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从军事力量的对比来看,武昌首义后,清廷调第二、四镇及第六镇一协南下,其余大部分北洋军,仍驻守于北京四周,加上禁卫军,仍然是不可低估的反革命武装力量。吴禄贞对自己的实力亦作出了估计,认为公开打出革命的旗帜则力量太薄弱,因为:“北京新军除已编陆军开赴汉口外,尚有第一镇、禁卫军,并其他各镇所剩各营,还有直隶巡防营及旧式练军,如打出革命旗帜,北京所有力量足够抵抗,在奉天的第三镇,可幵进关内,扼我东路,袁世凯汉口军队,亦可抽一部分北来,阻我西路。”且第六镇原为段祺瑞旧部,隶属于北洋系统,受封建奴化教育甚深,革命意识较难输入。北洋六镇的军官,亦大都是袁世凯一手培植的亲信,“对非北洋保送的学生,袁一般不予重用。”由此形成以袁为中心的军阀政治集团。吴禄贞出任第六镇统制后,曾试图通过整顿第六镇改变这种局面,输入革命力量,多次推荐李书城为标统或参谋,并要求裁撤“烟瘾很重,行为如盗贼”的周符麟,均受到陆军大臣荫昌的阻碍。为此,吴禄贞曾一度心灰意冷,干脆住在北京,很少过问第六镇的事,以至于在军中未能形成进步力量。此外,第六镇的腐败亦是吴迟迟不动的顾虑之一,因为吴禄贞考虑到,要想在清廷反动统治中心谋动,必须组织一支可以击败至少可与之抗衡的革命武装。而第六镇“军纪之腐败,军备之窳陋,教育之不完全,官长之无学问,名为陆军,实与旧营相差无几。”正是考虑到军事对比的悬殊,吴禄贞没有冀胜利于万一,立即起义,而是积极活动,联络张绍曾、蓝天蔚、卢永祥等进步力量,组织与清廷近畿武装相匹敌的革命武装,俟革命时机成熟,再一举推翻清朝的反动统治。
2.吴禄贞与清宗室、权贵之关系
吴禄贞在从事革命活动期间,由于他是以清军高级将领身份为掩护,难免与各方面人士周旋。所以在其政治生涯中,呈现一种错综复杂、扑朔迷离的现像。为揭示历史人物的本来面目,有必要对吴禄贞与清权贵的关系作一交待。
吴禄贞作为打入清朝统治中枢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家,其交往关系并木局限于革命派的范围。他与良弼之间复杂的个人交往,导致人们对他阶级属性的怀疑。吴与良弼不但有朋友之谊,且交往很深,二人“极相得”,故“每到北京,都住在良的家中”,甚至“二人意气相投,无话不谈”。1903年,吴禄贞到练兵处任职亦得益于良弼的荐举。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他们之间有无这种关系,而在于这种关系的背后包含着更加丰富的内容。我们必须透过这一关系的表象分析它的实质性内容。
吴禄贞和良弼是留日时期的同学相好,但并非志同道合的知己。“禄贞颇淑傥不羁,而良弼则礼法自绳。禄贞喜言革命,而良弼必折之,往往面赤声撕,持不下,然意气相投,禄贞亦昵于良弼以自全。”1905年,吴禄贞与程明超同车归鄂,车中三日,皆言应付良弼之苦衷,谓:“满人可畏者唯良,汉人能敌者唯吾。良私德孝亲爱友,皆与吾相似,私交又复甚笃,而近日排汉之策,皆良为之谋主,吾处虎穴中,旦夕思败其谋,良尚未之觉也。此时良弼与铁良相恶,方操同室之戈,是即吾之小成功。”可见,早在北京共事,两人关系最为密切时,吴与良弼就已因种族问题,产生了矛盾和暗斗。良弼本人亦知吴禄贞心志有异,故吴禄贞出任第六镇统制时,不无忧虑。他对吴禄贞说吾两人尔汝如兄弟,如携手练兵以御外侮,左提右契,天下事大可为。尊主庇民,何必革命。”“禄贞唯唯”,表面上表示赞成。但送走良弼,吴即驰书友人廉泉,曰广识时务者为俊杰,以赍臣之英雄,而不识时务,不过不忘己之为满人尔。”可见,吴禄贞与良弼所站立场完全不同,他们之间只是纯粹的利用关系。
