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你我依然在红楼·夏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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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史湘云:苦水里怒放的花

第三十二回 诉肺腑心迷活宝玉含耻辱情烈死金钏

故事还要从一双鞋子说起:

袭人道:“有一双鞋,抠了垫心子(将布料剪挖成鞋面加上图案)。我这两日身上不好,不得做(不能做,南方习语),你可有工夫替我做做?”史湘云笑道:“这又奇了,你家放着这些巧人不算……怎么教我做起来?”

袭人笑道:“你又糊涂了。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这屋里的(指宝玉。此处“我们”表亲密),针线是不要那些针线上的人(缝纫女仆)做的。”……

史湘云冷笑道:“前儿我听见把我做的扇套子拿着和人家比,赌气又铰(剪,北方习语)了……”……宝玉忙笑道:“前儿的那事,本不知是你做的。”袭人也笑道:“……是我哄他的话,说是新近外头有个会做活的女孩子,说扎(刺绣,北方习语)的出奇的花……不知怎么又惹恼了林姑娘,铰了两段。回来(以后,北方方言)……我才说了是你做的,他后悔的什么似的。”

史湘云道:“这越发奇了。林姑娘……既会剪,就叫他(她)做。”袭人道:“他(她)可不做呢。饶这么着,老太太还怕他(她)劳碌呢……”

史湘云与贾宝玉从小关系好,于是说话也随意,这随意中也含着对宝玉过于宠爱黛玉的淡淡不满。

宝玉这个人也很有意思,只穿姐妹们做的鞋子,丫环或婆子们做的一律不穿(袭人、晴雯除外,但晴雯不可能做这些小事),袭人忙不过来,于是就“抓壮丁”。湘云当然不会推辞。本来故事可以一帆风顺、皆大欢喜地发展下去,但湘云的一声冷笑,让事情复杂了——因为黛玉曾经铰了湘云做的扇套。

黛玉确实不知那是湘云做的,但说回来,就是知道是湘云做的,她也敢剪!黛玉不吃醋则已,一吃醋敢把宝玉的脑袋打碎。

我现在还要多问一句:是谁把事情告诉了湘云?最大的怀疑对象就是,就是那个人……我不说。你们自己想吧。

宝钗听见这话,便两边回头,看无人来往,便笑道:“你(袭人)这么个明白人,怎么一时半刻的就不会体谅人情。我近来看着云丫头神情,再风里言风里语(别人的口风)的听起来,那云丫头在家里竟一点儿作不得主。他(她)们家嫌费用大,竟不用那些针线上的人,差不多的东西多是他(她)们娘儿们动手……他(她)就说家里累的很……”

以上一段,给了我们两个信息:第一,史家一直没有把湘云这个苦命的孩子当回事,“云丫头在家里竟一点儿作不得主”;第二,史家已经财政危机,入不敷出,只剩下了空架子,就连做衣服鞋子等事,也要自己动手。

人人都说湘云开朗,却不知湘云也只能开朗,开朗是湘云的生存之道(林黛玉可能耍小性子,是因为有姥姥贾母护着她),假如湘云不注意自我调节,肯定会闷死,或者被史家冷嘲热讽逼成疯子,如《雷雨》中的蘩漪。

过于幸福、从未经过生活之苦的人可能不懂得其中味。她必须开朗才能活下去,这是主观心理、客观环境的双重要求。

当然,湘云很聪明,她在史家一直是笑呵呵的,伪装开朗是她必需的生存手段。她这个年龄,没有反抗的能力。

袭人见说这话,将手一拍,说:“是了,是了。怪道上月我烦(南方习语,麻烦或打扰)他(她)打十根蝴蝶结子,过了那些日子才打发人送来……可是(确实是)我也糊涂了。”

宝钗道:“上次他(她)就告诉我,在家里做活做到三更天,若是替别人做一点半点……那些奶奶太太们还不受用(满意)呢。”

袭人道:“偏生(偏偏)我们那个牛心左性(死心眼子又性格古怪)的小爷,凭着(无论)小的大的活计,一概不要家里这些活计上的人作。我又弄不开(忙不过来)这些。”……宝钗笑道:“你不必忙,我替你做些如何?”袭人笑道:“当真的这样,就是我的福了。晚上我亲自送过来。”

湘云对宝钗比亲姐姐还亲,无话不谈,和盘托出。

宝钗真会做人,帮助做一双鞋,就拉住了袭人的心。读者可能会反对我:做好事难道不对吗?我答:宝钗做好事往往目的性、指向性很强;正如有人只对领导热情纯朴、厚道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