明中提出要保存国民党制造的从来不为人民承认的“宪法”，保存他的所谓“法统”，保存反动军队等，否则就要同共产党“周旋到底”。显然，这不是和平的条件，而是继续战争的条件。这时，有些资产阶级右翼分子竟竭力劝说共产党把人民解放战争“立即停下来”，接受蒋介石的“和平条件”，切不可“除恶务尽”。
是将革命进行到底，还是让革命半途而废，使反动势力得到喘息机会，卷土重来？一百多年来，中国人民在这个问题上留下的痛苦教训实在太多了。在人民革命事业已经胜利在望的历史时刻，这个问题自然有着格外重要的意义。
针对这种情况，毛泽东在1948年12月30日为新华社所写的新年献词中发出“将革命进行到底”的伟大号召。他强调，必须“用革命的方法，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消灭一切反动势力，不动摇地坚持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封建主义，打倒官僚资本主义，在全国推翻国民党的反动统治，在全国范围内建立无产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共和国”，并由此向社会主义社会发展；而决不允许使革命半途而废，让反动派养好创伤，卷土重来，使中国重新回到黑暗世界。在这个问题上，一切愿意参加当前的革命的人们要一致，要合作，而不是建立什么“反对派”，也不是走什么“中间路线”。
1949年1月14日，毛泽东以中共中央主席的名义发表关于时局的声明，严正指出：虽然中国人民解放军有充足的力量和充足的理由，确有把握，在不要很久的时间之内，全部地消灭国民党反动政府的残余军事力量，但是，为了迅速结束战争，实现真正的和平，减少人民的痛苦，中国共产党愿意在惩办战争罪犯、废除伪宪法和伪法统等八项条件下与国民党和谈。消息一出，受到无党派民主人士和各阶层群众的热烈拥护。
共产党的电台播送和谈的八项条件，一开始就指控蒋介石为“中国头号战犯”，“国民党匪帮头子”，“把中国人民的利益全部卖给了美国政府的民国伪总统”。1948年底，共产党公布的43名“一级战犯”中，蒋介石当然被列为榜首，宋子文名列第二。
1月21日，蒋介石宣告“引退”，其“总统”职务由“副总统”李宗仁代理。次日，李宗仁表示，愿以中共所提八项条件为基础进行和平谈判。
现在蒋介石已拿定了主意，他要从现实中退出来，而不是辞职。
如果李宗仁认为他与共产党和谈能成功，那就让他去谈好了，并且是以“代总统”的名义。事实上，蒋介石很清楚，在当时的“宪法”条款中，没有总统辞职的规定。蒋介石只不过是根据“宪法”第49条的规定，把权力移交给了副总统李宗仁以此表明他并没有完全从政治舞台上消失，他仍留了国民党总裁的职务。
无论李宗仁成功与否，一切都将咎由自取。
至于蒋介石本人，尽管和共产党的斗争曾“停止”过一段时间，但现在还得继续斗争下去，在发表新年致词前，他就决定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台湾，以作为最后的防守阵地。为此，他命大公子蒋经国去台湾早做安排，任命陈诚为省政府主席。
1月21日，蒋介石宣布引退：“如果从此以后共产党能认识到中国面临的严峻形势而下令停战，同意与国民政府进行和谈的话，那我的愿望也就实现了。这样，人民就会免受极大的痛苦，国家的物质和精神财富便能得以保护，国家领土完整和政治主权也能得以维护。并且，国家的历史、文化和社会秩序将会永远地继续下去，人民的生活和自由亦将得到保障。”
蒋介石下野后，前往浙江奉化的溪口镇，退居幕后指挥。
宋子文是晚上到的。在面临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情况下，二人做了彻夜的长谈。主要是家族后事的安排。亲情代替了政治，一切仇恨、矛盾、不快，此间都化为乌有。按宋子文的话说，这次会晤是十分亲切的交谈，也是他和蒋介石在大陆上最后一次握手。
宋子文离开溪口转飞香港转到法国疗养。宋子文走后，各种报刊文章作了种种猜测。猜测综合起来有四种：
一说宋子文赴法是为国民政府购买军火，商量太平洋公约；
二说他赴法是代表国民政府洽商将马歇尔计划中支援欧洲物资的一部分转借援助；
三说宋子文赴法为了他个人的债务一事；
四说宋子文在法国和西班牙的边境，替政府首要购置很多别墅和私宅。
他们在法国的尼斯、贝维拉斯等地方，已经购买和租定了一百多所别墅。因为法国可能发生政治变化，以至影响其安全，宋子文又派人到佛朗哥统治下的西班牙的巴塞罗那附近，购买了25所别墅。宋氏之去纽约，闻系与宋霭龄、孔祥熙商量投资南非钻石企业有关。
中华大地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几乎是一夜之间，国民党的所谓“和平”攻势迅速破产。人民解放军乘胜进军，一路凯歌，一路胜利。
1949年4月20日深夜，中国人民解放军吹响了“渡江战役”的号角，从东到西千里江防几乎在两日之内瓦解。以4月23日解放军占领南京为标志，渡江战役胜利结束。
这时，宋子文梦幻成泡影，6月9日由巴黎转飞美国纽约，他像鸟儿一样在天空盘旋了一周，最后还是把巢选在美国，在那里定居下来。
顾维钧用一句形象的话比喻说：国民党已是一艘四处漏水的航船，没有不沉没的道理！大陆的失去，使宋子文的幻想破灭，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