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你我依然在红楼·夏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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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妙玉之妙(一)

第四十一回 贾宝玉品茶栊翠庵刘姥姥醉卧怡红院

在谁都想不到的情况下,曹雪芹突然拉开了舞台帷幕,追光一闪,妙玉出场了。一边是最雅最洁的妙玉,一边是最俗最土的刘姥姥,相映成趣,相得益彰:

又带了刘姥姥至栊翠庵来。妙玉忙接了进去。至院中见花木繁盛,贾母笑道:“到底是他(她)们修行的人,没事常常修理……”……妙玉笑往里让。贾母道:“我们才都吃了酒肉,你这里头有菩萨,冲了罪过。我们这里坐坐,把你的好茶拿来,我们吃一杯就去了。”……

妙玉亲自捧了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一个成窑(明代成化年间官窑瓷器)五彩小盖钟(盅,小杯),奉与贾母。贾母道:“我不吃六lù安茶(安徽名茶)。”妙玉笑说:“知道。这是老君眉(武夷山名茶)。”贾母接了,又问是什么水。妙玉笑回“是旧年蠲juān(澄清)的雨水。”贾母便吃了半盏,便笑着递与刘姥姥说:“你尝尝这个茶。”刘姥姥接来一口吃尽,笑道:“好是好,就是淡些,再熬浓些更好了。”贾母众人都笑起来。然后众人都是一色官窑(宋代皇家用瓷)脱胎填白盖碗。

妙玉是带发修行的尼姑,此人美丽不次黛玉,诗才不逊黛玉,聪明不输黛玉,高洁过于黛玉。

贾母来到了,妙玉当然要亲自来迎。贾母倒还有敬畏之心,怕冲撞了菩萨,不进妙玉修行的小院。这很好,做人就怕动不动就宣称与天斗与地斗。在大观园,贾母说话做事一向无所顾忌,但这次也许是她唯一的一次讲原则。

作为一个一辈子享福的老太太,贾母在个人享乐方面可谓穷奢极欲,讲究得很。但她不喝六安茶,倒也不必深想,正如有人不喜欢毛尖有人不喜欢普洱。妙的是,妙玉竟然知道贾母不喝六安茶,端上来的是老君眉——据说这种茶解腻化食,可能更符合贾母的胃口。

而我个人认为,老君眉的名称也特符合贾母的心理,长寿之称也。毛泽东看重汪东兴,据说其名好也是原因之一。贾母看样子还懂点茶,因为她问到了水,以中国茶文化眼光看来,不仅水甚至连水温都极讲究。妙玉说是旧年的澄清雨水,从科学角度看,很不卫生,雨雪下落,会沾裹许多尘埃杂质。

刘姥姥不懂茶道,她甚至奇怪为何用如许小的杯子?一饮而尽之后很不满意:口感太淡。读者们不要笑,中国人自古穷,就在我小时候,家中甚至茉莉花茶叶都是待客才用的。刘姥姥大半辈子没有喝过几次茶。

讲个旧时笑话:一位外出经商者带回一包茶叶交给农村的妻子,妻子不懂于是大锅煮之,沸后倒其水留其叶,以盘盛之,举案齐眉端给丈夫,丈夫又心疼又生气,怒打妻子,妻子哭叫惊动了邻居老太,老婆婆尝了尝盘中的茶叶,恍然大悟说:怪不得老公打你,凉拌菜你咋没有放盐呢!许多人会开心而笑,而今天的我,读出了许多的苦涩。

妙玉当然明白贾母也是大俗人,只不过地位高运气好而已。于是,她抛开贾母,悄拉宝钗、黛玉去喝珍品茶。她觉得,这两个女孩子还算有档次。当然,宝钗黛玉其实都当了一回陪衬人,人家妙玉真心想请的是宝玉:

那妙玉便把宝钗和黛玉的衣襟一拉,二人随他(她)出去,宝玉悄悄的随后跟了来……妙玉自向风炉上扇滚了水,另泡一壶茶。宝玉便走了进来,笑道:“偏你们吃梯己茶(私房茶)呢。”二人都笑道:“你又赶了来飺cí(蹭)茶吃。这里并没你的。”……

道婆收了上面的茶盏来。妙玉忙命:“将那成窑的茶杯别收了,搁在外头去罢(吧)。”宝玉会意,知为刘姥姥吃了,他(她)嫌脏不要了。

以上二段,真精彩,也真风趣!让我想起了孙悟空拜师学艺的故事:“祖师走上前,将悟空头上打了三下,倒背着手,走入里面,将中门关了,撇下大众而去。吓得那一班听讲的,人人惊惧。”但孙悟空聪明绝顶,立刻明白是师父是让他三更天让他走后门来学艺。(此处不讨论教师对学生不平等之话题)

妙玉悄拉宝黛二人是真,暗示宝玉亦是真,宝玉如孙猴子一样聪明,在恰当的时间赶到了。此时趣中另引情趣:妙玉嫌刘姥姥脏,那值钱的成窑杯竟也不要了。呵呵这就叫洁,想不到吧?我给你讲个小故事:贵妇人牵狗进水果店,老板不满地说:“太太,你的狗舔我的苹果了。”贵妇人一看,惊叫起来:“啊,不能舔,苹果还没洗呢!”

你别认为曹公只是写妙玉的高洁,这叫铺垫,是为了引出下文的爱,请看妙玉的另一个妙,她不动声色地爱上了贾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