滦州兵谏后,载涛推荐吴禄贞去滦州宣抚,也并非是出于对吴的信任,而是有防备和利用两方面的目的。因为当时清廷皇族内部,存在着新旧两派的严重对立和激烈斗争,以奕匡等人为首的旧派,把在北洋军队中拥有极大潜势力的袁世凯当作他们的护身符,而以载涛、良弼等人为首的新派,早就对袁世凯一手培植的北洋势力不放心,认为“亡清必袁”,便想利用吴禄贞等有才干的士官派为之对抗。而作为资产阶级革命党人的吴禄贞,亦视袁世凯为革命死敌,认定“袁世凯是建立中华民国的大障碍,袁一日不去,中华民国一日不得成功。”倒袁的共同目标,使得吴禄贞与良弼、载涛之间,有了暂时的利害一致与相互利用的可能。所以,袁世凯被起用后,吴、载、良曾“屡次密议如何铲除之方法。”吴禄贞从滦州宣抚折回北京,就曾到军谘府与载涛“计议数时之久。”可见,在政治上消灭袁世凯势力,吴禄贞与载涛、良弼存在一致性。但在共和与立宪问题上却存在不可调和的分歧,“彼之腹稿涛与赍臣亦不能尽知,但倒袁则相同耳。至赍臣则系宗室,对于恶势力之划除,由新派人握得新政权,以造成新中国,与缓卿完全相同。而其于保全清室条件下,以达到此目的,则吴不尽同,亦不能明言也。”载、良欲借拥有重兵的吴禄贞来抵抗袁世凯势力,建立由新派人掌权的国家,而吴禄贞划除袁世凯势力,旨在“带兵进京,挟天子以令诸侯,而徐观其变最终达到革命目的。载涛、良弼对吴禄贞的意图亦心知肚明,所以对其特加防范。武昌起义爆发后,“吴在京活动甚力,京津一带的革命党人都倾向吴,希图其响应武昌,吴亦以此自任。”以载、良为首的新派深恐有所变故,于是借宣抚滦州之机把吴禄贞调离第六镇,摆脱革命党人对他的影响。同时,载涛、良弼希望吴禄贞的深州之行能为其争取到同盟军,企图利用吴、张、蓝等人的势力,达到推翻奕匡内阁,铲除袁世凯,控制军政大权,实行君主立宪,进而消弥革命的目的。
由此可见,吴禄贞与载涛、良弼之间是一种“非真心合作”的利用关系。载涛、良弼欲借这个拥有重兵的统制来抵制袁世凯势力;吴禄贞则借用载、良操纵中央政权和自己在某些问题上的一致性,掩护革命活动。
清廷对吴禄贞的态度,亦是利用与疑忌并存,笼络与防范兼施。
早在1904年春,吴禄贞进入清朝统治中枢,就遭到其主管上司兵部尚书铁良的掣肘,铁良“素知禄贞志大才长,平时防范特严,遇事每加挫折。对禄贞建议分派训练完毕的人员,均不采用。同事满人凤山,对他猜忌尤深。”1907年吴禄贞得以就任“延吉边务督办”,全因强敌侵略,无人敢当此任之故,所以交涉甫告成功,清廷就把他调回北京,崇以蒙古旗副都统虚衔,实际上是把他置之闲散。随后他能被任为第六镇统制,也并非出自清廷的“选贤与能”或“论功行赏”,而是李书城、黄恺元等革命党人为之谋划,并垫借名统制。吴禄贞出任统制后,曾试图整顿第六镇,把它改造为一支革命劲旅,均遭到陆军大臣荫昌的阻挠,对他多方控制,使其想有所为而不能为。武昌起义后,吴禄贞曾自告奋勇率军南下,以图摆脱清廷的羁绊,亦遭到荫昌的阻碍,他对载涛说吴禄贞武烈过人,如资之兵使去,是纵虎出柙也,一旦有变,不可复繁矣!”权贵们闻之,大惊失色,莫敢任禄贞南行:一面更将计就计,对禄贞自请出征,故示赞许,命他先拨出第六镇所属第十一协编入第一军,开赴武汉前线,吴则率所余一协仍驻保定待命。这样一来,就不仅使吴禄贞率部南下的计划为之落空,且在无形中夺去他手中兵力的一半,使他更加陷入难于单独行动的困境。
吴禄贞在清廷的艰难处境,使得其在革命条件尚未成熟前,只能利用载涛、良弼与袁世凯的矛盾对立,进行革命活动。武昌起义后,吴禄贞打出了“维护清室,革新政治”的旗帜,亦是为了取得清室部分亲贵大臣的“谅解”和“视为友军”,却遭到一些革命党人的误解,他们纷纷到别处活动矣。那么是否据此就断定吴禄贞与清宗室、权贵同流合污了呢?